《镜子外面有危险[无限]》边草草

2、太阳

　　对方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握住喻白的力气更大了一些，声音有些干哑：“怎么可能啊，我怎么可能怕光呢，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快走吧，明明马上、马上就要到了啊······”

　　它的双手用力的攥住喻白的双肩，越来越用力，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剧烈地颤抖。
　　明明疼得厉害，但喻白却笑起来。
　　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想到对方此刻紧张的样子，一双布满恐惧与担忧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想想就······令人愉快呢。

　　第二个光点就在远处，长时间的黑暗让喻白看得有些模糊。
　　他抑制住笑意，伸手指向视野中唯一的光，“那我们去那边好不好？我喜欢有光的地方。”

　　面前那个人僵硬了一下，身上的冷几乎要沿着两个人相交的地方渗进皮肤，喻白觉得恶寒，还有即将被一个死人杀死的新奇感。

　　他听见那人说：“我们到了再看。”

　　周围怪物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是在附和。

　　两个人此刻都在颤抖着，喻白是因为快意，胸膛随着笑声不断上下起伏。

　　在一片死寂中，喻白的笑声和对方身上时不时传来的坠落声变得清晰，有什么东西正在源源不断地从对方身上掉下，然后摔到地上。

　　吧嗒、吧嗒、吧嗒……

　　随后，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再伪装，用一种难以分辨的声音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不是Elf？”

　　那声音似乎集齐了所有的诅咒与阴狠，每一个字都像淬着毒，但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的情感，那句话就在这两种矛盾之中说出来。

　　令人作呕，喻白淡淡地想。

　　他平静地回复：“你第一次触碰我的时候。那体温不是人类应该有的，虽然Elf也不是人类，但至少是鲜活的，不像你一样，宛如一个死人。”

　　坠落声从对方身上接连不断的响起。
　　喻白在这时一句一句的补充，声音轻如鬼魅。

　　“你说这里是你的世界，但你却像是躲着什么人一样。”

　　“你说让我牵着你的手，说在黑暗中找不到我，但在那时却能轻易的在第一时间追上我、抓住我。”

　　“我说怪物的时候，你很奇怪。因为你在不解，为什么我要叫你的同类是怪物吧？”

　　“你不敢靠近光，不是因为你惧怕光，而是你怕我在光下看到你的样子。”

　　“那些怪物之所以一直在低吼，是为了掩盖你身上重物坠落的声音。”

　　末了，他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困惑，”你究竟是什么怪物？你没有头，却有双手，你身上一直坠落的是什么？如果说刚才那群怪兽忌惮的，应该就是到达目的地之前不能触碰我。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如此惧怕呢？我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死亡了。不过我很好奇，你究竟为什么不会死呢？“

　　那个怪物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只是双手越来越用力，颤抖得越来越剧烈。

　　喻白的双肩都已经失去知觉，但是得逞一般笑起来，那一刻分不清他与怪物谁才是疯子。

　　下一秒，它突然笑起来，像是无数张口同时传出声音，然后伸出两只手握住了喻白的手，又有两只手攀上他的脸，还有些覆盖上他身体的其他部分。

　　那姿势覆盖了喻白的所有皮肤，像是一种占有和拥抱。

　　随着接触面积的增大，那坠落声变得越来越密集。

　　吧嗒、吧嗒、吧嗒······

　　喻白想象不出对方现在的样子，那难以挣脱的巨大拉力——它在用力的朝着某个方向去。那应该就是怪物的老巢了。

　　喻白又听见那种难以分辨的声音。

　　这时他才发现，对方的声音之所以难以辨别，是因为无数个声音同时从他身上传出，他所听到的话来自于无数张口的同时翕动。

　　而此时那些声音却像是乱套一般，此起彼伏的说着同一句话。

　　“跟我走吧喻白跟我走吧走吧跟我走跟我走吧喻白喻白喻白喻白跟我走······”

　　像是疯狂的呓语，从成百上千张嘴里说出来。

　　吧嗒、吧嗒、吧嗒······

　　恶心的怪物。

　　在黑暗中对方的一个部位触碰到他时，随之在黑暗中坠落，在地面上传出一声清晰的“吧嗒”，接着新的皮肤随之涌上来。

　　喻白声音带着厌恶，但是却带着肯定。
　　“你是由很多个小怪物组成的。我触碰到你的时候之所以是死人一般冰冷的皮肤，是因为你确实在触碰到我的那一瞬间已经变成死物了。但因为组成你的怪物很多，所以你会存在很长时间。”

