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0、府务 ...
-
夜晚一片寂然,打了梆子响,城内也开始了宵禁。伴随着这个讯号,李府内也按着规矩各处院落关闭上锁,没有特殊情况都不走动,只有巡夜的人在外头往来。
四下里的人也多半歇下了,只有紫檀的屋里显得热闹些。
今夜聚的人格外齐全。不说紫檀和阿狸,连杜鹃和梵音也只在,她们今夜特意为了一人小聚,在这屋里摆了一桌欢迎她。这人其实是和红芝一样的老资历了,名葛罗,跟随琬琰的时间是最久的。只是她年岁更大,嫁人也早,有了孩子以后就出府去,替主子打点在外的一些产业,如今专一和丈夫一起打理琬琰的药材生意。
下人小聚也不敢有什么出格的娱乐,小厨房给准备了点热菜和零嘴,又暖了几壶酒,众人围坐说说话则罢。
葛罗头一回在这里过夜,她注意到院门落锁时辰后,外头的人声就几乎没有了,其实时辰还算早的,然而不论主仆大都这个时候就歇了。这静谧感让她都有些慌:“说起来这公府规矩果真严呐,到了时辰就各处上锁,内外院隔绝也就罢了,内院之间也如此严苛,只觉着等这天一黑,就是一步也不能出屋门了!”
阿狸解释道:“之前外院有人觑着机会想摸到内院去,幸好被拦下没有生出事端,但自那之后夜间走动的规矩就多了。另一则,现在我们娘子接了管家的事务,干系在身,宁可严苛过分也不能懈怠,这里人多还杂,各有各的圈子,有李府的世仆,有先国公夫人的陪房,还有太原本地新近买来的仆人,再加上我们这些原本就跟着娘子的,乱得很呢……总之娘子的意思,当前要先抓好规矩,定下了成例,以后慢慢也就各自安定了。”
这倒说的很是,葛罗点点头。
“杜鹃还选了十个人进来,分了四队,轮换在内院之间巡逻。如今我们在的位置正守着偏门,要小心这一处的安全,从西院到国公住处的一线,有什么动静都能很快知道。”
大家推杯换盏说得正热闹,然而外间突如其来的急促敲门和呼喊声,众人吓得俱是噤声,面面相觑。
阿狸吃惊道:“难道是郎君回来了?原来白日是听说今晚在外留宿的……”这说得大家有些紧张,琬琰默许她们在主子的院子里聚会,但是男主人面前却不敢叫知道这事的,一时间都想赶紧收拾席面了。
紫檀起身,“我自去瞧瞧,可能是出了事,总不能让人一直在外头喧哗,扰了娘子安眠。。”
阿狸执意跟她一起,两人便匆匆赶去前门。
守门的婆子已经开了门,在外头和人说话,阿狸提着灯,隐约只看了来人的形容,但听声音就确认了是谁:“这是国公屋里的,伺候莫娘子的。”
紫檀扬声问婆子出了何事,外面的两人慌忙来见礼,婆子道:“这是莫娘子屋里的,她是来请拿牌子出府,寻个医士进来。”
来人也急切地道:“紫檀姐姐,我们娘子的小日子迟了两月有余,今日忽然腹痛难止后□□见红,妈妈们看了都说像是要小产的征兆。实在是事出紧急,国公也不在,只能请夫人做主才能开府门,还请您帮忙通禀一回!”
紫檀和阿狸也是吃惊不小,都顾不上问那位莫娘子是什么时候怀上的,阿狸当机立断,马上进去禀告了。紫檀则留下细细问了来人莫娘子是什么情状。
很快阿狸就领着葛罗来了,琬琰给了对牌,可以叫开府门出去,同时也让葛罗先行去看看莫娘子。葛罗对于生产护理颇有经验,也许能帮上忙,毕竟等医士进来也要不少时间,能争取点时间也好。
紫檀很快叫人安排好,院子里点起许多灯火,预备着医士进来的通道,多余的地方一步不让外男进去。一面叫人起来灶下赶紧烧水准备着。
出了这样事情,原本已经睡下的琬琰也不能等着,起来收拾准备过去。李渊和李世民今夜都不在,她得亲自去看着。
如今李渊的院子里有两名妾室,一位是出身太原本地的王娘子,另一位就是莫娘子。白日里还和她们打过照面,没有发现莫娘子有何异常,难道是她自己也没发现怀孕了?
