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风几时

30、第 30 章

　　两个人都只字未提去找骨髓的事情。
　　程墨每天都疼的睡不好觉，半夜都能疼醒。
　　文冉是怎么发现的呢？
　　那天晚上文冉担心打扰程墨，盖着被子玩手机，突然听到了非常细微的哭声。
　　非常小声的压抑着，他以为是幻听，所以他一直没动，只是悄悄的掀开了被子，观察四周。
　　医院这种地方大半夜鬼哭狼嚎很正常，更何况他们在的地方是肿瘤科。
　　可能是在一起久了一种心灵上的暗示，文冉觉得是程墨。
　　他立即将目光转移过去，哭声戛然而止。
　　他知道程墨看见他了，他掀开被子下床，没说别的，拖着程墨的脑袋，把他抱在怀里。
　　程墨整个人深陷在病床上，几乎看不出来上面躺着人。
　　程墨搂住文冉，闷声问，“是不是特别丢人？”
　　“不会。”文冉眼眶通红。
　　幸好是半夜，屋里灯光很暗，他们都看不清彼此。
　　“我不是哭，是……生理眼泪。”程墨解释。
　　文冉苦笑了一下，“什么眼泪都不丢人。”
　　“疼死我了啊。”程墨的头用力顶住文冉的手臂。
　　文冉赶紧托住他，亲了两口。
　　“跟我说说话吧。”程墨几乎都在用气音说话。
　　文冉有点慌了，他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程墨的痛苦。
　　“说什么啊？”文冉颤抖的说。
　　“聊聊天啊，笨死了，跟我没话说吗？”程墨费力的说。
　　程墨分不出力气说话，文冉抱着程墨，都能感觉到汗水堆积在他手掌处，渐渐湿润。
　　文冉开了个小灯，程墨的额头正肉眼可见的冒出汗珠。
　　程墨脸色苍白的像是失了好多血，眼角还红着。
　　“我爱你……”文冉哭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记忆都没有了，更不可能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
　　他只能不停歇地念着“我爱你”，一边亲吻程墨的额角。
　　“你第一次见我，是不是特别烦我？”程墨只好自己开展一个话题。
　　“嗯，烦，最讨厌别人吵我睡觉。”文冉擦掉了眼泪，哽咽着说。
　　“但是我一点也不烦。”程墨舒展了眉头，笑着说。
　　他现在很痛苦，但他回忆起他们那些点滴的时候，记忆中的画面全是彩色的，全是快乐的。
　　“你有什么可烦的，是你吵我睡觉。”文冉说。
　　“嘿嘿，没办法呀，得生活。”程墨闭上了眼睛，卸掉全身的力气，躺在文冉的手臂上。
　　贴在文冉身上，是他觉得最温暖的时候。
　　“你刚认识我的时候讨厌我吗？”文冉问。
　　程墨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喜欢唱戏啊？”
　　“戏词唱起来悲伤绵长，像不像哭？”程墨虽然在笑，文冉却透过他的明亮的眼睛看进了他心里。
　　程墨喜欢唱戏，也许是因为可以发泄情绪。
　　文冉的后背都开始发凉。
　　他从小就不能哭吗？
　　“你想哭吗？”
　　程墨扬起嘴角，笑容苦涩。
　　他大概也会怨恨吧，怨恨他的遭遇，他的家庭，他的病痛。
　　“宝贝，你好可怜啊。”文冉由衷觉得可怜。
　　事情的最后，永远都是程墨哄文冉，现在也是，文冉哭得稀里哗啦的，程墨还得忍着疼坐起来，抱住文冉，给他擦眼泪，安慰他。
　　似乎是习惯，也或许是程墨太爱文冉，在这些事情上，他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反而有些骄傲自己可以成为文冉的依靠。
　　那个夜晚，他们好像都没睡着，说了很多的话。
　　程墨做了PICC，管子置于锁骨处。
　　化疗没有减轻痛苦，程墨已经走不了路。
　　几天的时间，他就又瘦了一圈。
　　他身边离不开人，文冉哪都不敢去。
　　程墨连水都拿不稳，在摔了两个杯子之后，文冉换了吸管杯喂他。
　　程墨手脚关节都疼得用不上力，逐渐不能自理，他非常懊恼。
　　“想去厕所。”程墨说。
　　“上吧。”文冉拿了尿壶给他。
　　“我想去厕所。”程墨固执的说。
　　“非得折腾人是吧？你那尊严值几个钱啊？”文冉不耐烦道，“爱尿不尿。”
　　文冉扔给他，拉上帘子出去了。
　　为了给他留尊严。
　　文冉听到一点悉悉索索的动静之后，就变得非常安静。
　　他又等了一会儿，实在不放心，掀开帘子看了一下，程墨抓着尿壶的把手，指尖颤抖。
