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倚修竹》郁之遥

1、第一章

　　我叫小竹，是大名鼎鼎的逍遥派玄清长老的关门弟子。我是在青凌峰上长大的，师父说，他当年外出游历时在一片竹林里发现了还是婴儿的我，就把我带了回来，取名“小竹”。
　　“切，什么小竹，明明是小猪。师父刚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白白胖胖的，就像一只小猪一样，”六师兄冲我做了个鬼脸，“当然啦，你现在也还像一只小猪。”
　　我勃然大怒，在所有师兄师姐里，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只比我大三岁的六师兄了。他因为我抢走了他“师父最宠爱的小弟子”的地位而怀恨在心，时常取笑我的名字，天天抢我的糖糕！还强词夺理，说什么“再胖一点就嫁不出去了”。本姑娘冰雪聪明美若天仙，嫁不嫁的出去与你个王八蛋何干？偏偏我又打不过他，实在是令人咬牙切齿。
　　二师兄是个和事佬，每次我和六师兄打架他都会劝架。也就是二师兄脾气好有耐心了，其他几个师兄师姐们看着我和六师兄从小打到大，早就已经习惯了，甚至还有闲心嗑瓜子观战，赌我过多久会输。可恶，我不要面子的吗？
　　……虽然我确实也没赢过就是了。但是！虽败犹荣！六师兄他天资卓绝（虽然我很不想承认），和别的峰上的师兄弟们打架总会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而我从来没有被揍成猪头过！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我的实力吗？
　　就这样打打闹闹鸡飞狗跳，我在青凌峰上长到了十五岁。现在，作为一个成熟的大姑娘，我已经不再没事就和六师兄掐架了。我要学会包容一个幼稚无知还没长大的毛头小子——虽然他已经学会了不抢我的糖糕。

　　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后，我叼了根狗尾巴草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傍晚暖融融的阳光温柔得好像一场迷梦，我枕着柔软清香的芳草，感受着微风轻拂过我的脸庞，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惬意——如果忽略掉某个靠近的影子的话。
　　感受到头顶一阵发痒，我一把拍掉某只作怪的爪子。“干什么呢？”六师兄不满地嚷嚷。
　　“少对你姑奶奶动手动脚。”我睨了他一眼，吐掉尾巴草，把头发上插的东西拿下来，一瞧，乐了，“哟，这次还带了朵花。”
　　不知道这人什么毛病，老喜欢往我头上插点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美名其曰“师兄给你打扮打扮”，从各种草叶子小树枝到鸟羽，我已经麻木了。这次居然还是朵小野花，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我捻着花茎打转，仔细端详着这朵花。嫩黄的花瓣层层叠叠地舒展开来，居然还挺好看。一缕眩目的阳光突然穿过云层缝隙直接照射在脸上，我被晃得眯了眯眼，重新定睛时，看见六师兄微愣地盯着我的眼睛，表情有些古怪。
　　“傻愣愣的干啥呢？”我颇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六师兄很快回过神来，笑嘻嘻地在我身边躺下，眨了眨漂亮的丹凤眼：“论剑大会就在下个月，小猪还躺着晒太阳呢。”
　　我怒从心起，虽然才休息了一刻钟，但我就是不能忍受六师兄说我偷懒。我一把拽起他：“走，陪我练剑！”
　　我累得慌，你也别想好过。

　　一个月后，华山，论剑大会。
　　师父他老人家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带领我们到达后就不知道跑去找哪个旧友了。说起来就是一把心酸泪，我们这些弟子从来都是野蛮生长。论剑按年龄分组，只有我和六师兄未满二十，我只好挥泪与亲爱的师兄师姐们分离，和六师兄一起到了第三会场。
　　击败了七个对手后，我惜败于一个剑法卓绝的师姐之手，便从擂台上退下，开始观战。六师兄的剑法极好，这一点我早有领会。他的剑很快，只见到一片雪亮的残影，如同一条矫健的游龙，步步紧逼着对手，最后挽了一个惊艳的剑花打掉了对方的剑。少年乌黑的鬓角已有些汗湿，却神采飞扬，骄傲地露出一个灿若骄阳的笑容。他似是看见了我，挑了挑眉，眼眸流光溢彩。
　　……居然还挺帅。我有些不情愿地承认道，忽略掉心底升起的一点异样。