到了地方,见莫娘子坐在床上,弯腰对着盆子呕吐,身子也不断地抖,难受极了。王娘子坐在旁边抚她的背,葛罗则刚结束了诊脉。
葛罗很确定地道:“莫娘子没有怀孕的脉象,就是小日子到了,之所以反应如此剧烈,大约是平日里没有保养好的缘故。”
下人很不敢信:“可是……我们娘子的小日子已经迟了两个多月没有来了,如果没有怀孕这怎么会……”
这个时令夜晚凉但不算冷,室内也没有燃烧炭盆。但病人太难受了,有风进来稍稍带过她都反应剧烈,琬琰让人取来屏风围挡在床前,又从库房取手炉和炭来,好取暖驱寒。
琬琰扶住病人,看她吐得差不多了,问她腹痛的位置在何处,一面接了葛罗的手给她把脉。
确实没有怀孕的脉象。
又问了一番莫娘子此前的月事情况。原来之前她孕期四月余不慎落胎,自那之后月事越来越难熬,日子也没有准过。不过像这次迟了两月才来还如此煎熬的,也是首次。
琬琰道:“有月事不调的人,周期紊乱至两三月不来,这也是有的,并不一定是有孕了。”
病人痛得难受,先镇痛再说。琬琰带来了一味药:“这药名为千金藤,止痛用的,先给她服下。”这药本源是一种叫山乌龟的植物,凡是任何与疼痛相关的症状,服用它都有效,损害也低。
服侍莫娘子的下人都有些犹疑没有接,葛罗忙说道:“这药是我们医馆里出的。起千金藤这名字就是图个好听,但您也不用怕,药材其中一味是山乌龟,是滇国故地生长的一种罕有药材,镇痛是最见效的,凡是用过的夫人娘子们都说过的,对妇人病症是极好用的。”
莫娘子撑着精神道谢,赶紧服用了。
半炷香后,便觉得药效渐渐起了,手脚也止了颤抖,众人都放了点心。
原本清丽的面容憔悴泛白,方才呕吐了一番,胃里仅有的东西吐完了就呕酸水,身上也沾了味道。莫娘子很歉疚地请琬琰和王娘子不必靠近她,免得沾染了气味。
大家自然说没事,看到她无事就最好了。下人过来清理了脏污,换了病人衣裳,正好医士也到了。
外男进内宅看病要许多准备,莫娘子本来就怕麻烦别人,何况现在自己用不上了,急忙让婆子拿自己的银钱赏人让他回去。但琬琰道:“既然人都来了,就请进来看看吧。莫娘子须知道,方才这药的好处就是止痛且不损伤身体,可也仅仅有这个好处而已。身上的病灶其实根本未除,除非永远吃这味药,不然就是回回都得这么痛一次。还是让医士来瞧瞧吧,或许有治好你的法子。”
莫娘子感激她的好意,但还是以身体倦累撑不住见外人,想尽快休息为由拒绝了,只说等明日去请医士来看。
现在她也的确很需要休息,琬琰也就不再勉强,随她去了。嘱托她好好休息,明日再派葛罗来看她,便回去了。
近身照顾病人时琬琰也不嫌弃什么,可洁癖就是洁癖,沾染了味道回来只换衣服哪里能够,一定从头沐浴洗过再去睡。
次日如常的时辰起身,果然恹恹乏力,然而今时不比往日,前头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只能挣扎着起来,拉了拉床头绳子晃动铃铛,外面便有人端水进来。
见当先进来的是葛罗,琬琰很讶异,葛罗解释道:“昨晚大家都歇得晚,今日又只有我是清闲的,索性就来替了阿狸早起,也让她们养足了精神好再来当值。”
葛罗算起来比红芝的资历还老的,从琬琰在襁褓里时就看着长大的,高士廉带她出门寻医治病,也是一路跟着的,也是在那期间有了学医的机缘。所以琬琰在她面前,向来也更亲近自在。
琬琰往被窝里一缩:“我困得不行了,再睡一会儿吧。”