　　“吧嗒。”

　　面前的人没有回应，因为最后一个组成他身体的一部分变成了死物，触碰着喻白的那部分也在顷刻间坠地。

　　怪物死了，但那种恶心的触感还留在喻白身上，他装作惋惜地踢了踢地上的已经不能行动的怪物，叹了口气，“好可惜啊，还有好多没有问你呢。”

　　转过身，在黑暗中，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带着跃跃欲试的气味。他能感受到那些怪物们的忌惮与渴望。他努力在脑海中描绘出它们的样子，但却没有思绪，只有那死人一般冰凉的触感。

　　喻白突然想到，明明那时怪物可以不牵着他的手，这样它可以活更久，局面就会逆转。而他会被带到那个怪物们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被撕碎、被肢解，在血泊中死亡。

　　好蠢，又好奇怪的怪物。

　　但现在的局面是对方的蠢造成的，它们活该。

　　他轻轻撩动睫毛，朝着那蠢蠢欲动的黑暗开口：

　　”近我者死。“

　　这是敌暗我明的情况，那群怪物长期生活在这种无光的环境中，一定进化出了夜视能力或是其他更敏锐的器官。

　　但是那又如何？

　　无论如何，只要它们一靠近喻白，就会立刻死亡。

　　没有动静。

　　喻白看不见怪物，但听到黑暗中再也没有声音传来，他以为对方死心了，转身向着反方向走去。

　　一步刚刚迈出，静止不动的怪兽群却像突然失控了一般，裹挟着兴奋的吼声一跃而起——

　　声音自四面八方，却是同时朝着一个人奔去。

　　喻白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们这样疯狂。转身朝着反方向跑去，怪物们在身后穷追不舍。仿佛他们迎接的不是死亡，而更像是猎物、让人垂涎的美食。

　　其中一个怪物在黑暗中瞅准，然后绕道、奔跑，在喻白躲避其他的怪物时从面前直直地撞上喻白。

　　“吧嗒。”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冷，失去活力，然后死去。落在地上无人管辖。

　　那声音好像是打开了什么禁制，所有的怪兽在那一刻热烈地奔向前，一个又一个，飞蛾扑火般的涌上来。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无论如何躲避，喻白还是不可避免的被触碰。
　　结果如他所料，那些生物在碰到他的那一刻停止了行动。
　　不知道是谁设置的这一条规则，触碰到人类的怪兽会死去，但这是他第一次想感谢某个人。

　　一个个生物在触碰到他时变得不再鲜活，但他不好奇这些东西活着的时候的触感。
　　只是厌烦。

　　局面似乎已经到了无法脱身的地步。

　　喻白转过身，一眼望进黑暗中，眼中带着坚韧。

　　——如果躲不开的话，那就杀光所有的怪物再前进吧。

　　喻白厌恶他们，尽量用最少的身体部分去触碰。

　　听着一个个身体落地，感受着怪物的数量越来越少，但他却不开心，只是不耐。他宁可自己手刃那些恶心的东西，也不愿意他们赴死一般扑倒自己身上。

　　可恶，好没有成就感啊……

　　他托腮坐在地上，周围堆着一群怪物的尸体。但还是有很多从不远处前仆后继地赶上来。

　　喻白叹了一口气，何必呢。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对方不能给他伤害却执着的要上前，明明惧怕死亡却还是要上前，明明一切都不会改变却还是要上前，献出那无所谓的死亡。

　　或是自认为伟大的，牺牲。

　　但是当时是他在识破了怪物之后还要跟它走的，一切在那时已经决定，都是他咎由自取，他活该。

　　他声音中止不住的厌烦，“有病吗。”

　　它们听到这句话似乎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意思。但最后索性再也不思考了，直直地朝喻白身上撞去，然后迎接属于它们的死亡。

　　喻白眼中是不曾有过的冷，“你们想死不要死在我身上。”

　　他不想成为这些怪物寻死的工具。

　　“你们不会说话吗。”

