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隐》旺仔喝旺仔

3、第 3 章

　　虽然看不清这人的长相，但从他与自己对视的眼睛，王隐确认，此人他见过，正是东市口遇见的那位，那人称他‘太平狗’……

　　王隐怔怔的，有点不太敢确认一般，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年轻人松下腿，双臂支在膝盖上，身体慢慢向前，“王太平，别来无恙啊！”

　　“方皓！”

　　王隐声音止不住颤抖，麻绳还捆在他脚踝上，仍挣扎着要起身，侍从眼疾脚快，上前连踹了他几脚，不幸又踹在了胸口，王隐伏在地上，从肺里咳出了两口血。

　　方皓挟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王相还记得死去的兄弟，真是荣幸，荣幸啊！”

　　仿佛是忘了疼痛似的，王隐又欲挣扎站起：“方皓……你们没死？你们真的没死？太好了太好了！溦之呢？溦之他在哪？”

　　不提便罢，一提方皓骤然起身，目光一凛，侍从再次朝身下的人.拳打脚踢。

　　王隐缩着头，咬着牙听见上方传来：“你还有脸提他！”

　　是啊！怎敢提？十年悔恨，却浮生难寄，空有梦相随。

　　不见天日的暗牢里本就阴冷，地上又渗了水，寒意泛骨，这位京城风光无两，人人赶着巴结的左相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被踹得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也不肯再反抗一下，睁着眼，非常清醒且甘愿承受拳打脚踢。

　　方皓噙着笑，对侍从转了语气：“轻点，轻点。可别伤着脸，王相明天可是要早朝的人！”

　　侍从宋乘星在旁边讥笑：“看看他这身衣裳，他要是王相，我还是太子呢！”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方皓收了折扇：“我们的王相心怀天下，时常穿着破衣旧服去东市口救济穷人，还特别会在圣上面前做戏，比如说那老皇帝厌恶官场的拉帮结派，这王相就从不与朝臣私下往来，哪怕官员送来的生辰婚嫁请帖他也只送礼不到场，还闭府谢绝拜访。这么会做事，又会拍马屁，当然会成为圣上眼中的红人啦！”

　　地上衣衫褴褛的人仍默默地承受着袭来的拳脚。

　　宋乘星看着他，声音有点颤了：“主子……他、他真是那个朝中新贵左相？”

　　“否则呢！”方皓抬起下巴笑他。

　　宋乘星要扑上去给王隐松绑，却被方皓给拉住，对其他人打：“接着打！”

　　王隐身旁几个动手的人也都面面相觑，不敢动手了。

　　“再不动手我就打你们！”

　　侍从得了令，只能苦着脸，闭着眼睛对地面的人拳打脚踢……

　　这一幕让宋乘星心如死灰：“主子，你连当朝左相都敢打？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命啊！”

　　“怕什么！打都打了，”方皓无所谓地说：“他能拿我们怎么办呢！”

　　王隐蜷缩在地上，等拳脚暴雨终于停下来，才有余力呼吸，四肢如同散架了一般，每一次吸气都加重身上的疼痛。

　　方皓面上一直挂着笑，可看着他这幅忍气吞声的模样，心里莫名地躁了起来，盯了他一会儿，抬脚离开。
　　谁知刚踏出两步，身后传来：“方皓，溦之呢？溦之他还活着对不对？”王隐又挣扎着起身，两腿挪了两下还是跌倒在地面，仍不死心地开口：“我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见见他。”

　　方皓回眸，地上那人可能是因为疼痛，佝偻着身体，头发凌乱，眼眶微红，衣服又湿又脏都缩在一起，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可眼中闪动的渴望，那种光华绚丽，突然灼痛了他的眼。

　　方皓转身，大步离去。

　　晚饭间，林溦之抬眸一直悄悄观察眼前的方皓，夹一口菜，却要在嘴里嚼上半天，如果是一个害羞的大姑娘细嚼慢咽也就算了，可他一大老爷们这般斯文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你怎么了？”林溦之问。