现今自己家里也有个女儿,日常就是如此,每每喊醒就要撒娇放赖一番,说个不恭敬的,葛罗看琬琰还真和自己女儿一般,也只有她敢上前把人从被窝挖出来。
她把浸了热水的毛巾拧干,揽着琬琰靠在自己肩膀上,和以前服侍一样给琬琰擦脸:“擦擦脸就有精神了,娘子且别动。”
到底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琬琰也臊得慌,这脸被擦了几下也当真清醒了,顺着被扶起来。
葛罗一个人忙前忙后也不乱,对自己养大的小孩熟得很,爱什么衣裳吃什么茶,看看脸色就知道膳食合不合意,不过两刻就弄得妥帖无比。她站着给琬琰侍膳,坚决拒绝了一起坐下用饭,一手熟练地添茶水,一面劝琬琰再多用些。
趁着这个机会打量琬琰,不禁笑道:“娘子近来养得好,不施脂粉也是好颜色,比以前在老家看着还要白净呢。”
琬琰道:“葛罗这话可不诚心,我自觉近来运动少了,精气神还没有以前在山上好了。成日在家中都是坐着躺着,路都走不了几步,闷死我了。”
“这倒是的,昨日贺兰娘子还同我说呢,连她都有两月没见着您了。”贺兰娘子就是住在隔壁的顺德妻子,连一墙之隔的邻居都许久没打过照面,可见她宅了有多久。葛罗不免关切起来,毕竟她是学了点真本事的,知道久不运动对养生其实不利,尤其是琬琰这样底子不好的,本该坚持强身健体才是。
琬琰便道,这半年是被府里的事拘住了。原先也还好,只是最近一直忙着府里的人事,半点脱不开身。
仆婢们到了年纪要出府养老的、精力不济要调岗位的,这就得放一批、重新安排人手,人少了就得重新采买人口进来,又得安置一批人。这些事情许竟本来也没打算全交给琬琰来管,但他生了场病,人老了精神也不济,只能去休息养身体了,琬琰只能暂时接手过来。
到了今日还没完呢,正在挑拣进府的人,新人教得差不多了就该安排出府的人了。这事情琬琰以前没有做过,仔细想想,自己身边人除了灵均,都是无忌和父母挑选过再送来的,这一遭确实是头一回。
也不知是少了中间人的挑选,还是荒年的灾民正越来越多卖儿卖女,今年领来的人……个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小学生的年纪头大身小,还没有足够的布料做宽大衣服掩盖这身形。
这些人能买下的都买了,府里各院选了需要的人,剩下的都送到琬琰这里来。然而琬琰觉得自己是最不需要这么多人的,小小的地方住着三四十人,憋闷得慌。
琬琰最后决定自己身边一个也不要留,就让卫四、梵音还有葛罗各自选人带走好了。
葛罗也出主意:“还有杜鹃呢,她得空也去选几个女娃娃出来,练练身手。”
杜鹃早说过先不要,这些孩子要先从吃饱饭学好规矩开始,个个发育不良也练不出什么来。
葛罗的药材生意倒是赚钱,不怕多养几个人,见状便说有挑剩下的都给她,尤其是年龄小的小子们。她自己也经常被女眷请去上门看诊,在一个地方久了也有些名气,可就是从没有男病人要她看的,倒不是男人生病少,不方便。望闻问切,有时免不了望望隐□□,甚至粪便颜色都要看,根本没有成年男子愿意请她看这个。
病人来源少了,不仅减少收入,还限制了医术增长,葛罗时常为此生叹。
“那你应该先去选人,不拘着年龄男女,还是看天分性情为先,否则教不出来的。”
叫人来把用剩的朝食撤下,葛罗服侍她漱口。看着琬琰瓷白细嫩的肤色,眼下却是显眼的青黑,不由道:“我们把人带走了也就结束了,那时娘子就该有了清闲,好好歇歇吧!”
