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辽风月之琳琅永定(原名：如果没有遇见你）》风幻颜

94、杨夫人番外

　　“夫人，夫人——二公子——二公子他回来了——”听到脚步有些急切的家仆明显失态的声音，一向冷静自持的我也顾不得维持一贯的从容奔出内室，半个多月前，幽州的探报传信因叛徒出卖，他们已经被辽兵盯上，而身在幽州的二郎亦遭强敌追杀——如今听到他回来，我怎么可能不激动？
　　猜到二郎身上带伤是肯定的，不过与之前的生死未卜相比，如今他苍白的脸色和身上多处包裹的伤已经好太多，我自小出身将门世家，成亲后又与丈夫多次一起上阵杀敌，如今七子二女中，五个儿子也相继被我送上战场——这便是我们的命，也是二郎他们的命。世人都道府州折府乃名将世家威震西北，却不知道从小府中叔伯兄弟们都付出了怎样的艰辛，又有多少族中亲人战死沙场。同样，近十年来，杨家将又在中原声名雀起，宋帝更是费尽心机招安杨家——世人亦都只看到杨家的无限风光，将军的前途无量——又有多少人知道二郎他们在过去的十多少年中失去了什么！别的官宦之家少爷五岁了还在府中由丫头小厮陪着淘气玩闹，还在父母身边无忧无虑撒泼娇嗔，二郎他们五岁时枪法武艺已经可以胜过十岁的少年；别家的公子十岁了方开始用功读书，春赏百花秋伴月，夏有凉风冬暧炉，身边还有丫头仆人的细心照顾陪伴，而二郎他们早已经随父出征，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像一个真正的士兵担起了保家卫国的责任——
　　“娘，我已经好多了——”看到我眼中的担心，二郎已率先安慰起我来。我这个二子一向最为乖巧贴心，便是我现在生了两个女儿，我也不觉得她们在这一点上能胜过这个二哥。可也就是这个最为贴心的二子，一度也曾让我极其忧心，便是现在，对于他，我还是担心中带着愧疚。二郎两岁多时，因前线战事吃紧，我便将他交给家仆照看，五岁多的大郎陪着他。后来战事结束，我又因动了胎气，注意力便全放到还未出世的三郎身上——等到我再次注意到这个被我忽略了近三年的次子时，他已经是一个只对枪法有兴趣的痴儿——
　　“夫人请放心，之前二公子身上的伤都处理得很好，如今只要继续歇养个把月，二公子就会没事了！”府中的大夫重新检查过二郎的伤，回头极为满意地对我道，只是片刻，他的眼中又多了几分不解，“只是二公子手上的伤——夫人还是劝他上些药吧，不然只怕会比身上的伤还好得慢，而且还会留下疤痕！”
　　“娘——”在我的坚持下，不甘不愿的二郎终于将有些血肉模糊的左手伸了出来，细看一番，我也忍不住倒抽了口气，不同于刀剑枪伤，这明显是被人咬出来的，而且状似带着极大的恨意——可是追杀他的辽兵会只是咬他的手？
　　“怎么回事？告诉娘好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我也低叹开口。
　　“娘——”抬头看了我一眼，一向淡漠的二郎眼中竟然溢满绝望，之后的语气更是哀伤，“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她——”
　　二郎此时的神情和语气都比他身上的伤更让我讶异，这还是我那个除了手中的枪，一向无欲无求的二郎？震惊归震惊，我还是拉住他的手开始上药，又一边细声劝慰道：“听话，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先把身上的伤养好，她——是救你的人？”凭直觉我知道这个“她”应该是个女子。
　　见他点头之际又准备将手抽回去，瞥了这个傻儿子一眼我又道：“别动。别人姑娘好不容易救了你，你自己不好好养伤，万一这手要是废了，你可就连枪也使不方便了，我要是那个姑娘，必定后悔自己白救了个傻瓜！”
　　闻言二郎眼中闪过惊讶和迟疑，只是最后又变为黯淡：“说不定她真的已经后悔了！”
　　“傻瓜！”低叹一声，我又轻道：“愿不愿意跟娘说说那个姑娘的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闻言，二郎却在呆愣中渐渐红了脸颊，眼中亦浮现前所未有的柔情，只是却始终没有再开口。
　　“罢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娘，这几天你就先养好伤！”果然如自己所想，我却有些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一向淡漠的儿子终于开窍了，将一个女子放在了心里，却也开始在娘亲面前有了秘密——当真是吾家有子初长成！欣慰不舍中又想到上个月自己才拜访了耿家两位夫人——唉，头痛！
　　如大夫所说，二郎的伤一天天好转，一个月已经基本痊愈，只是这次二郎却没有及着去校场练枪，倒是听说他经常对着手中的一小瓶伤药发呆，久了，府中有眼睛的人都看出这是相思病发作了。想打听消息的人自然不少，可是二郎除了是个武痴，性格中固执起来也是无人能敌，他不说，当然没有人能从他嘴里掏出秘密来。
