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峦叠嶂》女尔

4、第 4 章

　　两方都是唢呐，一悲一喜，空气有人偷偷在细碎的交谈，唱童谣的，哭死人的，嫁闺女的……好不热闹，可是又那么细小，老者和小鬼们来到众人前面，原本交错的声音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疑惑的交谈:

　　奇也怪哉~~进不去喽~

　　棺材一下一下当橡木使——冲着结界，鬼魂哭泣的声音缠绕着骨头钻进灵魂深处。小鬼们抬着花轿一蹦一蹦，叫着笑着喊着哭着说着……

　　一个保镖颤抖着端起枪，他原本紧闭着眼，忍不住睁开眼后，只见到一个小鬼对他咧着嘴一笑，吓得他立刻开了枪。

　　“砰——！”

　　众人大惊，念寂：“不要——！”

　　那只小鬼的头都被打炸了，原本圆润可爱的脸蛋变得血肉模糊，那些炸开的血肉鲜红又泛着恶臭，几滴血溅到保镖的脸上，它们像有灵魂一般蠕动着，在瞬间又重组成了那只龇牙咧嘴的小鬼，他开心一笑，大叫着张嘴——那嘴如同一只凭空生出的怪物，小孩像没有下颌骨一样的大张口，里面的牙齿居然是钢锯一样的齿牙，一口吞掉了那个保镖的半个身子！！

　　结界有了一个漏洞，哭泣和欢笑有了宣泄，一股脑地往傅晚松的耳朵里钻，她想找个借力的地方却无处可寻，看似是悲鸣，其实都是吃人吞骨的欢喜。

　　唢呐大声叫着，棺椁与轿子绕着撞，小鬼们争先恐后吃那死掉的保镖，皮肉撕咬和骨肉分离的声音寒恶且恐怖寒气由脚到头，鸡皮疙瘩起了一阵又一阵，头皮发麻。她觉得自己实际上就是一个人身处空旷的荒野之间，四周都是棺椁和喜轿，老者们爬上山坡小鬼们越下丘野——争先恐后的来撕咬她……

　　没有人来救她。

　　就像是在空气里溺水，她渐渐喘不上气，只感觉一股寒气拉扯着她往外走。

　　……傅晚松控制不住的挪动了一步，脚下粘腻湿滑，是那死去的保镖还滚烫着的鲜血。

　　一只冰凉的手陡然攥住傅晚松的手心，强硬的拖拽着她往后退了一步！！退回到安全区域的傅晚松只感觉自己的心跳都静止了一秒钟，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撕开这只手抑还是睁开眼睛看看是何方妖孽。

　　适时听到耳边有个人声：“别怕。”

　　是卢青灯。

　　傅晚松才缓过神来，她攥紧卢青灯的手，感觉自己手心一片湿冷。

　　黄纸满天飘零，雾气从峡谷中弥漫而上。众人不是在念咒作法就是在闭目祈祷，唯有卢青灯睁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切，小鬼们瞧着她，用尽全力往里钻——自然进不来，除非是人自己走出去，不然削破脑袋也挤不进来，她朝一只小鬼吐了吐舌头：略略略。

　　卢青灯歪头看前面的红轿子，一冲一仰间居然不见里头的新媳妇，难道是怕晕车？红白双煞形成极为不易，难度比中五百万彩票还大，先说第一个要求就是山间得要常年无法消散，连天雷都打不散的煞，身上得背个几十上百条人命，这小破地方十年都不能过一个人，哪里来的百人让它害？？

　　害了人后的煞又需要极其苛刻的反生死门山脉，还得要红白喜事相撞于此，皆死于非命才能寄托怨气于上，又冲又克又生又死。

　　且不说黑体拉巴是个英雄哪来这么多怨气，就算他救了人变成大山之后后悔了，也不该死这么多人啊，哪里来的人呢？

　　和她紧握着的傅晚松已经逐渐放松，卢青灯不觉得她是在怕鬼，闭着眼睛就发抖，有可能是幽闭恐惧什么的——

　　——吧，还没来得及想完，原本已经放松的傅晚松突然攥紧她的手，低着头猛冲了出去——我靠！！不带着这样的！傅晚松这是被夺舍了嘛！！

　　两人前面就是那个被吃干抹净的保镖，小路崎岖狭小，往前走两步就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傅晚松那个速度跟百米加速了似的，卢青灯一琢磨就猜出来了——她被人推了出去，傅晚松被人一推，下意识就要拉住身边的东西，这才不小心扯到她。

　　傅晚松身边只有一个董幼阅，再旁边就是霍家兄妹，情杀还是夺权？

　　意识到自己抓着卢青灯，傅晚松立刻就要松手，卢青灯却回握住她。趁这个机会往回看，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们两个人，卢青灯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冰冷诡异的笑容，如同恶鬼附体朝人一笑：劳资?吓不死你。

　　面对突然出来的食物，小鬼们的欢喜声几乎突破苍穹，他们争先恐后的冲向傅晚松，傅晚松不得已睁开眼睛，长时间的黑暗目光一时之间还有些发白，她看清楚之后，就看到握住她手的卢青灯扭头转回来，微笑还没有收回去，却没有了诡异阴森的感觉，两人一个愣怔，一起朝峡谷摔了下去。

　　“大姐！！”

　　“阿松！！！”

　　“大小姐！！”

　　念寂：“卢小姐 ！！”

　　苗月牙看众人叫的这么欢，心里想了下，觉得自己孙女不能输在这里，立刻嚎了一声：“哎哟喂我可怜的孙女，你怎么就被人给推下去了呢？！！”