　　“给我吧。”文冉自然的想拿过来。
　　程墨力气不大，但是文冉能感受到，他是在用力。
　　文冉轻轻一使劲，就能抢过来，但是他没有。
　　他大概明白了程墨的意思。
　　程墨可能并不是因为尊严，他也许只是不想让文冉替他做这些事，他不想让文冉受委屈。
　　“等我老了，你伺候我不也一样吗？”文冉没再强迫他。
　　“脏。”程墨轻声说。
　　文冉趁他没察觉，拿走了尿壶，倒进卫生间再冲洗干净，放在病床底下的架子上。
　　“你对我这么不信任吗？我是不是特别不靠谱啊？”文冉一边揉着他的手腕，一边问。
　　“我不想让你干这样的事。”程墨说。
　　文冉轻笑着，牵上手。
　　“你使劲使唤我我才高兴呢，说明你把我当亲人了，对吧。”
　　生病的时候大概都比较别扭，程墨一根筋的认为，文冉跟他在一起就是受苦。
　　所以他最近这段时间总是闷闷不乐的，到了他生病期间情绪的最低谷。
　　程墨最近的一次化疗是在三天前，医生说再找不到匹配的骨髓就很危险了。
　　程墨舒服一点的时候，会靠着床头，对着窗户发呆。
　　肿瘤科在十楼，看到的只能是繁华的高楼大厦和蓝天白云。
　　程墨可能还不知道，树木已经抽枝发芽，再生了。
　　“吃饭了。”文冉端着小碗走近他。
　　程墨一直在持续不断地瘦，文冉都快想不起来他原来的样子。
　　整个脸颊内凹，关节也都是肿的，皮包在骨头上，青色的血管显露无遗。
　　程墨伸出手被文冉拦住握在手里，“你别拿，张嘴就行了。”
　　勺子伸到程墨嘴边，程墨动了动嘴，轻声道，“想吐。”
　　他已经两天没吃下去东西了，不是吐就是咽不下去。
　　手上还输着营养液。
　　文冉置若罔闻，又给他往前送了一下。
　　程墨无奈张了嘴，硬逼着自己吞下去。
　　文冉又迅速舀了一勺。
　　程墨实在咽不下去，他偏过头呕了出来。
　　文冉“啪”的一声摔了碗，一旁的阿姨都吓了一跳。
　　源源被他吓得直哭。
　　程墨呕的坐不住，他侧着身子靠在床头，边咳边呕。
　　他本身也没吃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
　　“有完没完呢？你能不能别老想着吃不下去，你越想吐越吃不下去啊。”文冉声音不大，却很沙哑。
　　这几天他整夜睡不着，一宿一宿的抽烟，嗓子都坏了。
　　程墨的状态每况愈下，再没有匹配的骨髓，恐怕他连支撑到手术的时间都没了。
　　就算有时间，身体也不允许了。
　　程墨伸着手招呼他过来。
　　文冉看着他的样子终是不忍心，往前凑了一步。
　　程墨拉住他，他顺着程墨的力道站在紧贴着床头的地方，程墨缓缓地圈起他。
　　程墨的脸颊贴在他大腿根上，那样子特别可怜。
　　“抱抱我吧。”程墨用乞求的语气说道。
　　文冉想都不想，直接坐下来先先抱住他。
　　他的嘴角还有吐出来的饭渣，文冉轻轻抹掉，反复摩挲他的嘴角。
　　文冉难过得想吐，心里很慌，又不敢表现出来。
　　程墨脆弱的像芦苇一样，轻轻一碰，就要断了。
　　程墨突然扎进他怀里，很用力的顶着他的肚子。
　　肚子上感受到了微热的气息，继而便是程墨小声地呢喃，“宝宝，难受。”
　　文冉一下子就哭了。
　　直到到今天，程墨只有数的说过几次不舒服。
　　在病房里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小声地念叨过，身上疼。
　　文冉知道他忍不住了，又因为自己刚刚无缘无故发脾气，他委屈了。
　　“怎么才能不难受啊，你说，我做。”
　　“抱抱吧。”
　　这是他们两个人现在都能做得到的。
　　文冉收紧手臂，却感受到了程墨轻微的颤动。
　　程墨连哭出声都不敢。
　　他的背后只有一个他舍不得伤害的文冉，所以他不敢。
　　“你这样难不难受啊？”文冉心疼的问。
　　程墨姿势不太好，再待久了肯定不舒服。
　　程墨在文冉身上擦干净眼泪，默默躺好。
　　文冉跟阿姨和源源道了歉，然后拉上了两个病床之间的帘子，他跟程墨一起躺在床上，轻轻的抱着程墨。
　　程墨的锁骨上扎着针，他不敢抱着脖子，只能让他整个上身都靠在自己的身上。
　　“我不喜欢你这样。”文冉小声说。
　　“嗯？”程墨还带着鼻音。
　　“你不用忍着，难受你就跟我闹。”
　　“手腕疼。”程墨说。
　　文冉都不太敢碰他，只能轻轻的揉两下。
　　“好疼呀。”程墨仰着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文冉也哭了。
