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风几时

1、住院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传进来，程墨睁开了眼睛。
　　紧接着就感受到了微凉的嘴唇附在了他的唇上，带着熟悉的气息。
　　程墨又闭上了眼睛，下意识的伸出舌头，刚碰上对方的唇瓣，那人又退开了。
　　他抬起胳膊，揽住对方的脖子往自己身前勾，那人又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回握住他的手，他这才睁开眼睛，见到了那张洋溢着笑容的面庞。
　　“饿了没？快起床，吃早餐。”文冉举着手里的几个袋子晃了晃。
　　文冉的眼底一片青黑，眼睛里爬满了血丝，程墨愣了五秒，最终没把“你怎么没睡觉”问出口。
　　程墨撑着床坐起来，穿了拖鞋去卫生间。
　　扶着池子等着眩晕感过去，才拿了牙刷开始洗漱。
　　化疗结束后，真的挺难受，但他说不出口，他不想文冉再承担他那份痛苦，之前那么意气风发的男孩，现在已经被他拖垮了。
　　“你好了没啊，饭都要凉了。”文冉倚着门框上看着他。
　　“很快了。”他含着牙膏混乱的说。
　　他知道文冉放心不下他，每次去上个厕所都在门口守着，怕他不舒服，怕他摔。
　　他第一次晕倒就是在厕所，文冉听到动静冲进来的时候，他满脸的血。
　　一辈子的阴影。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文冉已经摆好了吃的，桌子架在床中间，两人各坐床的一边。
　　程墨面前的是一碗粥，不多，他吃不下太多东西的时候，文冉都会细心的给他盛在小碗里，怕他有心理压力。
　　文冉面前就是丰富的早饭，馄饨，包子，水煎饺。
　　文冉虽然吃不下，但他总会买来很多，强迫自己吃下去，因为这几天程墨总是念叨他瘦了。
　　他想证明自己一口也没少吃。
　　文冉这几天基本都会住在医院里，但是昨天没有，程墨昨天强迫他去上课，让他晚上别再过来，在家好好睡一觉。
　　他没有强硬的非要留下，他知道程墨赶他走一定有原因，他去问主治医生，得到今天程墨会开始化疗的消息。
　　晚上文冉从阶梯教室偷偷跑出来，打车到医院，却到病房门口的时候不敢进去了。
　　他突然想到，程墨让他走，让他今晚也不要过来。
　　最终，他只敢在病房外徘徊，时不时看见程墨到卫生间吐，他在病房外听见程墨呕的声音，坐在椅子上控制不住地发抖，就像有一只手在绞他的心脏，痛的直不起身来。
　　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对方，谁都不敢轻易破坏这种平衡。
　　吃完早饭文冉收拾完就躺在了程墨身边，闭上了眼睛，程墨好像有种魔力，有他在的地方，文冉总是觉得踏实安稳。
　　程墨盯着他看了二十分钟，文冉才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咱能不用这种眼神盯着我吗？”
　　程墨也笑着闭上了眼睛。
　　文冉很快睡着了，程墨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文冉会来，也知道他在门外不敢进来。
　　他们都这样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知道。
　　他们之间就像隔着一层雾，摸得到却看不清。
　　他们都在尽力将他们之间弄得不那么沉重，怕对方身上背负太多。
　　程墨没忍心打扰文冉休息，在一旁直勾勾的看着。
　　不错眼的看了一个多小时，眼睛都开始发酸，他闭了一会儿眼睛，很快睁开，吻上了文冉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再到嘴唇，文冉已经醒了，他微微启齿，迎合着程墨，缠绕在一起的瞬间，程墨翻过身将文冉压在了身下，一只手撑着床，另一只手捧着文冉的脸颊，恨不得把眼前的人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吻了几分钟才停下来，连呼吸都忘了。
　　两个人躺在床上，程墨拉着文冉的手摩挲着，带着微喘颤抖的嗓音开了口，“想回家。”