琬琰笑道:“或许还早着呢,新人来旧人去,交替之间最需要秩序,我是不能立刻就撒手的。再等等吧。不过你来也提醒了我,这两天是该去给婶婶问个安了。”
——-—————————————————————
接到消息,贺兰氏自到门前迎了琬琰进去。
琬琰如今是正式除了孝,贺兰氏就早早算着日子,盼着她什么时候能一起出门宴饮。
琬琰道:“婶婶何必等我一起呢。我知道又给您这儿下了帖子的,还盼着您先去了看看好不好耍,回头能带带我呢。”
贺兰氏无奈,现在她可“提携”不了琬琰,只能低调处事。来了这里许久,自然也少不了各处交际,认识些新朋友。丈夫现在是唐公的门客,她也正积极地打入对应的女眷圈子。
不久前她就在这个圈子里听说一个消息。
长孙顺德现在要算也是朝廷逃犯,只是在这里大家都当他只是唐国公的门客。知道的人也没找过他麻烦。说难听些,现在陆续涌入太原的可不缺各种亡命之徒,逃兵役这种罪简直排不上号,没人动真格要因此针对他。
但那日在一位武官夫人的宴会上,贺兰氏遇到人,好意提醒了一句。这才知道,现任的副留守注意到这事,打算找找长孙顺德的麻烦。
贺兰氏道:“你叔父现在效力唐公门下,领了职位,募兵操练……大概就是这样在副留守那里露了行迹,就打算问罪你叔父。我听说有人告诉副留守,说你叔父是唐公门客,寻他麻烦会得罪唐公,才劝住了。”
长孙顺德没有同她说太多,但也默许她从此闭门,暂且谢客。贺兰氏对这消息的真实性也就有数了。
今年李渊已经正式是太原留守了。皇帝至今没有回两都过,不必特意去打听,一度和中枢断绝消息的局面就足够让人心不自安了。贺兰氏也不是傻的,丈夫和那些陆续来投奔李渊的“豪杰”如今在忙些什么,她心里有数,城内的气氛已经日渐诡谲,为了保全家人和自己,还是先低调行事为好,免得从自己这里出了岔子,拖了家人后腿。
“风雨欲来啊!不过,这城内多的是人都想着打听你们府上的主意,现在这里能代表唐公府的女眷,也就只有你了。今年才除了孝,多少人家都盼着能请到你,或者得一张你们的帖子登门,到那时我倒敢沾沾你的光抛头露面啦。”
这个机会很快就会有了。最近要到的节日是上巳节,李渊已吩咐在这个日子开宴,到时城中许多名流高官都在相邀之列。
琬琰道:“不巧许管事这时候告病了,虽然阿翁指了其他得力管事来帮忙,但我头回在晋阳办宴会,这里的官员眷属都不熟悉,到时只怕还要厚着脸皮来求助婶婶,能指点我一二。”
贺兰氏自然满口答应,打趣道:“好说,只要不少了我的一张帖子,我是随叫随到的。毕竟在唐公府上开宴,我再不怕有有人寻我麻烦的,这个光是沾定了呀!”
在贺兰氏处待了半日,琬琰转回李府。先命人再去问候一回莫娘子的情况,得知已经能下地了,身上说是好多了,正在用饭。琬琰便让葛罗去看看莫娘子。
莫娘子觉得疼痛已经全消,就是太久吃正经食物,手脚还有些虚浮无力,下人把饭喂到嘴边让她用。一碗饭吃下去,才觉得精神气恢复了些。
也有空招呼一旁的王娘子:“静姝,叫你见笑了。这几天多亏了你帮忙做了针线,好在我如今是大好了,今天我就可以接着做下去了。”
王静姝摆摆手:“芳娘别说这话,至多才养好一半,怎么能马上捡起针线来?你也不要急啊,我听说了,琰娘子已经把绣娘接进来了,府里有了正经的针线房,这些活计合该给她们做的。”
这时葛罗已经到了,莫娘子就暂时闭口不提。
葛罗给病人做了更细致的体检,一一讲明了问题。妇科病不必说,积年的毛病了,肠胃弱,眼睛也不好。莫娘子女工技艺很好,以前李渊和窦氏都爱她的这手艺,所以她经常帮着做针线。李渊任职也不固定,不是每一处的府邸都有安排针线房专门来做活的,因此作为院内人这份活她一直承担了大半。莫娘子年纪也三十出头了,做了这么多年针线活眼睛早就有损伤,至于她的肠胃也是近几年养坏的,她出身吴郡,这越往北越往西的地界吃食她越不习惯,胃口变弱了,慢慢也攒了病出来。
