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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未走,茶已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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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疏尧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已经不知是第几日了。最开始,沈府并不是没有延请大夫前来看过,但这大夫来来去去,药方换了又换,娘子的病却是一日重似一日,最终只剩下这具气息奄奄的躯体,终日卧在床上。终于,宫里太医院的张太医思虑良久后,委婉吐露二字:“心病。”
心病,于疏尧心中苦笑,这满府上下何人不知她得的是心病。自从沈捷以她多年无出为由,纳了他的韩家表妹,她这个正室娘子,就再也入不得他的眼了。
当时,他来同自己商量的时候,是那般无奈又恳切,似乎一切都是为了子嗣,她虽然不愿,但心一软还是点了头。待那个纤弱而美丽女子进了门之后,于疏尧才发现,原来沈捷一向客气又疏离的眼神也会变得热烈和柔和,对自己是相敬如宾,对韩颖却是柔情蜜意。
就这样,一边是夜夜红烛,另一边是独守枯灯,她自然也是不甘愿的,但她世家女的身份不容许她去闹。没过多久,韩颖就怀了胎,先是一个女儿,再是一个儿子,可把沈捷乐坏了。
于疏尧还记得,庭院中一对玉雪可爱的小郎君和小娘子,笑眯眯地奔向了长身玉立的沈捷,沈捷一手一个地将他们抱了起来转了个圈,他们铃铛般的笑声填满了整个庭院。这样的景象不是没有在她的梦中出现过,但现实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了。
她半梦半醒地躺在床上,她刚病的时候,沈捷还时常来探望,但随着她总不见好,沈捷便只有下朝之后才来短暂停留,再后来,他升了员外郎,越来越忙,来的也就越来越少了。
屋子里冷冷清清的,连下人们也不知去向,反正娘子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何不各自去偷个懒呢。她想着想着又慢慢睡着了。
她睡了不知多久,梦中只听见一阵哭声由远及近,最后竟跑到了耳边,直扰得她脑壳疼。她不胜其烦,只得不情不愿地又睁开眼。这一次,出现在眼前的是正是那美丽柔弱的韩颖。于疏尧心中郁闷,这个女人抢了自己的夫君,为何还要来抢自己的睡眠。
韩颖一见她醒了来,顿时泪如雨下:“姐姐,姐姐,您可好些了,妹妹好担心你。”
这一顿梨花带雨,于疏尧再熟悉不过了,她曾经十分困惑,同为女子流泪,待遇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沈捷对自己的眼泪往往是厌烦和置之不理,对韩颖的则每每是心疼和不知所措。只是今日,韩颖不去对着夫君哭泣,为何要来找她?她分明已经卧床数十日了,压根儿没惹到她呀。
见于疏尧一脸困惑,韩颖顾不得客套的问候,直接开口将腹中的委屈尽数倒了出来:“姐姐,您躺在这里不管不顾自在逍遥,您可知道,四郎今日已经同翁姑商议,待您走后,就要求娶户部尚书之女。。。姐姐,您说我可怎么办啊!”说罢,她便掩面大哭起来。
这一通诉苦让于疏尧哭笑不得,原来韩颖以为自己死后,便有机会扶正,现在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努力回想了一下,方才记了起来,户部秦尚书膝下几个儿子,却只得一个嫡女,生得貌美泼辣,素来娇惯得紧,想来也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
也难怪韩颖焦虑,毕竟一个小小员外之女与尚书女儿的地位可是云泥之别,纵使沈捷再怎么疼惜她,在扶摇直上的机会面前也不会放手的。
想到这里,于疏尧不禁暗自觉得好笑,自己还同从前一样,巴巴地替沈捷盘算了这许多,却全然没有想到自己还没咽气,他就已经在筹谋着另攀高枝了,真是人未走,茶已凉。
韩颖见于疏尧脸上似有思索之色,以为她听了进去,连忙接着添油加醋道:“姐姐,妹妹是替您觉得不值啊,您现在还好好地躺在这儿,四郎就已经想着续弦了,您千万要好起来,绝了他这个心思。。。”
原来,韩颖也听说了秦尚书千金的秉性,与其来个没有把握的主母,不如还是于疏尧这个活死人更好对付。
“韩颖,你跑来这里干什么?”说话人是沈捷的生母文氏,她一进门发现韩颖便又气又急道:“你同阿于说了什么?你要气死她吗?”
