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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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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橘黄的灯光在黑暗里亮着。面对无尽的黑暗,点点微光显得那么单薄,似乎下一秒便要被吞噬。脚步的方向一转,没入灯光找不到的地方。惨白的月光打在冷白的皮肤上,洒落了一地的银辉,他于是便踩着月光,一步步往里走去。海上飘荡的微风带着微微的湿气扑面而来。
他终于停住了脚步,呆愣地望着那片海。夜里的海似乎格外平静,一眼望不到边,她温柔地展现着自己博大的胸怀,似乎可以包容一切。这世上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就像他所以为的爱情一样,阳光下时它流光溢彩,煜煜生辉,当白天离去后,它便暗淡无光,一触即破。他深知自己总有种莫名的偏执,像是上天赐给他天才般艺术天赋的“附赠品”。他得控制自己,是的,控制。
可是他太渴望爱了,像是飞蛾扑火。血液逐渐流逝时,感受一点一点冰冷的身体,他躺在床上,笑得像个得意的孩子,嘴角勾起恶劣的笑容。是了,他为这场恋情付出太多,他有理应得到的回报。可回报没有到来。清醒之后,那个人的脸色依旧是冰冷的,他似乎第一次那么清楚地看见那人眼底的憎恶与不耐烦,碎掉的琉璃映出他苍白似鬼的脸。
他再也无法执笔了,因为手腕变得脆弱,每一次执笔,都是煎熬。他把自己关进了漆黑的屋里,冬天还未到临,在灿烂的盛夏里,却已经开始感受深冬的寒意。阴郁的脸躲在过长的头发下,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黑暗的四周。悠扬的提琴声忽远忽近,那是一种先前从未听过的音乐,世上的一切语言都无法形容的瑰丽之音,乐符仿佛变成了古老神秘的语言,叙说着那来自幽冥一切的一切。人间的恶化成了一团烈火,它燃烧着,炙热的火舌四处张扬,势要烧尽面前的一切。他听到了一声呼唤,那么遥远,却又似乎近在咫尺。
“Black sheep......”深沉的低喃,华丽的如同天鹅绒般的语调。大脑被那一字一句充斥着,手不由自主地拿起那躺在地上的画笔,涂抹着调出艳丽的色彩。心脏因兴奋激烈地跳动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深红色的天鹅绒枕头上,一只血淋淋的断手正放在其中央。冷白的肤色与深红的背景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那手指纤细而修长,指尖粉嫩,骨节分明,像是上帝最美好的造物,无端惹人生出凌虐感。笔锋一顿,喷洒的几滴红色染料溅落在洁白无暇的断手上,美好的东西便在眼前染上污浊,隐秘的刺激感如荆棘般疯狂缠绕,他大口地喘着气,眼尾泛红,梅落白雪。
他迷失在时间的流逝里,早已分不清白天黑夜。在混沌的时间里,他终于停下了笔,坠入黑暗。那音乐于是戛然而止,世界由此没入寂静的海,他是失重的溺水者。古老的宫殿在眼前像是一副画卷似的缓缓展开,白色的石柱巍然耸立,神秘华丽的花纹翩然其上,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一圈一圈地缠绕着整座宫殿。许是从未见过阳光,它的绿色度格外地深,几近怪诞的色彩。类似于藤的部分上荆棘遍布,尖锐肉眼可见。那绿像是活着的般有着流动感,似乎下一秒就要缠上脚尖。
顺着石阶往上走去,每走一步,内心里对于未知的恐惧愈发加大,双腿战粟着,艰难地迈开步子。最后,扑通跪了下来。是不自觉的臣服。他得以窥见了宫殿内的一角,是肥大而令人作呕的触手,它扭动着丑陋的身躯,巨大的吸盘下,粘稠得化不开的深黑色的黏液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密密麻麻的诡异符号布在触手的上部,惊奇的美感。触手的主人在盯着他,哪怕不去看它,也能感受到的视线。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止,寂静到他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见。
一点一点的咸涩在舌尖漫开来,冰冷的泪水滑过苍白的脸庞,他哭了。
也许是他现在才想起所谓爱情什么的并没有那么重要,天赋也好,虚伪的名声也好,亦是如此,可他现在竟要为此沦落到这种地步。像是所有上帝的罪徒般,向恶魔献上自己的灵魂,以屈辱的姿态跪在冰冷的石面上,永不得救赎。不堪,悔恨,恐惧狠狠地勒住了喉咙,到最后,大脑一片空白。他颤抖着,缓慢地抬起头来,然后终于窥见了一缕天光,那是它的眼眸,早已超脱于宇宙之外,无数的时间洪流朝他涌去。那是不可名状的恐惧,是本能。
温热而干燥的触感滑过脸庞,刺眼的白光在眼前像是烟花般炸开来,他惊醒了。身下不再是冰冷的地面,取而代之地是柔软温暖的被褥,他不知何时躺在了医院。窗外的阳光跃入房内,洒落了一地斑驳。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床边,五官深邃,神色淡漠。应该是医生了,这样想着,他难耐地抱住了昏沉的头。破碎的记忆一点点地拼凑起来,画面迅速在眼前闪过,他记起了自己做过的荒唐事,献祭灵魂。上次的一瞥,已是击溃了脆弱的心理防线。死亡的期限许是不远了的既定现实残忍地等在灰暗的未来。“感觉还好么?”站在床边的男人出了声。“我.....还好,除了头还有点痛以外。”似刹那逃脱深海,他从几近窒息的魔怔里反应过来。“回家好好休息吧,可别再过劳晕倒了。”男人刷刷地在纸上写下什么,嘱咐道。
