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枷》表里澄澈

30、雪落人间

　　摘星崖上，清风明月，琴潇笛鸣。一曲《逍遥》合奏，一段荡气回肠。曲罢，二人相对。

　　上官时站起来，走向夏语冰，最终伸出手臂将她拥入怀中。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里。那时候的你，明亮地如同天上的月亮，我看着那样的你，就想到了前世的你。你给了我重生一次的机会，但我还是没有改变你的命运，我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夏语冰把头贴着他的胸口，柔声道。

　　上官时看着对方，用手摩挲着夏语冰的头发，轻轻说道：“其实，重新活一次，并不是为了改变什么，那时候的我只是想再给你一次生命，也再给自己一个看到你，和你相处的机会。”

　　“前世你我相遇的时候我没有力气去爱你，去保护你，我只能看着你为救苍云门而死，看着师门被灭，看着一切都无法挽回。重来一次的人生，不仅仅是你的重生，也是我的重生，我们没有改变很多，但我们又一次经历了很多，又一次感受了很多，那就是值得的。”

　　夏语冰静静地听着上官时的话，等对方说完后，她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忽然说了一句：“谢谢你，还有，要保重。”

　　满腔的柔情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吐出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你需要守护这片山河，而我需去追寻羽族的自由，我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都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我无法在你身边，但我将永远陪着你。”夏语冰推开了上官时的怀抱，面对着他说道。

　　“语冰，我会等着你，永远等着你。”他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她，似乎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天下红雪之日，便是我归来之时。”她轻轻道，随后抬起头吻向对方，柔软的唇相互碰撞，冰冷的风随意肆虐。

　　那日，他们一夜未眠。他们一同走过了苍云门的每一片土地，看过了苍云门的一砖一瓦。她很冷，但她的心却是热的，当天边朝阳升起，暖意布满全身的时候，她的心结了冰。

　　相遇，相知，相爱，只是可惜不能相守。

　　黏在一起的糖人，同行时的默契，困境中的彼此安慰，他做的家常便饭，山洞里的关心与呵护，初见时的清风朗月……

　　时间似乎在倒流，但命运仍在向前。

　　——

　　妃云山。

　　夏语冰与尚和结伴而行。在走到雨霏洞前时，夏语冰忽然转身，跪了下来。

　　“大师兄为羽族的命运做了太多，付出了太多，请师兄受了我这三拜。”

　　还未等尚和说话，夏语冰便已经以头触地。尚和扶起夏语冰，却见她已是眼含热泪。二人都没有再说话，但泛红的眼眶已经说明了一切。

　　夏语冰走到洞口，用口咬破手指。鲜血滴到了弑神剑的剑身上，弑神剑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尚和飞身上前，被弑神剑一剑穿心。痛感从五脏六腑延伸到手指末梢，他感受着每一寸皮-肤的痛，也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消散。

　　他的眼睛里没有眼泪，满是笑意，他看向天空。那里是他从小梦想的地方，后来他终于飞升，他摆脱了羽族的命运，但是他就是想得寸进尺一下，他想让所有羽族的人都重新飞上蓝天。

　　这一次他以仙人之力干扰凡间因果，就是为了能够帮助神女觉醒，带领羽族重回九天，他知道自己伤害了一些人，他更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神仙。他放不下私心，做不到无情。

　　他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尚和便消失不见。剑光散去，漫天大雪纷飞。

　　夏语冰垂眸，在她背后，神的翅膀再次出现。她在大雪之中飞向妃云山上空。

　　笛声响起。

　　山中，羽花脱离枝头，如羽毛一般在空中翻卷。山中的鸟儿随着笛声鸣叫，随着笛声起舞。

　　这是羽族上古的乐声，这是自由的歌曲。

　　尚和献出了生命，将自己的神力散落大地，给予每一个想要获得自由的羽族人摆脱控制的力量。

　　远处，有人飞来。

　　逐渐，这座沉睡了千万年的山，醒了。飞来的羽族人有的还带着手铐脚镣，有的背后还在滴血。

　　他们被奴-役了千万年，被剥夺尊严，剥夺自由，剥夺生命。他们失去了很多，但幸运的是没有失去勇气，当他们发现自己有了冲破枷锁的力量时，他们没有害怕，没有犹豫，他们知道困住自己的是牢笼，外面或许会更加恐怖，但他们选择向外。

　　他们知道，身后的翅膀无罪，它们本是自由的象征，却成了锁住自由的镣铐。他们知道，自己无罪，他们本是天生的神族，却成了阶下囚。这一切，该结束了。

　　“自由。”