“二夫人,妾没说什么,不过是来看看姐姐罢了。二夫人慢坐,妾先行告退了。”韩颖起了身,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话,便走了出去。
文氏走到床边,心疼地说道:“阿于,你不要听那个丫头瞎胡说。。。”
“阿娘,我没事。”于疏尧已经气若游丝。
听了她的声音,文氏再也忍不住眼泪了:“阿于,你这孩子就是面上太要强,有什么事都埋在心里头,要是凡事看开些,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可你就是老爱在心里头琢磨,要不然也不会落下这一身病。。。”
“阿娘。。。”于疏尧挣扎着想抬起手拭去文氏的泪,却刚抬到半空就无力地落在了床上。
文氏心疼将她的手又放回被子里掖好,又抹了抹眼泪道:“若不是阿于孝顺,我只怕这辈子也听不到四郎喊我一声‘阿娘’。若不是你,我一个侍妾哪里来的封诰,哪里能当什么二夫人。。。”
于疏尧没有作声,只是浅浅地笑了笑,她只觉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去了一般,这具躯体再也不听自己使唤了。
文氏看出了不妥,连忙对丫鬟说道:“快,快去请郎君过来!”回头,她又安慰着床上的人儿:“阿于,没事,四郎他马上就过来看你了。”
不一会儿,沈捷便跟在丫头后面来到了于疏尧的院子。他已经许久不曾踏入这院子了,一进院门,他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那汤药的味道似比上次来的时候更加浓烈了。他一边走一边不由自主地想:“到时候,定要将这院子重新粉刷一遍。。。”
一进屋,只见丫鬟婆子已经跪了一地,真令人无处下脚,沈捷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路,终于成功突围来到了于疏尧的床前。
看见床上躺着的人,他不由得心头一颤,妻子脸上像是刷了一层灰,清秀的鹅蛋脸已经瘦得凹了下去,显得眼睛更大了,只是那大眼睛中早已神采不再,只是空洞地盯着帐子,似乎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疏尧,我来了。”沈捷在床边坐了下来,轻轻地唤了一声。
听见这日思夜想的声音,于疏尧转动了眸子,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还是那般兰枝玉树,那般年轻俊朗,年轻得好像当年在曲江池畔的惊鸿一瞥一般,岁月仿佛对他格外宽容。
“阿于,四郎在这儿了,你有什么话想对他说的,就尽量说出来吧。”一旁的文氏呜咽着说。
于疏尧抽动着嘴唇,似乎要说些什么。沈捷俯低身子,才听见她微弱的声音:“若有来生,你我二人,再无瓜葛。”
沈捷脸色一变,却见于疏尧若有似无地一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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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于疏尧有些纳闷,难道自己没死成,还是人死了真的有灵?她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鹅黄色的幔帐,鲜嫩得好像少女的脸庞,陌生却又几分眼熟。
难道自己是上天了不成?于疏尧试着探起身,居然毫不费力地便坐了起来,她顾不上端详自己,连忙在屋子里四处张望起来。
这书桌,这围屏,这烟青色的窗纱,这不是自己出阁之前住的屋子吗?于疏尧噌地一下跳了床,嗖地一声奔到了妆台上面的铜镜前,只见镜中出现的竟还是那个鹅蛋脸庞,圆圆眼睛,清秀俏丽的小姑娘。她一下子呆坐在了凳子上,这人死了还能做梦吗?”
“哎呀,小娘子醒了!快去请老太爷!”围屏后面传来了一个喜悦又清脆的声音。
于疏尧不可置信地回头一看,竟然是那个陪自己长大的丫鬟小菊,此时正一脸激动地看着自己。小菊当年虽然跟着于疏尧进了沈家,但没过多久就嫁了出去,一晃已经多年不见。
“小菊!”于疏尧欣喜地走上前去:“你来看我了?朗杰待你可好?”
“小娘子?”梳着双垂髻的小菊瞪大眼睛看着她,表情由激动变为迷茫,最后逐渐焦虑。
正当于疏尧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三丫头,三丫头醒了吗?”
“爷爷?”于疏尧一听这熟悉的声音,瞬间愣住了,去世多年的祖父依然还健在,她速速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快步走出了屏风,惊喜地发现祖父站在门边。既不要人搀扶,也不用拐杖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