这一番梳理下来,葛罗心内也很怜惜感叹,这个年纪的妾室膝下也无一儿半女,只是围绕着丈夫过活,渐渐就垮了身子,活得实在没什么乐趣了。要是像另一位王娘子年轻鲜妍,又或是生养过子女在膝下,兴许她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失了生机。
故而葛罗有意鼓励她:“莫娘子的病根就在于那几样,操劳、少食、少动。我经常给各种人家的内眷看病,其实富贵人家的女眷的病无非就在这几样里养出的,又有许多人一味想求偏方来吃好,其实最有用的还是在药方之外的。说来您也许是不信的,但我教了许多娘子夫人强健体魄的法子,无非食疗和健体结合,可无一不是把身体养好了!只要是正在盛年,都恢复有望。”
莫娘子很感激这番好意,主要是葛罗举了些例子,什么四十岁生子、什么娘胎里带来的病根练了五禽戏病秧子康健活到古稀。幸好他们的见识里是相信这些养生长寿小故事的,葛罗又说得绘声绘色极为真实,莫娘子和王娘子听得都很向往这套养生术,葛罗自然表示愿意相授。
“娘子首先要做的是针线活计暂时先不碰了,好歹歇一阵再捡起。”
莫娘子低头道:“我这眼睛确实看东西也模糊了,做久了头一阵一阵的痛。”
王娘子亦劝:“姐姐手艺在府里没人比得上,国公用了姐姐的自然看不上我们这些粗笨活计。不过好在现在府里要有针线房了,她们是精挑细选进来的,女工自然不会差,换了她们来做国公也会喜欢的。姐姐要是不放心,到时去验看一番就知道了。”
莫娘子点点头:“说起来不是琰娘子做主了针线房这桩事,我真不敢撒手。还有昨晚给我用的药,初时不觉,然而一夜过去我竟然觉得一身轻松,真是再神奇也没有的,毕竟从前到了小日子,我就是不痛个半死也是毁了精神,三四日才能好。琰娘子这样妥当的人选进府的绣娘,我没什么不可信的。”
葛罗再坐了一刻,叮嘱了些休养事宜,约定了复诊的时间,就回去给琬琰复命了。
长孙家又来了人送信,琬琰正在见这些人。
“家中向来可好?洛阳周边可有战事?”
来人说家中人都好,崔氏又怀孕了,大家身体都康泰。洛阳周边已经不太平,所以无忌带着家人搬到大兴城外的一处田庄。他们这一行人就是从大兴出发的,所以还算顺利。
琬琰道:“我听说关中年景不好,经常受灾,恐怕在那里容易缺粮吧?”
对方道确实关中经常受灾,洛阳那边的田庄出产的粮食也不好运过来,不过好在抛荒的地渐渐多了,人也跑了不少,家里趁机买了更多的田庄和人口,所以收成还不算差。
去年无忌还让人把琬琰部分嫁妆的出息折算成财物,一路押送过来,因着时节不太平,琬琰便让他停了,只让灵均打理着,到时有人回去对上账就好。故而这回来人带的东西不算多,主要还是家里人的信件和礼物。
让阿狸和紫檀招呼人下去休息,把带来的物品清单对账入库,琬琰拆开信一点点看。
当先看的就是灵均的信。里面也说了大户纷纷购置田庄人口的事情,无忌甚至自己买了一些记在琬琰的名下,文书凭契都录了一份先交到灵均手里了。信里道她只能文书先收下,至于田庄要不要真的去接收,盼琬琰回信拿个主意。
正皱眉看着,葛罗正好回来,先说了莫娘子的情况。
琬琰才知道女红事务这样令她为难,“这么看只要两个绣娘还少了,这府里人是越来越多了,需求肯定更多,针线房再加三个人吧。”
抚了抚额头,“刚才管事们还来说了,正在采买新一批人,少说也有四五十,很快就要领过来了,真是头疼。”
时局动荡,荒地流民多了,却也是大族趁着价格便宜买地买人口的机会。这简直是大地主的本能了,李家自然也不例外。除了人丁,等会儿又要送一批新的田庄账册来,琬琰想着这些仿佛看不到头的账本,已经不愿面对现实地捂脸哀叹了。
葛罗给她按按额头,一面道:“其实那些地无非是安排了得力的管事去看着,买进来的人也是要么在府里伺候要么去田庄,各安其职罢了。娘子的才干应付这些绰绰有余,我斗胆说您唯一烦恼的,或许就是得用的人材不够吧?”