　　他很好奇这种低等生物的思路，明知道这样会死，但还是想要这样做。

　　他想要知道，这种无意义的死亡的意义。

　　剩下的怪物们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作出了什么决定，在喻白看不见的黑暗之中。它们慢慢地聚集在一起，颤抖着器官重组，有了一个人的形状。

　　那个人歪歪扭扭的适应了一下，努力朝着喻白的方向走过去。

　　然后碰上了他的肩膀。

　　“吧嗒。”

　　对方狠狠将它甩开，“别碰我。”

　　它就这样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在成为人的那一瞬间，产生了智慧，学会了语言。身体所有的部分都想要跟眼前的人类对话，但最终他们还是将话语权交给了那个掌管嘴巴的部分——这样在对方看来才不会太奇怪。尽管对方看不见。

　　大脑想支配着“嘴巴”说话，但是“手”却先开口了，声音急促还带着恐惧——

　　“我们并不是怪物，我们来自于爱。”

　　“只要爱还在，我们就永远存在。”

　　没有怪物打断他，因为他说的是实话，且能挽回它们在喻白心中的形象。但随后他继续开口：

　　“爱还没有消失，死去的一切都会复活。在所有的‘我’都死去的那一刻，一切又会重新开始。”

　　“喻白，趁现在快跑吧！”

　　原来并不是无意义的死亡，他们是可以复活的，死亡是为了另一次重生。

　　喻白淡淡地开口：“原来你们还是挺聪明的。”那话间不知为什么含着点失望。

　　他转身离开这里，朝着原先的方向跑去。人形怪物跌跌撞撞地想要跟上去，但是因为刚刚组成，还不熟练，于是被落在后面，只能看着离开的人的背影。

　　喻白听着后面隐隐传来“叛徒”“去死”之类的谩骂与诅咒，但是在看到一点光亮的时候，那些令人不快的声音全都凭空消失了。

　　就像被隔绝了。

　　他慢慢地朝着光的地方走去，随着靠近，他发现······

　　那是一面镜子。

　　那光来自镜子外面的世界。

　　光下站着一个人，金色头发在这光的照耀之下反光，他似乎并不吃惊在这里看见喻白，只是微微颔首，金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你来了。”

　　“砰——”
　　在黑暗的世界之中，大脑支配着身体，原本属于手掌的那一部分被狠狠地扔了出去。

　　然后嘴巴开始说话：“你个叛徒！只要我们都死去，就会在同一时刻复活，这样就能将他带到那个世界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声音带着恨，恶狠狠地开口。

　　“手掌”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对方走进光下，完全看看不见了，才淡淡的开口：“我只是觉得他这么好，应该值得更好的爱。”

　　沉默侵袭了这个地方。
　　过了很久，一个声音轻轻地说道：“你的爱太温柔了，你并不属于我们。”

　　刚才它说得是实话，却并不是完整的真相。

　　它们是怪物，来自于最深沉的爱中的怪物，它们每个人都代表着占有、病态和疯狂的爱意。

　　它们在这个没有光的黑暗世界里等了太久，终于等到了那个人。他不该属于它们的，甚至它们都没有触碰他的资格，虽然知道是这样，还是想要去试一试。

　　那个人形的怪物大脑里产生了一个念头，随后发散至它身体里的每个部位。

　　“没关系，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它们是病态的产物，它们本身就是贪婪的、不知满足的。

　　原本手掌的一部分被惩罚，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它们把死去的怪物捡起来，再也没有之前兴奋的样子，然后踏上了回到自己的世界的路。
　　走过了很久很久，经过了每一个没有光照亮的地方，到了一个黑暗的角落——那里有一个镜子。

　　但却是无光的。

　　因为镜子外面的世界是没有光的。

　　——那是黑暗的、没有太阳的世界。

　　怪物们先把每一个死去的塞进了镜子，最后自己走进了属于它们的黑色世界。

　　死去的怪物在回到那个世界的时候复活。
　　最后一个怪物站在镜子的交界线处，看了一眼两个黑沉沉的世界，以及没有任何点缀的天空。

　　太阳……

　　它从未见过太阳。

　　不对，它见过了。

　　就在刚刚。

　　因为太阳的温度太过炽热，所以会将它融化。

　　它们触碰他，然后心满意足地奔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