　　方皓动了动嘴角，挤了个笑容，没有答话。

　　“怎么？看上哪家姑娘了？这么魂不守舍。”

　　方皓低着头，心想这我哪敢！扒拉两口饭，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放下碗筷便走了。

　　林溦之不明所以，但也只是摇头笑了笑。撤了席，便在厅堂翻看账本。他和方皓经营着多家酒楼商铺，皆请人打理。每个月的进出流水，由方皓看管，他也只是随意翻翻。

　　同方皓的食不知味一样，他只认得字，并没记住自己看进去了什么。主要是方皓的字体太潦草，看着太费劲，林溦之仔细辨认也没认清几个，睁眼瞎一样，手掌百无聊赖地一下一下捋着怀中的小狸猫。
　　小团圆因主人的抚摸更加温顺，偶尔晃晃它雪白的皮毛，换个姿势，继续眯着眼如美娇娘一般窝在主人怀里。

　　其实这只猫也是方皓养的，只是它若同时看见两人，必先拱入林溦之怀里。
　　方皓十分不服，气得扯它的耳朵，几次一扯，小团圆更不理他了。

　　厅堂内宽敞寂静，烛火通明，只有偶尔蜡烛一明一灭间燃烧时的‘嗞嗞’作响。厅外远远传来了脚步声，林溦之听力好，知是方皓撒野回来了，头也不抬：“回来了就赶紧去睡吧！”

　　他不知方皓身旁还有一人。
　　这人伛着腰，身形卑琐，衣衫乱旧，可他若转头就能看见，这人似乎因过于激动在微微颤抖，唯独那双眼睛灿若星河，一直灼灼地盯着他。借着煌煌的火光，仿佛照亮了他眼底深深的眷恋与深情。
　　不知是他的眼睛本就幽亮，还是因为烛光，这样痴痴地看着林溦之几乎让人产生错觉。

　　林溦之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脸，四目相对，突然怔住了。但也只是那一瞬，那种微妙的感觉还来不及扩散，他便转过眸，睨向方皓，方皓撇撇嘴，有点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刻意瞪着王隐：“是他一直嚷着要见你的。”

　　林溦之未答话，沉着脸，站起身，将目光悬在两人之间，等待其中一人的开口。

　　方皓以为他没认出来被打成这样的王隐，指着他：“是王太平！昨天派人跟踪我们的。哼！自己是废物，还派个废物跟踪我们，就凭你们那点能耐！”方皓又想踹他一脚，可是瞥了眼林溦之，到底没敢伸出去。

　　王隐从进门眼神自始至终都没舍得离开林溦之，两人说什么，他完全没留意，一步一顿走向林溦之。
　　缓缓挪到他跟前，又缓缓伸出了手，似乎想摸一摸他的脸。可小团圆却因他这一个动作一惊，从林溦之怀中跳走了。

　　林溦之也因他这个动作，后退一步，一言不发。

　　王隐的手僵在半空，也不尴尬，仍是喜极而泣的神情，一开口，声音跟着颤抖：“溦之，真的是你……”

　　林溦之绕开他，向前走了一步，瞪向方皓，“你要干什么！”

　　方皓满不在乎，“打都打了，你看怎么办吧！”

　　“我是问你把他搞过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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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皓总不能说就想揍他吧！于是闲扯理由：“谁让他跟踪我们。”

　　林溦之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朝内堂走去。

　　王隐见他要走，立即喊：“溦之！”

　　同时方皓也出口：“他怎么办啊？”

　　林溦之顿住脚步，却未回头，“人你搞过来的，你问你自己怎么办！”

　　“那我把他杀了！”

　　这次林溦之连步也不顿了：“那你就杀了吧！”

　　王隐见他离开，跟上两步，“溦之，溦之……”
　　方皓跟着一把扯开他，这次真的把他踹到地上，但也止于此。他当然不敢把在朝廷权臣杀了，本想借坡下驴，给自己找点面子，谁知这林溦之比他还心狠！

