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荼蘼》仲熙

2、发布会（一）

　　“哗…”的一声清晰的响声，一片白莿莿的亮光隔着眼皮挥洒在眼前。
　　我不情愿的睁开眼，模糊中，Phil的一张大脸摇摇晃晃的展现。我的视线慢慢聚焦——他的脸还真是圆，两条短而浓重的眉毛好奇地挑动，带着下面的那双小眼睛也充满了不理解，使劲地盯着我看。他的嘴在动，但听不清那两片嘴唇想说什么。
　　我用力的揉揉眼睛。指尖上，粘粘的一小片，让人反胃。突然，一片凉毛巾糊过来，瞬间隔离那些隐隐的臭味。我使劲用毛巾在脸上按下去。皮肤立刻贪婪的吸允着水分。
　　“你赶快起来洗把脸，太阳都快落山了，你不记得还有发布会吧？”耳边传来Phil带着玩笑的无奈声音，声线颇为动听，很多人都说Phil做不了歌手实在可惜。尤其是他每次去钱柜唱歌，从门口路过的姑娘们都会透过门上玻璃探头张望，但看到声音的主人，又会失望地离去。
　　我把湿毛巾从脸上拿开，又看见Phil那张大脸。其实他长得没什么不好的，如果我是个姑娘我就喜欢他，虽然他个子不到1米8；虽然稍胖的身材和他刚满三十岁的年纪看起来不是那么匹配；虽然此时此刻他会拿着3套西装站在我这个很想躺下接着睡觉的人面前。
　　但我毕竟不是个姑娘。
　　“如果我是个姑娘，我肯定喜欢你。”我对着Phil挑了一下嘴角。一股残留的酒气跑了出来。迷糊中想起昨夜梦境，说来也奇怪，那个坑脏凌乱的房间已经是最近第七次梦到，分外有异样的感受。
　　“你知道那句广告语吗？ ‘A dimond is forever’。”我不由得忽然说出这一句。
　　“别贫了。你昨晚喝了多少？一会发布会你不去了？”Phil把挂在不同手指上的3套西装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听说想到那句钻石广告语的美国女人就是有一天晚上睡觉，梦到上帝告诉她这句话，然后她突然醒过来，结果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旁边的桌子上已经用口红写下了那句话。神奇吧？”我也想让上帝在梦里告诉我点什么，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展示给我那个破房间。
　　“赶快选一套。”Phil还真是个细心的家伙，3套西装整整齐齐的搂着衣服架，还根据颜色分别配好了领带。
　　“如果你是个姑娘，我肯定追你。”我向他抬了抬下巴，抛了一个泡妞时常用的模式化笑容。Phil把那套深蓝色西装扔到我身上， “赶紧换上。发布会是6点半，现在都6点了，你别再迟到了。”我把西装推到一边，从巨大的沙发上爬起来使劲伸了个懒腰，浑身的筋骨稍微得到了舒缓。看到歪歪倒倒的一桌子酒瓶，头又是“嗡”的一下。
　　我一边把手伸到裤子里挠着，一边绕过桌子走向浴室。
　　“我冲个澡。你帮忙收拾一下屋子吧，太乱。”
　　身后， Phil的声音伴随着瓶瓶罐罐互相敲打的声音，“你快点吧。”

