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镜子 ...
-
两个人站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对视着，光透过镜子照进这个世界，照亮了一片被黑暗笼罩的地方，也照亮了两个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样貌在此时显得有些不真切，两个少年对立着，同样白皙的皮肤，还有夜空一般黑色的眼睛，倒映着眼前无尽的黑暗和对方的样子。只是周身的气质不同，一个冷冽，一个柔和，眼角下的痣一左一右，倒像是两个相同又相反的人。
其中一个淡淡地开口，问对面的人：“喂，你是谁？”
这是喻白第二次问这个问题。第一次是他站在镜子前，问镜子里的人。但那人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将他拉进了这里。
这里是镜子的世界。
从一个月前，就有一道来自镜子里的目光，无论喻白在哪里，都能捕捉到他。只要有镜子的地方，喻白就无时无刻不被那目光萦绕着。
被人看着的感觉并不好，他厌烦至极。
可每当他站在镜子前，里面的人却和他的样貌、动作都分毫不差，让人挑不出错——就好像，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疯了才会信镜子里有东西，但喻白就是信。
现在那个人站在他面前，像是证实他的想法一般，微微一笑，“我是Elf。”
他用着喻白的脸，在光下显得有些不正常的白，但整个人都是笑的。反观喻白，整个人恹恹的，他倒像是那个来自深渊的厉鬼。
镜子里的世界是黑色的，而镜子却能映进来外面世界的光，就像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窗。他们站在窗外倾泻的光下，是仅有的没有被黑暗笼罩的地方。
这是一个深陷暗处、无法被观测的世界。
喻白下意识地厌恶这个世界和眼前的人，准确来说，他厌恶敌暗我明的状况。
现在的黑色世界，还有面前那个知道他一切的人，这些都不在他了解的范围内，但是却都能够在暗中窥视着他。他却只能被动地接受这所有，这一点让他很不爽。
喻白听到对方的回答，轻嗤道：“亲爱的，希望你搞清楚，我并不在意你的名字。我问你是谁，是让你告诉我，你的身份、你的来意和······你的目的。”
喻白看着外面的光，莫名的想，是不是那道光消失了，这个世界就会陷入完全的黑暗。这里没有太阳和月亮，只有一个镜子，黑色让它看起来仿若没有界限。
Elf的笑容不变：“如您所见，我是镜子。我能够将您带到镜子的世界，也能够变成您的样子。我将您带到这里，是因为想要您前往我的世界，去完成任务。”
“为什么是我，什么任务，任务对我、对你有什么影响。这些，希望您能讲清楚，镜子先生。”喻白冷冷地看着他，有些不耐。他可以接受非人类的东西，甚至更过分的条件他都可以接受。前提是，对他有利。
对方依旧温和，没有任何不悦，“选择您是因为相信您的能力，至于其他的，到时候您自然会知道。”
喻白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
“完成任务后，我将会让您返回人类世界。”Elf恭敬地回答，犹如一名优雅的执事。
“威胁我？”半晌，喻白轻轻笑了一声。
“可我要是不想回人类世界，”他停顿了一下，勾起嘴角，语调微微上扬，“怎么办呢？”
Elf抬头看向他，停了一秒后，“如果您想要待在这里，完成任务对您来说是个不错的消遣，您会喜欢的。”
时间似乎静止在这一刻。
过了一会儿，喻白声音响起，透出几分快意，答得干脆，“好啊，我答应。”
刚才有那么一刻，喻白看见对方眼睛里的茫然和不解——那是他温和恭敬、彬彬有礼面具底下的样子。
对方将他带到这个世界，就像早有预料，关于喻白的一切他仿佛都明了。喻白厌恶被别人牢牢控制的场面，所以在看到对方微笑碎裂的时候，他心中有一种畅快的感觉，熟悉的控制感正在慢慢的回到他的手中。而他只想要更深的撕开对方的面具，看看下面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
“不过不是我，”喻白指指对方，补充道：“是我们。”
Elf愣了一下，随即扬起微笑，“当然。”
喻白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世界，除了他们所处的地方，其他地方皆是无光的，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突然想起来什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还有一个问题，刚才你是怎样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的？”
刚才他分明还在人类世界，但是等对方说了什么之后，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穿过镜子。等他反应过来后，他早已来到了这个黑色的镜子世界。就像身体里出现了一个其他的灵魂，而他只有旁观的份。