　　身上的伤全部好了，二郎给人的忧伤却越来越浓，眼中也愈渐孤寂。正好业哥和大郎他们也回来了，我便趁机将兄弟七人赶出了家门，借机让二郎能散散心。
　　“难得出去一趟，也不多玩会儿！咦——二郎呢？”未时左右，大郎他们都回府了，却少了最让我挂心的二郎。
　　“二哥跟一个姐姐走了，五哥说那是二嫂，娘，为什么我以前没见过二嫂？”快嘴的七郎兴奋中带着不解，暗笑中我自是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别听你五哥胡说，等成亲了才能叫二嫂，以后见到了要叫姐姐！”剜了大不咧咧的五郎一眼，我低声对七郎道，“不然气跑了姐姐，小心你二哥生气！”
　　那天直到傍晚才回府的二郎满心的喜悦几乎感染了全府，人人都喜笑颜开。我却是不得不跟他提了耿家，虽然没有正式的媒定之物，二郎与芳菲的婚约却也还是存在，况且我两个月前才与耿二夫人打过招呼。
　　听了我的话，二郎脸上马上一片死灰，良久，从他口中吐出冷冰冰的四个字：“娘，我不娶——”
　　对他的答案我也不意外，点了点头，我也轻道：“好吧，只要你开心，娘便做一回这不义之人！”难得二郎有了自己想要的，我怎么忍心打破他的梦？只是那位李家姑娘，我倒要好好了解一下！
　　听二郎说李家来自鄂州，是经商的，上月刚迁至东京。我也派出人去打听更详细的资料，不过不待他们递来任何消息，两日后我便先从小七口中得知她与潘府二公子竟是旧识。数日后又知她还认识当朝三皇子襄王，襄王妃与恭敬王妃竟也邀她过府。这位琳琅姑娘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商家小姐？这样一个有着复杂交际圈的女子真的就适合二郎？只是看到二郎一天比一天灿烂的笑脸，劝慰的话我也一次次咽了回去。对于这个我亏欠太多的次子，我总是希望他能多些幸福！
　　真正见到琳琅是在两个多月后，她的洒脱让我欣赏，她的大胆让我震惊，她的远见卓识也让我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当然，她的直白亦让我惊怒，她竟然说将几个孩子送上战场，是我怎私地为了保护自己的丈夫，而她选择的二郎也不过是我心里的十分之一！我很想大声反驳，可是却说不出一句有力的话，是啊，除了一个二郎，我还有八个孩子和丈夫，还有杨家的忠勇之名要维护，二郎或者任何一个孩子都不可能是我的全部，便是业哥，也一样！
　　脸上很怒，心里的悲哀却越来越重，望着对面的人，我却继续佯装坚强斥责她目无尊长。琳琅这次却没有不依不饶辩下去，轻笑一声，只用一句看似随意的玩笑话带过，之后又若无其事给我们推荐起店里的菜色，一顿饭也吃得宾主尽欢。回去的路上，想到若有这个机智精明的女子替我陪伴二郎，照顾他——爱他——我想自己应该可以放心些。
　　相处久了，琳琅带给我们的惊奇也越来越多，所以，及至雍熙二年，在定州那个大雪纷飞的下午，她给我讲自己的梦境时我马上就信了，七子去一子还——莫非真的如琳琅所说，上天也觉得死在杨家人手中的冤魂太多，它便要如此惩罚杨家？可是正如我对琳琅说的那样，我不认命！
　　焦灼中雍熙北伐终于拉开帷幕，已身为太子国丈的潘太师与业哥同领西路军，战争一步步在推进，捷报频传——而琳琅，亦尾随大军前往应州。她说自己一定要盯着记忆中的决战地才能放心，拗不过她，我只能同意。只是在她离开之后，心里的隐忧却日重。
　　果然，在捷报变败绩时，琳琅也开始失去了消息，待知道她落入辽军手中后，静思一宿，我终于含着泪做出了这辈子最痛心的决定，宣布她死亡！
　　琳琅，你说得对，你们只能算我心里的十分之一，为了宋军的士气，为了战局，为了杨家的声望，为了二郎……我只能放弃你，你恨我吧——
　　我在危难之际舍弃了琳琅，她却以自己为代价救了杨家，一瞬间，我似乎老了十岁。
　　战后明明还有一大堆的事，我却一点也提不起劲，直到朝中传出杨家通敌的流言。想起琳琅早就说过，大宋重文轻武，武将最遭猜忌，我终于开始死了心，与业哥商量许久，连向朝敌廷递了三道请辞的折子。结果皇帝都未允，还让太子——当初的襄王过府安抚。太子一向温和儒雅，自战后见到杨家人却神色极其冷厉，如今阖府只怕也只有我知道原因了。
　　“娘，你没有做错什么，那三年是上天对我任性的惩罚，与你无关，你也不要再提了！”若干年后，当我再见到琳琅时，对我的道歉，她很平静地回道，也似乎不愿多谈这个话题。我知道，伤害已经造成，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便是二郎一直陪在她身边，失去女儿的伤对极其重情重义的她来说——怕是也要痛上一辈子！交待二郎照顾好她，我便离开了，其实这句话哪里还用得着我吩咐？
　　后来，听说琳琅身体一日坏过一日，及至收到二郎类似遗书的信，我竟然一点也不讶异，知道他们死讯的那一刻，我已经是第三次送别最亲的人了，琳琅，二郎，你们一路走好，也许过不了多久，娘便会去找你们了，这一生，娘终究亏欠你们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