　　******
　　北京的交通从来就是无法顺风顺水，在Phil的催促下，几步紧赶，等到达会场时，墙上的挂钟显示着6点43分，还是迟到了。
　　我和Phil走进满是人的会场。到处都摆着、吊着印有我的相片的海报。那天给新书拍宣传照的摄影师除了摄影技术不怎么样，其它的技术还都不错，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宣传照已经被PS的除了“林像言“三个字以外根本看不出来是我了。
　　我跟在Phil身后穿过一层层的小裙子，香水的味道，和不同颜色的口红，站到一杯递过来的香槟面前。
　　“谢谢。”我接过香槟。服务生礼貌的一点头。会场顿时安静了许多，站在一桌桌各行人士的前面，我感觉像是一个小丑在一群孩子的生日会上，那些期待的目光都看着我，笑着我，只等我滑稽的出个丑，他们就可以一边吹着哨子，一边鼓着掌，把蛋糕切开了。
　　一束强光射向我，让眼球感到一阵刺痛。
　　恍惚中，我看到一个身影在静止地人群中晃动着。
　　“哦…”我靠近话筒，一声刺耳的电流声让我快速后退一步。
　　模糊中我还是能看到，不对，其实是感觉到那个身影。
　　我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的温度，也隐隐约约能看到台下一些闪亮的珠光首饰，和一片飘过的白色。
　　我的目光瞬间被那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嘴里像挤牙膏似的往外挤着演讲词，眼睛却拼命在台下的各种颜色中寻找那片白色。
　　我再次靠近话筒，“呃… 感谢大家来捧场… ”我干咳了一下，清清嗓子，眼睛还在人群中搜索着，“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刚才长安街上又戒严来着。”台下一片轻笑的声音，突然一个身穿白色连衣短裙的年轻女孩出现在台下离我很近的地方。
　　她在向我微笑着。目不转睛。笑得好甜美… 上帝… 好像… 好像她…
　　但不是她。
　　我把视线从女孩身上挪走，继续表演。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练就了一身睁着眼睛瞎话随口就来地本事，而且绝对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没办法，听说哪个领导好像想吃王府的炸酱面了。”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那个女孩还在看着我，但是刚才熟悉的感觉在她开始冲我笑的那个瞬间就已经消失了。
　　真想赶快结束台上的表演，好不让手里的这杯香槟再继续等下去。Phil在旁边瞪着眼睛小声提醒我别太过分，我继续说：“总之，希望你们没白跑一趟，这本新的比上一本好看，我自我感觉啊。”说完我自嘲的笑了一下，我永远学不会在这种场合该说什么，“总之，希望大家继续看下去。如果不满意，可以随时找我的经纪人”我指着身边的Phil，“包退包换。”
　　台下好像还满意我的表演，Phil也在旁边笑着点点头，“谢谢大家来捧场，咱们还是开香槟吧。”我举了举手里的酒杯。
　　那个白衣女孩不见了。
　　伴随着台下的笑声和掌声，我谢幕了。 Phil跟着我走下台，轻快的音乐在会场里飘起，人们说话的声音也随之被慢慢开大。攥在手里的香槟被我一下子倒进肚子里。碳酸元素顺着食管往下滑，酒精在空荡荡的胃里迅速开始产生作用。
　　Phil也拿了一杯酒小口喝着站到我眼前。熟悉的眼神让我知道他又要对我刚才的表现进行一番评论。
　　“别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从身边走过的盘子上又拿过一杯酒，“效果这不是还行嘛。”
　　我知道Phil拿我没办法，他无奈的点点头，“也就你小子运气好，摊上自己有那么点才气，加上我好脾气。“
　　我笑起来，在他的胳膊上拍了一下，接着压低嗓音逗着他说，“其实是爱的力量吧…”话没全出口，两个精致的女人闪着珠光停在我们面前。
　　“Bonjour!”我接过右边贵妇悬在空中的手，绅士的奉上一吻，我好像在哪见过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个投资公司老板的太太。
　　老女人满意的冲我笑，“像言，新书刚上市就已经这么叫好，恭喜了。”说着向我介绍旁边那个，是一个股权基金创始合伙人的夫人。我礼貌地递上自己的名片，“幸会。”
　　她接过我地名片，扫了一眼，“早就听说你了，我老公下个月回来，想跟你谈谈把书改编成电影，有兴趣到时候出来坐坐。”
　　“当然，我还得感谢两位这么漂亮的小姐今天能抽空来捧我的小场呢。”我也分别回应着两双带电的眼睛。不想跟他们过多调侃，但是又不能就此走开，只能两眼没完没了的收发电波。
　　两个老女人笑得跟花开了似的，脸上的厚粉差点裂开。Phil在旁边早已经对这种场景麻木了，只是扬起嘴角偷偷得坏笑。
　　旁边不时传来相机快门的咔嚓声。
　　刚要接着说些虚伪的话，我的余光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抓住了。透过两个老女人之间的缝隙，闪光灯跳动频率的不断加快和迅速聚集的人群，一条被凹凸有致的身材衬托得格外迷人的白色丝绸裙子在我放大的瞳孔里逐渐清晰。瞬间，我指尖上的神经清楚的记起了那个女人身体的曲线和皮肤的柔滑。我把香槟塞进Phil手里，也没听见另外那两个女人在说什么，拨开挡在前面的人群，穿过十几种不同牌子的香水，慢慢拉近自己和那身白色的距离…
　　动物世界里说过，羚羊当被一只豹子盯上的时候心里会产生一种下意识的暗示，然后在豹子没靠近的时候就会敏感的躲开。
　　白色转过头，透过大大小小的脑袋之间的孔隙看向我。今天她把头发盘起来了，露出脖子的线条让垂在耳边的耳环显得那么亮丽，一双眼睛在那张清秀的脸上冷静的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
　　喀嚓声中，周围密密麻麻的议论着，“她真人比电影里好看！”“唉，有钱老男人娶漂亮小明星嘛，那么多钱都砸下去了，总得图点什么吧。” “你以为她就不图什么了？这年头是互相利用，明白吗？谁也别把谁当傻子。”…
　　但是她是美丽的，每次看到她，我的心都会更疼一点。她的美是让人亲近不了的。就像氧气，它飘在你周围，存在在你的身体里，但你却永远也留不住它。
　　我还在往前挤，刚要张嘴喊出她的名字，“曲悦！“就从离自己右边不远的地方响起。白色在闪烁中笑着向那个沉稳的声音穿梭过去。
　　动物世界里还说过，当羚羊发现豹子时会灵巧，敏锐的逃离开，很多时候如果豹子的准备不够，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猎物离自己越来越远。
　　我停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那片白色在我缩小的瞳孔里渐渐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