“如果您是想问为什么您可以穿过镜子，是因为那时我牵着您的手，我们一体化了。而如果您想问为什么我能够控制您的身体，是因为这个。”他递给喻白一张黑色的、失去光泽的卡片，“只要念着上面的话，然后说出想要指定对象做的事情，他就必须完成自己不愿意完成的事。”
喻白眯了眯眼睛，抓住了重心，“只能完成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是的。”
他轻笑了一声，“我开始喜欢这里了。”
喻白把玩着那张卡片，兴味盎然。他不喜欢被别人控制，但是他喜欢控制别人。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就有无数双来自黑暗的目光紧紧地黏在他身上，在光找不到的地方，在他的视野盲区窥伺着他。
这种目光他在过去一个月感受过，但现在这目光来自四面八方，无处不在。
很难形容那片黑暗之中隐藏着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善良的东西。
下一秒，自黑暗里传来一阵歌声。
如塞壬的歌声一般动人的旋律，喻白抓着卡片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看向Elf。
对方依旧微笑地望着他，好像没有听到什么。
糟了。
好像什么神秘的东西正在召唤着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黑暗中走去，像是受了蛊惑，这种感觉很熟悉，如同他被卡片掌控时一样。
但Elf只是看着他迈动步子走向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淡淡的瞥了一眼，没有跟上去的意思。
喻白随着歌声离镜子越来越远，直到那身后来自镜子唯一的光消失，直到他再也不能独自回到那个地方，那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黑色张牙舞爪地涌上来，他瞬间陷入黑暗，融入这个视觉失效的世界。
取代歌声的是一种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那隐藏在暗处的注视，喻白对这些很熟悉。
这片空间一定还有别的生物。
有什么东西想要把他引到黑暗之中，杀死他。
喻白静下心来回想——它把自己引到黑暗之中，就说明在刚才的环境下对方无法动手。
而刚才的地方有光和Elf。
他只要在那个东西找到他之前找到其中一个，就有活下去的机会。
但……如果想杀他的是Elf，那么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他回忆着刚才的路线，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
有脚步声从背后传来，越来越清晰。
像是喻白自己的脚步声，但是在寂静的环境下仔细听，就会发现有什么东西正在跟着他的脚步。
一步、一步、一步……
越来越近。
喻白停下脚步，那个脚步声也停止了。
他闭了闭眼睛，在黑暗中辨别不出方向，只能朝着一个方向飞快跑去——
那个人在后面穷追不舍，脚步声错乱不齐，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又像是一个有很多条腿的怪物，脚步沉重飞快。正在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咚、咚、咚……
巨大的声音让喻白分不清是心跳声和脚步声。在黑暗中，他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嘴角的微笑越来越大。
危险的感觉无论何时都能轻易让他兴奋。
随之而来的是什么东西突然从后面伸过来，紧紧抓住他的肩膀。一下子将喻白揣倒在地，与地面一样冰冷的，是对面那人像是死人的皮肤。
喻白由于快速奔跑而呼吸急促，此时正在大口大口呼吸，但脸上却带着意犹未尽的笑。
本以为在劫难逃，喻白懒懒地躺在地上，准备看看对方的手段。
却不料那人开口：“先生，是我。”
有些冷，也有些阴沉。
但声色却是喻白的声音。
喻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配合着回答：“是你呀，Elf，刚才吓死我了。”
对方“嗯”了一声扶他起来，呼吸一点都没有乱。
不对，应该说是根本没有呼吸。
冰冷的手触碰到他的那一刻，喻白反感的想要抽出来。但是对方似乎是明白他的意思，攥得更紧了，沉声说：“这里很黑，请抓紧我的手，不然我会找不到您的。”
喻白在黑暗中微微勾起嘴角。
不知道它出于什么原因想要装作Elf，但是如果它想，喻白并不介意陪着他演戏。
即便知道前路可能是死亡，对方牵着他走进怪物的巢穴中，他也想去一探究竟。
喻白欣然抓着对方的手，跟随他在黑暗中朝着某个方向前行。但在看不见的黑色之中，就像在原地踏步。
吧嗒、吧嗒、吧嗒……
像是谁把什么东西源源不断的扔进这个世界，一声声“吧嗒”响起。
而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正在他们周围低吼着，每每一声“吧嗒”响起，就会拼命地吼叫，那高声吼叫在这个黑色的世界回荡着。
喻白轻声问他：“为什么镜子世界是黑色的？”
“您以为？”
“会是翻转的现实世界。”