　　“来人！”方皓大吼，门外进来了两个护卫。“给他套上麻袋，扔得越远越好。记住，多绕几圈，绝对不能让他记住路线。”

　　“方皓……”王隐面露请求，再次被套上了麻袋……

　　方皓在林溦之门前犹豫了很久，才推开门进去。

　　林溦之已经换上了寝衣，坐在灯下正在沏茶，似乎是刻意等他。

　　方皓嬉皮笑脸地坐下，“你不怕我真杀了他？”

　　林溦之倒了杯茶，推给他，“你敢吗？”

　　“还真不敢！”方皓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一眼，又刻意一本正经道：“不敢不是因为他是当朝重臣，而是你……”

　　“既然不敢，”林溦之出言打断：“你把他弄过来干什么？打了就打了，但是不应该让他知道——”

　　“那还不是因为你！”方皓亦截断他的话。

　　“我？”

　　方皓也不再掩饰：“谁不知道，你经常在升平楼等着他下朝时从楼下经过！”

　　林溦之脸色一白，拍桌大怒：“你跟踪我！”

　　“什么我跟踪你？整个升平楼的人都看得见，你每次都在二楼看着他身影。你没发现吗？老周从来不任何人坐你那个位置。”

　　茶杯已然被掀翻，茶水酒满桌面，又顺着桌沿一滴一滴坠入地面，每一滴都像被戳破心思，回不收来，却又找不出理由解释。

　　林溦之起身，心中吁着一口气，来回踱步。

　　方皓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也起身安慰道：“好了，有什么大不了，我们从小一同长大，你的心思我能看不出来？不就是喜欢男人吗，又不是喜欢猪。只不过我觉得……”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柔和：“你可能没戏。且不说他心意是否同你一般，你也知道，他已经娶妻了，还是圣上亲自赐的婚——永昌候千金，太后的亲侄女。他们这种人身后都连着一帮权势，娶个妻选个夫都是千挑万选，出了事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能随便散吗！除非他发妻早亡！就算如此，太平狗到了这个身份，再娶估计也还是圣上赐婚，还是名门权贵！实在是苍天无眼！”

　　他没留意林溦之脸色，只顾着喋喋不休：“虽然他一出身便是侯门望族，我们是低贱商门，可当年我们一帮孩子整日厮混在一起，也没觉得有什么身份高低贵贱之分。后来到了京城才发现，商人和当官的差距简直是那什么来着？少长聚嬉戏，长大一龙一猪，天壤之别！这王太平一生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而我们……”他双目愤恨，啧啧感叹。

　　半晌，才听林溦之笑道：“所以，你更不应该抓他，不该让他发现我们。”

　　方皓道：“可是我们早晚要借助他的势力报仇。”

　　林溦之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机，程平就是前车之鉴。无论他背后何人指使，势力必定比我们的大。我们不过是在京城权贵中夹缝生存的商人，孝敬的官员有几个真心看得上我们？为我们做事没一个能入堂的，更谈不上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

　　“所以我们更要借助王隐，”方皓声音变得沉闷：“我不想再等了。二哥，十年了，我做梦都是皎皎，她满身是血，哭着喊着让我救她……”

　　林溦之也沉默了，怔怔看了一会儿烛光，往事开始一幕幕浮上了眼前，追杀，逃命，死亡，放火烧山，吃动物尸体，都是他们一起经历过的。甚至再往前追溯，他们两家七十九条人命，全部被斩。那夹杂着血泪的过去，没有谁不想报仇。

　　等他自己情绪恢复平静，才伸手拍了拍方皓因痛苦而颤抖的双肩，“相信我，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但是王……隐，若无事，尽量不要与他联系，他位高权重，很多眼睛都盯着他，我们与他接触得越多，被发现得越快。”

　　方皓抬眸，“你说他会帮助我们吗？无论当年是不是他泄露我们的藏身之地，他都是因此开始飞黄腾达。更何况二皇子还企图拉拢他，若他与我们对立……”

　　林溦之转过身道：“若如此，留他性命，恩断义绝。”

　　谢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