　　“你看，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了也没办法，白白让你跟我一起难受，我不怕生病，我怕一直拖着你，我特别怕看见你因为我受累的样子，特别怕。”
　　程墨说着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止不住的流。
　　文冉特别想大哭一场，但是在病房里，在程墨身边，他又不敢。
　　文冉的生日很快到了，可能是暖和了，程墨的状态好了很多。
　　他想回家。
　　病房里文冉直勾勾的看着程墨，“好看。”
　　程墨自己什么样子他怎么会不清楚，无奈的摇了摇头。
　　很久没穿过除病号服以外的衣服了，程墨还有点不太适应。
　　“源源，哥哥好看吧。”文冉笑着说。
　　源源非常给力的点头。
　　程墨笑了。
　　两个人是打车回家的，司机人很好，还给他们喷了消毒液。
　　家里很久没住人了，但还是温馨的。
　　“你累吗？”文冉站在程墨身边，动手动脚。
　　“不累。”程墨说。
　　他手上动作很慢，文冉似乎可以联想到几十年之后，年华老去，他们一起生活的样子，程墨一定还像现在这样，忙忙碌碌的为他做好每一顿饭。
　　即使手艺已经大不如前，初心却依旧不变。
　　“干活了。”程墨柔声说。
　　他生病之后总是吐，嗓子也坏了，声音没那么好听，有点哑，但是他跟文冉说话的时候，总是很轻很温柔。
　　文冉赶紧回神，“怎么了？”
　　“拿个勺子。”文冉递给他，却半天不撒手。
　　“要不你来？”程墨笑着说。
　　文冉还是放了手，慌张逃离厨房。
　　一想到未来，就觉得前路一片黑，没有尽头，没有出口。
　　程墨晕的厉害，他撑着柜子站了一会儿，其实他是看见文冉眼眶红了，才叫他拿勺子。
　　杞人忧天大概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技能，现在明明很好，文冉还是不可遏制的想到将来。
　　“宝。”程墨扯开嗓子喊。
　　他没什么力气，用了半天劲声音也不大。
　　“哎！”文冉胡乱擦了下眼睛，赶紧跑过去。
　　“咋了呢？”程墨没看他，直接把他拥进怀里。
　　“做完了吗？”文冉从他怀里蹭了两下，闷声问。
　　“没有你做不了呀。”程墨说。
　　情绪到位之后很难刹住车，文冉不由自主的害怕，如果以后听不到程墨这么温柔的话语，他就心痛的像被撕裂了一样。
　　“走吧，你腿疼吗？”文冉从他怀里出来，牵住了他的手。
　　程墨犹豫片刻，很轻微的点了一下头，“嗯。”
　　“别做了，去歇会儿。”
　　“我想做。”程墨为这一天做了很多功课，他闲着没事，菜谱都快会背了。
　　“那这样，你等会。”文冉把程墨抱到椅子上。
　　然后他把所有的东西都从厨房挪到餐桌上，“你先这样弄，一会儿炒菜的时候我扶着你。”
　　文冉坐在他身边，跟他帮忙。
　　“累了就休息会，不着急吃饭。”文冉说。
　　他看见程墨的手在发抖。
　　程墨果然放下工具，慢慢的靠在文冉身上。
　　“想给你做点好吃的，怎么这么难啊。”
　　压垮一个人的从来都只是一件小事。
　　文冉感觉到自己的肩膀湿了，但他没动。
　　程墨突然站起来，把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盘子碗碎了一地。
　　文冉吓了一跳，但他下意识的查看程墨有没有受伤。
　　“啊……啊……”程墨大声嘶哑的叫喊，让人心疼。
　　程墨哭喊着往地上跪，被文冉眼疾手快的接住抱在怀里。
　　地上都是玻璃渣，程墨受一点伤都可能止不住血。
　　程墨轻了很多，文冉抱着也不费劲，他拖着程墨到沙发上，期间程墨一直试图挣开他，但因为他力气不大，一直挣脱不开。
　　“我不想活了，太他妈疼了，啊——”
　　文冉捧着程墨的脸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吻着他止不住泪水的眼睛。
　　“我想给你做点东西吃……宝宝……我想……照顾你啊……我看到你为我哭……我心都碎了……”程墨一边说一边哭。
　　文冉温柔的拭去他眼角的泪水，“歇会儿再做，我等着吃呢，今天必须吃上。”
　　文冉笑了笑，“你把我照顾的够好了，什么事都不让我操心，我什么都不用想。”
　　“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特别满足，你能跟我说说话都好。”
　　文冉跟他相依，又是一个生日，一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