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画（短篇言情）》痴我罪我

3、第三章

　　我走进了小姐的房中，从镜子里看见小姐正对着镜子贴花钿，我将水放下快步走了过去。

　　“小姐，我来吧。”

　　我帮小姐将花钿贴好，仔细端详着铜镜中小姐的芙蓉面貌。小姐生得貌美，柳眉、杏眼、五官小巧却并不显得小家子气。

　　再看镜中的我，平眉小眼，再平凡不过。美人有美人的风采，丑人有丑人的特色，那平庸之人呢？不过是街上的石板青砖，走过路过不会有人多瞧一眼。

　　今日要去静音寺祈福，听说那位与小姐结下娃娃亲的公子也要去，二人说不定能碰上。

　　那公子是魏府中人，但魏公子从未与小姐见过面，先前听闻此人丰神俊朗，小姐知道今日或许能碰见他，心中十分欢喜，眉梢都染上了一层绯红。

　　马车上了山，走到一半就没有路了，我和小姐只好下车徒步走到静音寺。

　　小姐一路走来都在不动声色地张望，我知道，她在寻魏公子，可不凑巧的是魏公子一直未现身。

　　行至静音寺内，小姐同夫人在佛堂前拜了几拜，我立在一旁，心中也跟着喃喃，小姐拜完起身，不料转身时撞上了一个僧人。

　　僧人手里拿着香火和元宝，与小姐一撞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小姐慌慌张张地将东西捡起来，抬眼时却楞住了。

　　我也将目光移过去，只见这僧人眉目清秀，神色淡然，他不苟言笑，对小姐一拜道了声抱歉就径直走开了。

　　小姐还楞在原地，我扯着小姐的衣服，小姐忽然拉着我的手往旁边的人群中挪了一步，她在我耳边悄声道：“苒苒，你瞧见方才那僧人没？”

　　我点头：“瞧见了。”

　　小姐低头笑，我不解道：“小姐不是还要出去寻魏公子吗？”

　　小姐却道：“不寻了，就在这儿站着吧。”

　　我循着小姐痴痴的目光看去，看见方才那僧人在佛堂前分发手里的元宝和香火。

　　祈福结束时小姐还是遇见了魏公子，魏公子确实相貌不凡，周身气质出众，可小姐似乎对他没了今早那份热情。

　　小姐与他说了几句便想离开，魏公子便上前一步叫住了她，他挠着头，看见了我，于是问道：“这位是？”

　　我受宠若惊，魏公子竟问起了我的名字。

　　小姐道：“这是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苒苒。”

　　魏公子作揖道：“苒苒姑娘。”

　　我慌了手脚，忙欠身拜了回去。

　　我与小姐下了山，看得出来，小姐对那魏公子没了兴趣，反倒是对那静音寺的僧人十分上心。

　　可那是出家人啊，难不成小姐要让他还俗吗？

　　我有些忧心，可我忧心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小姐近日常常出门，一出就是一日不归，直到暮色四合才回到府中，我见小姐许久未曾如此开心，每每想要提醒时却开不了口。

　　不过几日，夫人和老爷便有所察觉，小姐去静音寺私会僧人的事情很快就被捅破了。

　　前堂，小姐破罐子破摔，直言自己不愿嫁与魏府公子，定要与那僧人长相厮守。

　　老爷气极，却下不去手打小姐，夫人拭泪道：“你难道要将一辈子压在一个出家人身上？”

　　小姐跪在堂前，“我与魏公子情不投意不合，就算是嫁过去了也不过是将就一辈子，如此，还不如在静音寺守一辈子。”

　　小姐被罚了禁足，可与魏公子的婚事仍提上了日程，小姐从一开始的茶饭不思到后来越发疯狂，竟在一日夜中欲悬梁自尽。

　　夫人和老爷吓地不轻，将婚期延后了几日，我不放心小姐便在她房中日夜守着。

　　一日夜里，小姐在睡梦中呢喃着要水，我倒了杯水送过去，却看见小姐那双空洞的眼神，我心中猛然一空，不知怎的就让小姐跑了出去，我回过神来，手中的杯子砸到了地上，忙追了出去，却看见小姐穿着一袭素白的衣裳站在湖边。

　　小姐光着脚，我亦没有穿鞋，月光落在梢头，小姐在湖边走了几步，歪了下身子猛然栽下去，我惊叫了一声，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

　　一开始灌入肺腑的湖水是温热的，后来就越来越凉，湖底太黑了，我的手在水中划了两下，终于随着湖底的暗涌沉了下去……

　　我睁眼，入眼的便是一片朦胧的禅房，面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滑动，我伸手碰了一下，却沾下了一滴泪。

　　无弦法师静坐于对面，将那盏灯收了起来。

　　我恍惚间从静音寺走出来，一路下山，脑中不知在回忆着什么。

　　直到我看见魏公子那张不复往昔的面容，方才那瞬记忆又猛然重现在我眼前。

　　我走到床边，听见魏公子仍在口中喃喃着小姐的名字。

　　我执起魏公子的手，泣不成声，从未觉得月光如此朦胧，竟然连床上之人的神情都蒙上了一层纱。

　　“对不起，”我轻声道，连我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对不起，我不是谢漫。”

　　我并非你的心上人，我只是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便倾心于你的丫鬟。

　　我的名字叫苒苒，你只唤过我一次，我却在死后将所有的记忆都弄丢了，只记得你曾唤过的苒苒。

　　他拉着我手一直叫我谢漫，直到黎明时他忽然安静下来，我看着他，他最后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像是还想抓住什么，紧握的手却缓缓松开了。

　　魏公子死后一年，魏府被抄家了，书房中的那幅画并无价值，被人从墙头取了下来转身丢进了火堆之中。

　　火苗在我身上蔓延，我却并不感到疼，漫天的烟盖住了我的视线，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这幅画若是没人要，可否交与贫僧？”

　　我睁眼，看见了无弦法师的袈裟。

　　“一幅破画儿谁要啊，你要就拿走吧，让开些，别挡着风。”

　　于是，无弦法师便将我带走了，我眼见他径直走到了码头，犹豫了很久还是出声问道：“大师，你不回静音寺吗？”

　　他道：“不回了，贫僧打算去云游一番。”

　　我能感觉到我的魂魄在日渐虚弱，若我于人世间最后的光阴是在山水间渡过的，或许也算得上一大幸事。

　　我这样想着，看见码头边有只船缓缓靠了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