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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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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景明在明镜菩提树下跪了五百年,求佛陀赐自己一个机缘能救回容月,佛陀终究被他的韧性所感动,赐他一盏聚魂灯,让他去往大千世界收集容月散落的灵魂碎片。
后五百年,容月居无定所,游荡在大千世界的各个角落。天地之大,他跋山涉水无数,唯一带着的不过一个聚魂灯和一个百宝囊,百宝囊里有两身红如血的婚服,他自己的,还有容月的。
无数个夜晚,景明闭眼总会梦见容月,梦见她身陨,全身是火,春寒剑的凛凛寒光刺痛了他的眼,一丝冰冷尖锐的疼痛就会猝然刺穿心脏蔓延全身,让他疼得皱起了眉头,全身也不禁颤了一颤。
而这痛在景明心里生了根,如影随形。
有时候他会梦见容月还活着,眉眼葳蕤,笑意嫣然,对他说:“景明,我这样好,你若想找个喜欢我的理由,把我装进你心里,也是挺容易的。”
也会梦见她摇晃着酒壶坐在摩诘花树下,漫不经心地自斟自酌,有花悠悠落在她的鬓角,然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抬手将花捻起别在耳后是发中。
然后抬眼看见他,倏然一笑:“景明你来啦?”
每当这个时候,景明就知道自己在梦中,却还是忍不住问:“容月,你好吗?”
他生前从未这样唤过她的名字,只叫她“战神”,她多数时候也只叫他“神君”。真要认真算来,他和容月最亲密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大婚那日握住彼此的双手。
然而五百年过去了,他却快记不得握住容月的手,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于是在大千世界收集容月神魂的时候,景明不再躲避滚滚红尘,他观察红尘中错综复杂的纠葛,慢慢领悟所谓的爱恨情仇。
他想着,自己得好好学会怎样爱一个人,等容月回来他会好好爱她。
这份执着支持着他五百年的跋涉,五百年后,当景明走过冥界的尸山血海,收集到了最后一片容月的神魂碎片,他带着聚魂灯,来到昆仑山顶,求西王母帮他重塑容月魂元。
西王母与他交情匪浅,自然不会推辞。只是当她从景明手里接过聚魂灯,施法查探情况,脸色却是瞬间冷峻,看着景明的眼神复杂,带着无可奈何的歉意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神君,这忙,老身却是帮不了你了。”
景明一怔,像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嗓音空空:“王母何出此言,可是有什么条件,无论是何条件,只要王母提出,景明定会达成。”
他从未说过如此长的一段话,仿佛在害怕西王母接下来的话,又像是隐秘恳求着什么。这样的景明,看上去就像一块摔下的玉石,落地之前依旧带着脆弱的倔强。
而西王母的话让这块玉摔得彻彻底底,倏然间粉身碎骨:“神君,老身刚才探查聚魂灯,意外发现里面除了战神的神魂碎片之外,也有魔君的魔魂碎片。“西王母抬眼望着远处,微微叹息:“魔君说到底是上古时期天地混沌孕育出来的,战神大德,想来当年为了以防日后魔君复活,战神燃烧神魂的同时也将它化为镇压魔君魔魂的法器,如今战神的神魂和魔君的魔魂彼此附着,就算是西天佛陀,也没什么法子将他们两个人的魂魄碎片分开。”
转头望向景明,西王母继续叹道:“如今若要重塑战神神魂,怕是魔君的魔魂也会同时重塑,届时三界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神君对战神一片真心,只是这忙,老身无论如何怕是帮不了了。”说罢,将聚魂灯递回到景明手里,又是一阵垂眉叹息。
02
西王母的回答让景明脑子一片空白。
聚魂灯光华潋滟,将景明的脸照得如珠如玉,也照出他眼底深处破碎的嘲讽。
景明忽然想起他们成婚前一天,容月突然不请自来,提了两壶酒就来了他的洞府,说是泡酒缺了千年朱果,特意来找他求几颗。
景明看破不说破,从容地接受她的说辞,在他的药田里摘了几颗朱果扔进容月酒坛子里。
而容月顺带将他的洞府逛了一遍,然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他:“神君觉得,成婚后我们是住在你这洞府好,还是溶月宫好?”
景明先是一愣,认真思考后答道:“战神身为天族众将领,公务繁忙,若是住在景明这荒凉的山头,来往天界很是麻烦,景明不过一介闲散神仙,住哪里都可以,战神不必麻烦,景明搬去溶月宫便好。”
容月点点头,眉头微皱,神色难得严肃,像是思考什么重大的军情。景明不解:“可是景明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
她摇头:“非也,我只是在想,溶月宫改如何改造,才能合得上神君的心意。”她算得十分认真,低头自语道:“神君喜欢草药,我想着溶月宫的花园开辟一下应该很适合做药田;还要辟出一个房间供神君放置书籍,毕竟神君十分珍爱这些古籍卷轴;嗯还要为神君建造一个炼丹房,我记得几百年前太上老君曾赠送给我一个炼丹炉,好像品级还不错......”
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模样,景明心里哑然失笑,面色依旧不动如山,只是声音不自觉温和了些,劝慰道:“战神道不用如此费心,这些事也不急于一时。”
“也对。”容月眉头舒展,嫣然笑道:“日后千年万年,我与神君都会在一起,这种事情,日后我们一起做就好了。”
她说,日后千年万年,我与神君都会在一起。
景明看着手上的聚魂灯,突然笑了,笑得不放肆却双眼发红,两行清泪自眼眶汹涌而出。
众神说,景明神君自生下来,从未落过一滴眼泪。父君母后坐化归西的时候,他没有哭;恩师被魔族杀害的时候,他没有哭;容月神魂俱碎身陨消散时,他没有哭;明镜菩提下饱受风雨雷电五百年的折磨,他没有哭。
可他终究忍不住了,他的悲苦压抑了太久,再淡然的性子也终于被这千年的求而不得给压垮了。
他只能用可笑来形容自己。他执着求了一千年,求来镜花水月一场空。
西王母显然被景明这崩溃的模样吓了一惊,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景明跪倒自己面前,低头施礼:“景明求西王母帮忙,成全我的一个心愿。”
再抬头时,他脸上已不复刚才的肝肠寸断的模样,而是缓缓弯起眉眼,攒出一个温和的笑。
“景明请求西王母,将我的神魂与我的妻子的神魂施法融合,再打碎撒落进大千世界吧。”
03
景明想,其实自己这千年执着的追寻着实浪费时间,认真想想,不过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容月所期许的,不过是日后千年万年,他们能够一直在一起。既然如此,她在哪里,他也便跟着去罢了。
就像成婚前,他对着他的父君和容月的父君立誓,成婚后,他会竭尽所能护着容月,生死不弃。
他想,容月真的不会照顾自己,她把自己弄得一身血污,满身疮伤,还总是不知疼痛,没心没肺的对人笑。
她看起来是所向披靡的战神,可是一直一个人执剑面对一切,想必很是孤单,他知道,容月其实很怕孤单,笑得越灿烂就越孤单。
晚了一千年,是时候该履行自己誓言,他从来不违背自己立下的誓言。
景明朝着西王母低头又一次郑重施了一礼,心中却想着,待去了大千世界,他们的神魂碎片散落各处,会变成什么呢?
她若是花,他应该便是她身侧的一块顽石,她若是雨,他应该是抚摸她的风,无论在哪,无论变成什么,他们总会在一起的。
只是他还是想,那场未尽的婚礼,若有机会和她执手完成,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