琬琰笑笑:“我烦恼的不止这件,不过可用人手确实少,又哪里都紧缺。但你既然有这见地,就是已经有了想法?但说无妨。”
葛罗停了手,娓娓道:“这念头也是方才去见了那两位小娘,才有的。我也知道妾室当家是上不得台面,不过也没说她们除了自己院子哪里都不能插手吧?这两位小娘还在盛年,虽然尚且无出,可伺候国公尽心尽力,年长岁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来领些差使也应该有这个资格。她们在国公面前是老人了,性情谨慎,托付些事务也无碍。况且莫娘子本来就管着女红的,现在为了她身子考虑改成管人,这样减了些娘子的劳累,和那院子又多了交情,我度量着互相都便宜。”
除了没有亲自哺育过琬琰,葛罗同琬琰的情分和别人家的奶娘也无二了,自然心里一意向着她。这番出谋划策本着的考虑,也无非是趁着目前有的部分管家权,尽力为娘子谋得更多好处。这是其一,其二么,作为次子这一房,太认真管家可没好处,将来大半还是世子的,自家娘子又何须为此劳累太过?放权制衡才是上策,不然最终为他人做嫁衣裳,还平白得罪人。
李渊这样的身份,将来续弦也大有可能的。这个或许会来到的新婆母,到时对琬琰是何态度,实难预料。连带对嫡次子这一房的态度也需思量了。新人不知如何,但莫娘子这样的旧人她们却可以慢慢了解,如果值得结交那在国公身边也有个联络,即使新人进门了,莫娘子这等年纪的妾室也不扎眼,不至于得罪了哪一头。只是莫娘子是否值得继续示好,还可以观察观察。
此外,葛罗也提议多多拉近和李府的世仆的关系,趁着人手变动还能在要紧的地方放些人手,不能让自己太封闭消息不畅……
琬琰大笑:“照我看葛罗你就是个再杰出不过的人材了,可惜不能寻得十个和你一样的来。要是有十个葛罗我也就不愁了。也罢,莫娘子那里愿意帮忙的话,我就交给她了。”
在和公公的妾室友好交流之前,还是先把面前的一堆账册理完,这就没人能帮她了!
太阳刚落下,有人来报,说是郎君今夜依旧留宿在外。琬琰听人一五一十地说了人住在哪、同谁一起,便交给他准备好的贴身用物带去给郎君了。
打了个哈欠,她这几天也够乏了,明日总算不必早起了。趁着又是独自一人,今晚要好好补眠!
在浴池里痛快地泡了一回热水后,趴在榻上让阿狸涂抹调配的香膏,顺带按摩。这一番下来更是舒服得在榻上就昏昏欲睡。
琬琰心满意足地上床,对阿狸道:“我要睡啦!你们也快去休息,养好精神,明日一起庄子去种树!”顺带放风玩耍,就当集体春游了。
阿狸笑呵呵地道了晚安,为她灭了灯就出去了。
然而近来她有觉浅的毛病,很容易被一点动静吵醒。半迷糊地醒来,眼睛也有些睁不开,觉得外室有响动。不觉间那声音渐渐消失了,她又睡着了,可没安稳多久,就被新的响动惊醒。
慢慢恢复意识时,琬琰发现身边多了人的呼吸!还在动手揭开她的被子!
琬琰惊得神识一清,睁开眼果然看见眼前有一个黑影入了幔帐!她吓得身子一抖,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来人眼疾手快地伸手挡住免得她撞到床头,他低声道:“观音婢,是我。”
琬琰惊得喘了几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才慢慢平复下来,身上已经出了些薄汗。
李世民拉开幔帐,外室的光照了进来,琬琰便看清了他。
“对不住,我不想惊扰了你安歇,没让掌灯就进来了,不想还是吵醒你了。”
琬琰被他吓得彻底没了睡意,翻了个身枕在他手臂上:“我最近觉浅,也没办法。只是我以为你今夜不回来,想不到还有人在这时候默不作声地进来,故而听到动静有些怕。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不顾宵禁就回来了?”
李世民说今晚本来和段志玄他们一道喝酒,酒后来了兴致要一起去街上跑马,撞上宵禁后的巡夜,众人一哄而散,免得被抓生事。既然四散了也就各回各家了,他和卫四就回来了。
“喏,我特意去洗过了进来的,”李世民知道她的洁癖,一回来先清洗换衣后才满身清爽地进屋了。
琬琰轻踢了他的小腿一下,有什么用,“可我被你吓得出汗了,这下不洗我是睡不着了。”她嗔道。
言罢撑着坐起来,要下床的样子。她的睡袍为了舒服做了宽松好穿脱的样式,只有腰间的带子松松地系着,这会儿随着坐起带子松掉了,领口也露了大半,李世民就盯着那里看了。
他欺身揽住琬琰的腰,把人往怀里扣,凑近了更觉有甜腻的香气充盈开来,勾得他口干了起来。另一手仿佛是要帮忙系紧腰带一般摸上腰间,自然实际不会老老实实地留在原地,顺着腰往上去了。
琬琰喘了一声,挣扎着推了几下,自然推不动,被轻轻地放躺回床上,他凑过来咬了下琬琰的下巴,也开始有些喘:“我算了下日子,今天可以……对吧?”