男人生得一幅极好的皮囊,典型的希腊人英俊的五官,冷白的皮肤,一双蔚蓝的双眸看着人时总有着朦胧的深情,稍长的黑发有些凌乱地落在肩头。有些熟悉的面貌让他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你相信恶魔的存在吗?”男人停住了笔,并没有对此感到诧异,反而早有所料般,抬起头,带着浅浅的微笑,一种似乎能宽恕一切的笑容,答道:“当然,主会宽恕你。”答后,他愣住了,不仅是因为医生的回答,更是因为他眼前的断手,医生右臂血淋淋的缺口。一种没来由的惶恐蔓延心头,他没再多问,就打算去前台结账付钱。刚走出病房,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
那人见着他,明显一愣。“你......好了?”一瞬的心痛在下一秒消逝,他点点头,“对不起,谢谢。”迟疑了半刻,终是道出了这句话。死亡摆在面前时,就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了。“好吧。医药费,我已经帮你付了。以后,好好休息吧。”善意的叮嘱,礼貌而疏远,他不自觉地笑出声,“再也不会了。”那个人远去的背影一顿,随后又向远处走去。他也迈开步子,义无反顾地朝着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处走去。自作多情又何必,不过落得个庸人自扰。
如果当你得知你离死亡不远的时候,你会做什么?平日里谈起都显得沉重的话题,这回终于落到了自己的头上。他再也无法肆意畅想,又或者说,大脑一片空白也不为过。走出医院时,温暖的阳光笼罩在身上,过路的行人熙熙攘攘,马路上车水马龙,拥挤的人群里,水泥筑成的钢筋之林里,渺小的一个他。车窗迅速掠过眼前,折射出一种几近令人迷幻的光彩。蝉鸣正躁,风过林梢,他却开始等待死亡。漫无目的地走着,他顿然发觉先前人生无趣。可是那又怎样?他自嘲地扯扯嘴角,视线四处晃悠着。
阴暗的巷子里,因几人的到来显得更加狭窄。急促的喘息声,难闻的汗臭味与腐烂的气息混杂着涌入鼻尖。他弯着脊背,蜷缩着,铁锈味缠上舌尖。□□的碰撞声的下一瞬,剧烈的痛苦蔓延至全身。这是一场再常见不过的殴打,几乎快成为了一种习惯。他尽量压抑着哽咽的声音,乞求着他们再放宽时间。可无疑是自取其辱。到最后,泪水也流干了,只能像块冰冷的石头,麻木地忍受这一切。他臆想着,似乎坠入了一场甜美的梦境,那里没有殴打,没有饥饿与寒冷,他也可以活得快乐。
“你们在做什么?”与这肮脏的场合格格不入的清澈的声音止住了身上的殴打,他一下从梦里醒来,呆愣地抬起被汗水与尘土弄脏的脸。巷子外的光一点点透入他灰暗的双眸。
“做什么?”健壮的男人转过身,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弱不禁风的人,反问道。“我们只不过是按规则办事罢了。拜托,他偷了我们的饼干唉。”又是狠狠的一脚,趴着的那人发出痛苦的闷哼。“饼干?”他往里探身,只见的那人血淋淋的脸与一双紫罗兰色的眸子。他默默地忍受着一切。明媚的紫罗兰色里浸满了隐忍悲伤,像是花败之时的悲戚。曾经的瑰丽在俗尘的纷扰下毁于一旦,只留下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黯淡。他近乎鬼使神差地道出了口,“我帮他赔偿,你们就放过他吧。”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整齐的几百元,向那男人递去。男人迅速接过钱,非常识相地见好就收。
一下子,原本狭窄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他俩人。他有些局促地想把少年扶起,刚把手搭上肩部,便被少年微侧身躯而闪过。张开的手掌有些尴尬地停在半空,他顿了顿,立马收了回去。“你这伤,再不去医院会很危险的。”他难得急切地说道。“我没钱。让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不用去医院。谢谢你。”少年停顿了一下,“告诉我你的地址就行。饼干的钱,我会还你的。”说罢,少年抬起头来,许是为表真诚。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全是倔强。被打弯的脊背此刻顶着无数的伤痛艰难地挺立着,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一种奇异的冲动涌上心头,他的眼眶有点酸涩起来,抿着唇,他默不作声地又掏出几千元来,随后直视着面前的少年,“做我的模特,让我......让我为你画一幅画吧。你很美。”面前人苍白的面皮上迅速涌起一抹薄红,像是上了胭脂般,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看看他,他刹那反应过来,看清少年眼底的狐疑,肉眼可见地少年又与他移开了点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