　　大会结束后，六师兄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小组魁首，他一路上都在眉飞色舞地谈论着他在擂台上的英姿，还拉着我，硬要我发表感想。师傅含笑听着，我恨得牙痒痒，伸手在他的腰上拧了一把。
　　六师兄浮夸地“嗷”了一声，我的脸更黑了。好想把这个聒噪的家伙从飞剑上踹下去啊——
　　……为什么五师姐在偷笑？

　　我有理有据地严重怀疑六师兄吃错药了。证据包括但不限于他开始给我买各种零嘴儿、下山的时候会给我带一些新奇玩意、看到我的时候表情古怪扭曲得仿佛面部神经错乱……
　　综上所述，我合理怀疑他不是又偷偷在搞什么幺蛾子先让我放松警惕，就是背着我干了什么亏心事，比如手欠拆了我的头花装不回去啦，大师姐下厨的时候趁我不在把我的那份也吃啦，去后山摸鱼把我养的锦鲤给烤啦……都是六师兄曾经干过的“好事”，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但是这一回他似乎伪装得特别好，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没留下。我打开梳妆盒，头花一个也没少，也不像是被拆过的样子。去后山的池子里瞅了瞅，小红和小花都还在欢快地吐泡泡。
　　他到底在搞什么鬼？我狐疑地盯着房里的桌子，上面都是六师兄这段时间给我的零零碎碎：酷似我的小面人，响声清脆的精巧小银铃，雕成藤蔓状的木镯子……不得不说，审美不错，简直不像他会送出来的东西。虽说黄鼠狼给鸡拜年定然没安好心，但我的嘴角还是控制不住地向上勾起。
　　对此，五师姐笑容诡异地发表了看法：“小竹和小阳长大了呀～”
　　什么嘛，莫名其妙的，我都快十六了，早就是大人了。
　　对了，六师兄大名裴阳，不过我一般叫他“喂”“那谁”“王八蛋”。
　　也许说的是六师兄吧，我自认为十分正确地点了点头。心智发育不完全的毛头小子终于长大了，知道欺负师妹是不对的行为，不应该总是让师妹包容他的幼稚，开始弥补他所犯下的滔天大罪了。我流下了老母亲般欣慰的泪水，唉，毕竟我的肩膀上承担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重量。

　　师父教了我一套新的剑法，我兴冲冲地跑去找六师兄切磋。练习了一整个下午，我找到了几分感觉，却有一个地方总觉得滞涩，于是晚饭后我又拉了六师兄当苦力陪练。一直练到天色黑沉，我终于掌握了其中诀窍，却也筋疲力尽，累得毫无形象地瘫在地上成一个“大”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赶紧起来，别躺地上，收拾收拾回房睡觉。”六师兄把他和我的剑都插入剑鞘。
　　我撒泼耍赖：“不起！起不来！”这倒是真的，我实在没力气动弹了。
　　“起不来是吧？”
　　我猛点头，哼哼唧唧了两声。六师兄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一把将我拦腰抱起，朝我房间走去。我的眼睛瞬间睁大，这、这是干什么？哎等等，我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以前又不是没抱过。
　　小时候打完架没力气，都是他把我扛回房间的，几次后在我表示并不想被当成麻袋的强烈抗议之下改为抱的方式。但、但这一次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运动后少年人的身体蒸腾着热气，身体的气味尤其强烈，淡淡的汗味，还有他身上原本清爽干净的气息……打住，我在想什么？我赶紧晃了晃脑袋，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到了我的房间后，六师兄轻轻地把我放在床上。这不正常，他以前都是直接把我丢在床上的。等到他给我脱了鞋袜，打来热水动作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地给我擦脸时，我已经近乎惊恐了。
　　“晚安。”做完一切后，六师兄轻轻地道了一声，出了我的房间并把门带上。我胡乱地应了两声，大脑处于混沌状态，用被子蒙住脸，心跳得几乎快要跃出胸膛，根本无法忽视。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过于诡异，一定是我疯了。我带着满脑子混乱的思绪进入了梦乡。六师兄在梦里也不肯放过我，顶着一张笑得比太阳花还灿烂的脸，深情款款地喊我的名字。
　　我瞬间被吓醒。噩梦，这绝对是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