“但是这里有很多世界，镜子倒映着每一个世界，并不可能变成每一个世界的样子。黑色与我而言代表着无限，在这黑暗中蕴含着各种可能，一切都代表着未知。”那声音泛着冷，从牵着他的人身上传来，“您仔细听。”
一时间说话声停止，那些原本隐匿在暗处的声音被无限放大。野兽的咀嚼声、利齿撕咬血肉的声音还有仿若来自深渊的呼唤，什么东西自他们身边飞快跑过，带起一阵风，那些未知的东西近在咫尺。
半晌，那个声音再次开口：“您会害怕吗？”
而后它自己又轻轻笑了，笑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兀，给自己的问题回答：“不，您在兴奋呢。”
喻白笑了一下，没有否认。
在无人说话的时候，那些声音再次放大。他细细听着这些声音，厮杀、流血、尖叫、死亡，如果是他的话，会很喜欢待在这里。
或许Elf将他带过来就是因为知道，他是属于这里的人。
隐秘的、危险的、恐惧的。
黑暗仿佛无休无尽，未知的生物正在暗处窥伺着他，场景刺激着大脑，滋生出在危险边缘的快意。
在看不见的时候，其他感官被无限地放大，那些声音在喻白的脑海中刻画出一个怪诞又盛大的怪物场景，一个关于血与杀戮的盛宴。
而不知什么时候，撕咬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奔跑和吼叫的声音——那些东西停止厮杀，正在绕着他们打转，想靠近又不敢贸然靠近，几道目光落在喻白身上，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他勾了勾嘴角。
喻白跟着牵着他的人继续走，直到眼前的世界出现一个白色的光点——像是他来时的镜子。但身边的人却径直拉着他离开了，略过了那道光，没有靠近的意思。
喻白似是奇怪地问那个人：“为什么不去那里？那里有光。”
对方简单解释道：“那里并不是我们的目的地。”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他们继续前行。
越靠近某个地方，那些怪物变得越肆无忌惮，脚步声、呼吸声似乎响在耳边，要引起某个人的注意。但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没有靠近一点。
一点点腐烂难闻的味道在扩散，若有若无的飘散在空气中，随着靠近也变得越来越浓烈。
旁边的人似乎有些颤抖，握住他的手却仍旧力气大到不可挣脱。
“为什么那些怪物不敢靠近？”
“怪物？”对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淡淡道，“他们不敢靠近，这是我的世界。”
他说，这是我的世界。
喻白眼里全是黑色，而随着视觉消失，更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目光。
他不易察觉的笑了笑，跟着他继续前行，那些看不见的怪物越来越密集，呼吸声甚至近在耳边，发出一些人不可能发出的、怪异的声音。
喻白能想象出一群怪物浩浩荡荡地跟在他们身后的样子，一群怪物正在绕着他奔跑。
它们围在一起尖叫着、渴望着、兴奋着，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又像在庆祝着什么。
喻白感受着有些危险的气息，那近乎刺鼻的腐烂的味道刺入大脑。
所谓目的地应该在不远的地方。
好了，差不多了。
再往前走，可就是真的危险了。
喻白停下脚步。
身边那个人也停住，随之停下的还有那群不知名的生物。
他转过头装作直视着对方的样子。
他看不见，但是他知道，对方能看见。
那个人温和地问他：“怎么了？”
第二个光点出现在他们面前，喻白指着那道光，“那是我们的目的地吗？”
对方愣了一下，声音阴恻恻的，“不，我们的目的地在更远的地方。”
没有人再开口，整个世界像是一片死寂。
喻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盯在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身体的每一寸都被一眨不眨地注视着。
怪物们也停止了吼叫，这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寂静。而在这寂静中，对方身上的声音越来越明显。
吧嗒、吧嗒、吧嗒……
那坠落声竟是来自他身上。
喻白突然笑起来，想象着眼前人的轮廓。
然后伸出没被对方握住的那只手——直直的击向了对方的头部。
但是击了个空。
他没有头。
他感受着从那个人身上传来的目光，密密麻麻的目光。他知道那怪异感来自何处了——对方没有头，没有眼睛，但是他却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目光。
那目光来自于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每一个部位好像都长着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他忍住恶心，在对方开口之前，问：
“你怕光吗？”
“······”
“怕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镜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