琬琰羞红了脸,幸好这光线下他看不见。当初就不该教他算这“日子”的,今天说不准就是他算好了回来的!
李世民也不等她回答了,已经压上来的身子非常自觉,琬琰被他烫的甚至觉得汗更多了,被他手上的动作也撩拨得直喘。算了,反正是要再洗一回的,她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微仰头把唇贴上去。
(省略拉灯时刻)
葛罗和阿狸坐在外室,内里的摇晃声和喘气越发清晰地传出来。
葛罗目瞪口呆,难得不知所措,阿狸倒是有经验了,微红了脸去吩咐人准备热水。
原地转了转圈,葛罗跟着阿狸走到更远的对面的一排屋子,在里面坐下等着。这里总算听不到动静了,也有连接着内室的铃铛,里面的吩咐随时能知道。
毕竟都是经过人事的了,葛罗很快就平静了。她问阿狸:“这是几时成的事情?”
阿狸道是两月前有的头一回。葛罗算着今年娘子也十六了,成亲三年,也是时候了。
这样想想也许很快就要迎接娘子怀孕的喜讯了,那可得早做准备。葛罗一面是想同阿狸商议,一面想缓解尴尬的气氛,说道:“这日子一天天过,快得很哪,什么都得提前想提前准备。我就寻思着,要不先放了外面的差事,守着娘子。这说不得随时要有喜事来了,又是娘子的头胎,可不敢马虎。我想着你们都年轻啊,没经过事,这妇人之事一概不通,我好歹有了经历,这点子见识总能派得上用场,这般留在娘子身边我也安心些。”
阿狸用力点头:“葛罗姐姐,我们这些人里就属您见多识广,医术高明,没有您坐镇我们都不安心。说实在话,就是您一个,我也怕不够的,要是再来一个可靠的妈妈就更好啦。像我和紫檀她们对这些都不懂,要服侍好娘子这些又是应该学的,只有您一个我都怕教不过来呢。”
两人热火朝天地开始讨论起来,想象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喜讯,觉得很有必要现在就开始准备起来。阿狸简直要去拿纸笔记下任务清单了。
内室的动静渐渐停了,琬琰侧躺在枕上慢慢平复呼吸。屋里没有点蜡,只有一点月光清辉投了进来,失了力气她也无心再动弹,只望着光亮处出神。
男人再把身体覆上来轻咬了下她的下巴,连忙伸手挡住他:“我真的困了想早点休息……你要再不够,我,我就要哭了……”
李世民抱着她噗嗤笑,终于被推着起身,披了袍子去点灯。
琬琰拉了拉绳子,示意外间的人去备好水。
李世民看着还很遗憾:“她们或许奇怪,今日怎么这么快就要水,”一面不死心地上来抱她,“反正重新烧热水要不少时间,不如……”
琬琰羞恼地让他闭嘴,自己还想留点体力给明天,决不能像以前一样纵着到尽兴为止了。但对他不能不哄,便凑过去抱着他,又伏在耳边许诺,下回就都由他的意了。
李世民眼睛一亮,含了下她的唇,低声问:“就像上次一样,你也愿意?”
荒唐次数多了,琬琰第一反应是想问他上次是哪一样,又不愿中了他的言语陷阱不敢问。转念想,再荒唐也是之前的招数,反正,反正最后都是要遂了他的意,一闭眼,索性就答应了。
热水备好前她也不敢在他怀里磨蹭了,重新趴回枕上,身上粘腻,被窝枕头感觉也不干净了,身上衣服也怪怪的。低头看来看,原来是方才自己的睡衣早被剥干净了不知扔到哪里去,方才随手摸了件李世民的衣服裹上了。
李世民陪她一起躺下,看她新奇地指着袖子上的一个补丁说道:“我还是头一回见你穿有补丁的衣服,之前坏了都是直接扔了,这件谁给你收起来啦?”