　　文冉愣了一会儿才听明白他的话。
　　转过头看着他。
　　程墨也正跟他对视上。
　　文冉的眼尾有点发红，让人看了怜惜。
　　“很快就回了。”文冉感觉自己攥着程墨的手紧了紧，发着抖。
　　程墨自从被送进医院，没提过医疗费的事，文冉觉得这有点不像他。
　　程墨没有亲人，从高中开始所有的学费生活费全都自己负责，现在才大三，尽管他再能赚钱，他也没多少存款，住院吃药化疗都不少费用，他没什么钱。
　　他是个生了病都会坚持去打工的人，是个感冒药都舍不得吃的人。
　　这么多天程墨都很顺从，没发过脾气，让做什么做什么，像个听话的小朋友。
　　人在生活艰难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抱怨。
　　文冉很怕有一天程墨的负面情绪会击垮这个人。
　　但他不允许，程墨有了他，就有了亲人，他没理由放弃。
　　文冉想的越多，脸上的表情越丰富，程墨急忙制止他飞速运转的大脑，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想什么呢？”
　　文冉吃痛的捂着额头，瞪了他一眼。
　　程墨温柔的笑着：“回家让你伺候我，你不愿意啊。”
　　文冉这才松了一口气，“愿意。”
　　程墨说，“你今天又没上课了，以后去上课吧，马上期末考了。”
　　文冉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红了眼眶，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程墨正抬起手打算给他抹眼泪，被文冉一把抓住了手。
　　“你怎么总是赶我走啊，我到底碍你什么事了？如果再像上次一样呢？”他越说越激动，后面甚至喊了出来。
　　程墨一把捂住他的嘴，让他别再说下去。
　　文冉挥开他的手想走，被他拽回床上。
　　程墨把他抱在怀里，“你不想去就不去，你整天跟我腻在一起才好呢。”
　　“我想你能好好生活，别因为我打乱了。”程墨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在文冉后背搓着，无奈道：“我该怎么还啊。”
　　程墨叹了口气。
　　文冉吸了吸鼻子，“没有你还生活个屁啊，我都想跟你绑在一起，怎么着都不松开。”
　　程墨意会了这句话的涵义，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附在他身上的手用力抓紧了他的衣服，文冉以为程墨不舒服，赶紧抬起头，刚好程墨的眼泪掉到了他的脸上。
　　程墨盯着他看，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掉眼泪。
　　文冉慌了，坐起来摸了摸程墨的脸，笑着说，“我胡说呢，你别这样啊。”
　　他亲吻着程墨的眼睛，眼泪瞬间滑进口腔，苦涩在心底缓缓漫延。
　　程墨基本没哭过，在他记忆里，应该是没有过的。
　　看见程墨大滴大滴的掉眼泪，文冉有点不知所措。
　　他就是程墨的软肋，他难过程墨都会心疼，更何况是死。
　　文冉抽了纸给他擦干净，“我心疼，别哭。”
　　程墨抢过纸胡乱一擦，低下头笑了起来。

　　化疗暂定六个疗程，4+2方案，每个疗程七天。
　　程墨第一次做穿刺的时候他没在。
　　程墨被推进急救室里，他在外面腿软的站不住，看了一眼手上沾着的血突然就晕了过去。
　　等他清醒程墨已经坐在他床边，红着眼问道：“还难受吗？”
　　他立即坐起来盯着程墨看，捧着他苍白瘦弱的脸，“你怎么了啊？”
　　程墨拉开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对不起。”
　　文冉愣怔地摇头，死死盯着他，半晌，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
　　程墨将医生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他，一边无力地给他擦着眼泪。
　　文冉突然抹了一把眼泪，勉强笑着，“没事，我陪你，别害怕。”
　　程墨笑了笑，又蹭了蹭文冉的脸，“好。”
　　那时他才知道程墨才刚做过穿刺，就下床来看他。