　　众人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小鬼们飞身下来追人，他们身形轻盈下坠速度赶不上傅晚松加卢青灯——对于此时还能遵守个自由落体运动规律，卢青灯表示非常泪目。

　　没有旋转跳跃，两人只感觉耳边狂风大作，眼睛被风吹得睁不开，只能尽力攥住彼此。一只小鬼追上来攥着卢青灯的脚腕——刚握上去就被烫到尖叫，下一刻就灰飞烟灭了。

　　傅晚松忍着狂风瞪着卢青灯 ，卢青灯也是一愣：她什么时候开的光？？

　　等等，这只脚——

　　被星回捏过。

　　她立刻报之一笑：是的，我没事儿就喜欢给自己开个光。

　　“我们会死吗？！！”傅晚松高声问。

　　卢青灯把她抱进怀里，闭着眼睛往下坠。傅晚松一怔，对卢青灯没有把自己放开跟她跳下来，又抱着她一起赴死的行为有些怔愣，随即明白过来什么——卢青灯舍不得死，来救她一定是有把握的。

　　峡谷底部是粗大的原始巨木，小河流涓涓流淌，蝴蝶萦绕一株兰花飞舞，眼看就要撞上一块儿巨大的硬石，两人居然就这么悬立在了半空中。

　　峡谷里流水声不断冲击着两人的耳膜，过了两三分钟才缓过来，

　　“我以前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傅晚松的声音闷闷的从颈边传来。

　　卢青灯憋不住笑：“哦~”

　　小鬼们进不了谷底，在高空敲敲打打一阵儿就走了。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又将两人送到了巨石上，傅晚松立刻看卢青灯：“你没事儿吧？”

　　卢青灯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她两只手腕上都带着护腕，保护的很好：“嗯，没事儿，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两人顺着音源一看，她身着一条彝家小裙，模样娇美可爱，怀里抱着一只小羊。

　　牧羊女妮璋阿芝。

　　“你是……”傅晚松清了清嗓子，“妮璋阿芝吗？”

　　听到这个名字的女孩怔怔了很久，眼泪毫无预兆的从她漂亮的眸子里划出来，流过脸颊滴入草地里。

　　傅晚松哑声：“我……我们没有恶意……”

　　“没事~”妮璋阿芝微微一笑，“我只是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谢谢你，你把它叫的很好听。”

　　微风吹过，漫山遍野开出索玛花，风儿送花香来到两人身旁，也送来了妮璋阿芝她飘到两人面前，傅晚松下意识就把卢青灯护在身后，卢青灯看着旁边树上的索玛花，抬手逗逗它，一滴露水从它身上滴进草地。

　　妮璋阿芝编织出一个索玛花环带到傅晚松头上：“欢迎你，远道而来的客人。”

　　卢青灯从傅晚松身后出来，自己拿了索玛花戴到头上：“不用欢迎我了，我就是西南人。”索玛花鲜艳素净带着的芬芳让人心旷神怡，两人不经意的放松下来。

　　妮璋阿芝轻声失笑，她温柔且大方，像极了一朵迎风盛开的索玛花：“不知道两位远道而来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招惹那些鬼东西？”最后那句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察觉到妮璋阿芝肯定知道些什么，傅晚松趁热打铁道：“我们是来找索玛花的，你的尸骨所化的索玛花。”

　　如此快人快性倒是让卢青灯看了一眼傅晚松，傅晚松说：“你遇到了的麻烦，我可以帮你解决，只要你给我索玛花。”

　　原来是还有后手。

　　妮璋阿芝的神色有些落寞，她抚摸着怀里的小羊羔：“你……你真的可以帮我？”

　　“只要你愿意给我索玛花。”傅晚松点头。

　　妮璋阿芝转身，飘到一棵巨大的青树上坐下，青树高大且葱郁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妮璋阿芝娓娓道来：“我先告诉你们，山里的怪物是怎么回事吧，”

　　“事实上我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见过黑体拉巴了，自从……斯热阿比‘复活’以来。”

　　复活？两人对视一眼，卢青灯随即问：“斯热阿比怎么可能复活？？”

　　“他的怨气积攒已久，一直停留在黑体拉巴的身上，我原本守护着黑体拉巴的身体，漫山遍野都是索玛花，路过的人们都会折一支带走，带我看外面的世界。斯热阿比却不断的杀人，死的人越来越多，他的怨气也越来越大，因为黑体拉巴是英雄，上天一直未曾降下雷电这让他越发嚣张，直到——那一天。”妮璋阿芝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声音越来越轻像是从遥远的山那边传来的——

　　“三百年前的六月二十，山下一户人家死了人，原本要二十一就抬上山埋的，可是大雨连绵，直到二十四才放晴，不能再等了，农户们吹吹打打的上了山，刚巧隔壁山寨要嫁闺女，两方就这么避无可避的相遇了，斯热阿比不知使用了什么邪术，下了三天大雨的山坡开始往下滑，送亲的和送葬的，全被埋在了山坡地下。自此之后，他邪力大增，囚禁了黑体拉巴的灵魂，将我赶到了这个狭小的山谷，人们都不敢来这座山，逐渐冷清……冷清了几百年。”

　　“你希望我们帮你做什么？”傅晚松问，“杀死斯热阿比？”

　　“不用，”妮璋阿芝擦干自己的眼泪，“你们只要带我到高山之上就好了，我要去找黑体拉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