李世民笑道:“你自己修补的手艺,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琬琰再打量,才想起来,还真是自己的杰作。这段时间莫娘子经常送点她从前的绣品过来,以作感谢,手艺确实精妙出彩。琬琰也真的请她来帮忙挑选绣娘,一来二去接触时间长了,对于女红技法还真产生了点兴趣,莫娘子为人大方,也不藏私地指点了她几回。
所以琬琰难得对于女红的兴趣高涨了一回,正巧见了李世民换下的衣服里有破损的,顺手就给他补上了。这些世家子弟能穿旧衣服就很难得了,修补的衣服那就是直接不要了,琬琰也只是拿来练手,并没指望他上身。
想想她做过最好的精细活计还是缝补伤口,手艺用在这片补丁上实在不能细看。不料他还留着穿呢。
李世民道:“因为是你缝的,所以我特意留下来了。”
琬琰捧住自己脸,明知道他特意说来哄自己,心里还是荡漾一下,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这是回报你这么给我面子的。但下次还是不会帮你补衣服。”
李世民故作生气,板脸去挠她痒,问为何不会?
琬琰笑得没力气躲,求饶让他快停下。却不知道这求饶声,又让男人回想方才旖旎的景象,一时心旌动摇起来。这一想入非非,就不自觉地停了手。琬琰也不敢再同他这么闹,趁机赶忙揽住他的肩贴近了,不给作乱的空间,“我这么喜欢你,怎么只送你旧衣?我打算做一套新衣裳给你,用上你绝对没见过的好料子。就是我第一次做这么多针线,只怕到时的成品你不敢穿出门。”
李世民似乎只听见了第一句话,他盯着琬琰笑弯起的眼,整个人突然有点酒后的晕乎感涌上来,奇怪的是他回来是有喝了解酒汤的,应该很清醒了。
或许这要归结于他的妻子,有时候甚至会想,她就像一个甜蜜的陷阱在诱惑着自己,但是他只会兴高采烈地往下跳。
琬琰听见他大笑:“我也很喜欢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自觉脸皮厚说出来调戏一下他就只觉得愉悦了,被他表白回来怎么感觉比夫妻之事还要害羞……
两人很幼稚地温存了一会儿,阿狸在外面叩门说水备好了才停。
清洗了身子回到干净的床榻,后半夜终于双双安稳地睡了。
第二日是琬琰给自己预定的假期,她安心地睡迟了半个时辰,才稍稍满足地主动起来了。
李世民已经起了,阿狸道:“马厩那里来报,郎君的一匹马在生产,郎君过去看了。临走前吩咐了,说等会儿回来陪娘子一起用朝食的。”
虽然如此,葛罗还是先奉上小半碗粥,给琬琰垫垫肚子。一边看着她喝一边道,自己想告个十天假。
葛罗是才休了假回来,突然又要假期,琬琰不免奇怪,便问是不是家中出了事情?
葛罗道自然不是。“其实我也想同娘子说个念头,这次告假就是想把家里和生意上的事情交代一番,然后回来在娘子身边伺候着。”本来至多再有两天,葛罗就该带着挑好的人走了,但她昨晚和阿狸商量了一下,心里坚定了要先伺候琬琰的念头。
自家娘子的身体她知道,小日子来得几乎极准,反应也好,没有太多不适,这种体质的妇人同房后怀孕还是容易的。故而她想这好消息是快了,于情于理,葛罗都觉得自己要在这时候留在娘子身边,帮着准备迎接妇人这最要紧的头胎。
琬琰听说葛罗是这样的打算,却不愿她为此留下。阿狸还在旁边听着,琬琰想想接下来的内容她不合宜听,就打发她先出去。
待阿狸也出去了,琬琰才道:“现在你不用担心这个,至少未来一年我是不会让自己怀孕的。所以你安心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葛罗根本不能明白她的把握是从何而来,迟疑地问:“娘子的脉象我仔细看过啊,不应该有问题。”突然脸色一变:“难道竟是郎君有问题不成?”
“哎呀不是这个,我们谁都没问题,”琬琰请咳了声,低声道:“是我算好了日子的,如果是容易有孕的时候,我就不让他……弄在里面。”
葛罗满面呆滞:“……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