　　七天化疗结束之后，程墨提出回家。
　　没什么并发症，医生交代少出门，避免感染，多补充营养。
　　文冉一一记下。
　　回家之后程墨没再逼文冉去上课，因为他知道，换做是他，他也不可能还有心思准备什么狗屁的考试。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程墨就休息了，文冉就学着手机上的菜谱，想熬点粥给程墨喝，从前都是程墨做给他吃的，现在他得好好照顾这人了。
　　文冉没说，但他已经私下里跟老爸联系了，什么错他都认，只是想要钱给程墨治病，想要关系给程墨找找那个不知道还在不在世的亲妈。
　　“宝贝儿，吃饭了。”文冉吻了一下程墨的额头，躺在他旁边搂住了他，程墨动了动，回过身环住了文冉。
　　文冉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程墨痒得睁开了眼睛。
　　文冉下了床，直接公主抱起了程墨。
　　程墨本来就很轻，因为他喜欢唱戏，一直保持着身材，这一刻他觉得程墨更轻了，眼看着都瘦了很多，心里一阵惆怅。
　　曾经的小太阳被折磨成这样。
　　程墨勾住了他的脖子，笑着把头塞进了他的颈窝里。
　　文冉把程墨放在凳子上，才去盛粥。
　　粥挺香的，但是程墨喝了几口就有点喝不下了，一直用勺子来回搅着。
　　“不好吃？”文冉看他食不下咽的样子有点怀疑自己的手艺。
　　程墨摇了摇头，“好吃。”
　　“吃饱了就放着吧，待会饿了再给你热。”医生说化完疗胃可能会难受，他怕程墨会吐，就没强迫他吃。
　　文冉还想抱着程墨回卧室，刚把手伸过程墨的膝窝，就被程墨推开了。
　　“我又没截肢，我自己走。”
　　文冉笑了笑，“你要是截肢了，我还没法公主抱呢，只能举着。”
　　“那我感谢你不举之恩。”程墨笑了笑，撑着桌沿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坐在了沙发上。
　　“我举不举你不知道啊。”文冉贴着程墨坐了过来，一个劲儿往他脸上凑。
　　“老流氓。”程墨说着回过身亲了一口文冉的嘴唇，又转过头笑着看电视了。
　　文冉尝到了甜头，板过程墨的脸就又吻了上去，程墨微微侧过身一只手附上了文冉的后脑勺，插进了他的头发里，文冉的头发很蓬松，发质柔软，程墨最喜欢摸他的头发。
　　文冉又贴近程墨吻了上去。
　　……
　　程墨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文冉就躺在他肩上喘着粗气。
　　他们很久没这样过了，文冉一直没什么心思。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想念跟他做这种亲密的事情已经很久了。
　　文冉看着身边闭着眼睛的程墨，起身准备收拾一下，被程墨拉住了。
　　“你是不是有点残忍啊？”程墨低着头看着自己，笑着对文冉说。
　　“你冷静一下。”文冉怕他累，笑着回答。
　　“唉，我真是太可怜了。”程墨去了卫生间。
　　文冉飞一样的跑到了他面前，目光直直的盯着他，惨白着一张脸，没有表情。
　　程墨定了定神，看他这幅样子有点心疼。
　　“不去了不去了，都冷静了。”他指着身下给文冉展示。
　　上次他就是在卫生间被救护车拉走。
　　文冉冲过来抱住了他，他差点没站住，被他撞了个踉跄。
　　程墨慢慢摸着他的头，轻轻顺着他的后背。
　　嘴唇贴着他的的耳垂，轻声说了一句，“没事。”
　　文冉就趴在他的肩头，他能感受到肩膀处渐渐湿润，闭了闭眼，没再开口。
　　过了很久，久到程墨感觉自己都要站不住了，文冉才松开他，在他肩头蹭了蹭，把他拉进卧室里，又转身出去了。
　　程墨叹了口气，以后上厕所怎么办啊。
　　文冉收拾完进卧室给他拿了水吃药，然后洗澡上床都没跟他说话，直到他动了动手想抱抱文冉的时候，文冉捧住了他的手把脸埋进了他的手里，哆哆嗦嗦的说，“我害怕。”
　　程墨抓了抓他的脸，十分愧疚地说：“对不起，宝宝，对不起。”
　　文冉听到他道歉心痛不已，程墨也还难受着，偏偏还得哄着他。
　　他的头在程墨手心里摇成了拨浪鼓，“你以后去哪都得叫我陪着。”
　　程墨笑着答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