　　千万年的期待，千万年的妥协。最终只是凝成了一个被渴望了千万年的愿望。

　　“自由！”

　　众人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直上云天。

　　——

　　龙霖殿内。

　　“白逸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一样，往妃云山的方向去了。他一下子力量大增，我们根本拦不住。”血缨说道。

　　上官惊鸿仍静静地坐着下棋，没有任何反应。

　　沈青快步走了进来，道：“苍云门及临溪阁众弟子，还有朝廷的兵马都已经到了灵韵山脚下。”

　　“知道了，你下去吧。”上官惊鸿的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是。”沈青虽有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他知道，地坤派要亡了。现在的局面，地坤派几乎是只有上官惊鸿和血缨还能勉强抵抗一下，可对面却是整个苍云门，更何况还有临溪阁和朝廷的助力。如今是败局已定，无力回天。

　　沈青已退，空阔的大殿之内，只有上官惊鸿和血缨两个人。上官惊鸿突然把棋子一推，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血缨走过去，拍着他颤抖的肩头。

　　“姐姐，他们都走了，我该怎么办？”上官惊鸿哭着问道，这时候的他，就像一个孩子，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

　　从小，他所拥有的一切，就有随时被夺走的风险。他手中从未实实在在地握住什么，他的爹不喜欢他，他的娘不在乎他，他的皇权不属于他，他的宏图霸业也没有真的垂怜他。

　　血缨看着他，感觉时光好像回到了他们初遇的时候。

　　那时，他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那一年，他从一国之君变成丧家之犬，是她把他从雪地里抱回来。

　　“姐姐，别丢下我。”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她记得那时候的上官惊鸿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他的睫毛上还挂着雪，他一眨眼，就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骂了一句“小狐狸”，然后收回了本应该深入他喉管的锋利指甲，在他嘴巴上轻轻点了一下。

　　那是她第一次被人骗。后来他跑了，还带走了自己很多珍贵的丹药，可她却没有生气，当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仇不德那里学会了更加成熟的曲意逢迎，也学会了更加高明的骗术。

　　她一眼识破，却一见倾心。

　　现在，帝王梦碎了，他紧紧抱住她，喃喃道：“姐姐，你不要走。”

　　外面的打斗声很大，不知何处烧起的火往殿内冲来，火苗吐着信子缠住血缨，撕咬着她的衣服和身体，她仰头大叫一声，变为一条巨蟒紧紧护住了上官惊鸿。

　　——

　　这一天，秋高气爽，叶州的街道却没有秋日的寂寥。佳人成双成对，家人齐乐融融。

　　只有一群乞丐失魂落魄地闲逛，破坏了这和谐的氛围。

　　“甘家小姐散包子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街上的乞丐纷纷围了过去。其中有一个人听到之后却往反方向走，但最终还是被人潮卷了过去，还是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容。他那一刻想跑，却舍不得跑。

　　他想逃离，却又想见她一面。随着人群，他来到了她的面前。

　　“给，你的包子。”迎春花一般的微笑，在她脸上绽放。

　　“谢谢小姐。”他低着头，恭敬地接下了包子，之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他跑不快，因为他断了一条腿。

　　“喂！你——”她似乎知道了他是谁，却最终没有喊出想喊的话。

　　街道依旧人来人往，喧哗热闹。

　　沈青跑到一个角落，蹲下来一口一口咽着包子，一滴一滴掉着眼泪。她终究只是他生命里的那一道璀璨的烟火。转瞬，便退出了他的漫漫长夜。

　　——

　　皇城的砖瓦记录历史的烟云，独行的男子拖着长长的背影。他是新继位的皇帝，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天空，一场大雪落下，唯美而凄凉。红色的雪花纷纷扬扬，给大地铺了一层红毯。

　　天下红雪日，便是你归来时。语冰，你失约了。

　　他伸出手，雪花落在他的手中，却是温暖而轻柔。他感觉自己似乎触到了她，感受到了她的温暖。

　　寒风吹过，一片雪花飞到他唇畔，在他的温暖中融化，与脸上的泪融为一体，最终滴落。

　　她走的时候，给他留了一封信：

　　往后的每一天，当你感到孤独时，你就抬起头，天上的云，地上的风，还有空中飘着的雪，那都是我。我会永远陪着你。上天让你永世孤独，你不要信，因为你有我在。

　　看到外面的大雪了吗？瑞雪兆丰年。愿山河无恙，国泰民安。愿你平安喜乐，所愿皆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