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小心肝》红豆煎堆

78、【番外】云雨图

　　今日是癸酉之日。

　　淅淅沥沥的雨，从昨夜一直下到晌午。羽琼花的花期就在这几日，虽然含苞待放，花香已经隐约混入了潮润润的空气中。加之阴云连绵不开，这种天气……

　　最适合睡午觉了！

　　执明睡下没多久，似乎听见有人唤他。

　　“陛下，今日是个重要的日子。”

　　听声音好像是醉仙芙蓉嘛。话说醉仙芙蓉已经搬去莫澜府上好久，还吵着把他的灵基也移了过去。怎么这时候突然跑到宫里来？

　　执明实在想不出醉仙芙蓉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连眼睛都懒得睁。他翻了个身，扬了扬手，示意小妖精回家去找莫澜玩儿。

　　“快起来！真的很重要啊。”

　　这次是贴在耳朵上喊的。执明被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果然见醉仙芙蓉站在面前。他揉着耳朵抗议：“重要也不用吼这么大声啊，朕的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醉仙芙蓉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稍微有些诧异地问道：“太子殿下？”

　　好啊，这才在莫澜家住了多久，居然学会了装无辜。执明正打算好好数落醉仙芙蓉一番，可是再仔细一看，面前的人并不是醉仙芙蓉。只是和醉仙芙蓉长得像而已。虽然容貌都是莫澜画的那个样子，但这个人却分外清冷。这种清冷是由于七情六欲的不完备，或者是从未染过人间烟火气息而造成的。

　　而且方才他叫自己什么……太子殿下？

　　执明冒着被醉仙芙蓉耍弄的危险，矜持的问了一句，“呃，请问你是？”

　　那人答道：“我是瑶池的花神。”

　　环顾四周，执明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在寝宫里。他所站的地方，旁边都是轻盈的云絮。而不远处有一片水，水边长满了奇花异草，还有一株高大的醉仙芙蓉树。这水在云端之上，想必是瑶池了。看来此人真是瑶池的花神，差点胡乱说话冒犯了人家。

　　气氛似乎有点尴尬，幸好花神先开口了。“太子殿下已去了凡世，这里的事情你自然都记不得。难得太子殿下今决意到这里来。”

　　执明寻思着，这花神一定是认错了人。他只是睡着午觉，不知怎么就到这里来了。但他一看花神那张冰冷的脸，打算还是闭着嘴以免说错了话。况且花神以为他什么都记不得，自然会解释给他听的。

　　花神又道：“现下紧迫，而你很快又要回去。我便不同你多解释了。”

　　这……

　　执明有种被耍的感觉。若不是这花神比慕容离还要清冷，他几乎要以为是醉仙芙蓉又在恶作剧呢。

　　“殿下请看。”花神指着瑶池边。

　　瑶池边站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他一身白衣，水粉系带。手中握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羽琼花。

　　执明惊道：“阿离？”

　　他忙问花神：“阿离怎么在这儿？他怎么会……年纪这么小的？”

　　花神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轻声道：“这是瑶光国的王子。”

　　答非所问。朕都跟他成婚好几年了，还不知道他是瑶光国的王子吗？执明正要压低声音再问，忽见小慕容离闻了一下手中的花儿。他大概是受不住花香，竟然往后仰倒下来。执明赶快跑上前将他接住。

　　他坐倒在瑶池旁边，幸好小慕容离摔在他怀里，没有伤着。瑶池旁的云絮轻飘飘地向四周荡开，又重新聚拢。羽琼花香混合在潮湿的空气中，成了谜一样的雾气。

　　雾状的花香更易令人沉醉。执明晃了晃脑袋。虽然不知阿离为何会突然变成小孩子，但小孩子是受不住这种香气的。他握着小慕容离手中的花儿，“阿离，乖。小孩子不要拿着这个啊。”

　　“哼，明儿哥哥才是小孩子呢。你怎么不亲亲我，还要来抢我的花儿。”小慕容离枕在他腿上，闭着眼睛扬起脸，冲他笑道：“你快亲，亲了我就把花儿给你。”

　　小慕容离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他手中握着的那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阿离，你怎么……”

　　阿离应该不记得他们小时候见过面的事情才对，更不会记得他的名字。难道那些事情他也都记着吗？执明有许多话想问，但他看着这般年幼的慕容离，又把诸多疑问都藏了起来。只问了一句：“阿离怎么闭着眼睛，是哪里不舒服么？”

　　“才不是呢。”小慕容离道：“刚才那位花神说，见了明儿哥哥一定要闭着眼睛。不然梦一醒，我就会忘了你。”说着他嘟起了嘴，“你快啊。要是等到我忘了你，可就不给你亲啦。”

　　执明到底心疼他，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小慕容离似乎对于他只亲额头不太满意，不过还是举起手中的羽琼花。“好嘛，勉强算你混过关了。给。”

　　“太子殿下。”

　　执明刚要把花儿接过来，却听到了花神的声音。这才见花神已经走到近前。他担心小慕容离闭着眼睛会害怕，连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花神看着他怀里的小慕容离，道：“他听不到我说话的。”

　　“噢，好。”执明这才放心。

　　小慕容离道：“你都说好了，怎么还不接着？不想要了吗？那我可拿回去酿酒啦。反正酿了酒也是要拿给你喝的。”

　　执明发觉小慕容离虽听不到花神说话，但自己说话他是能听到的。赶忙道：“啊，我是说，小孩子不可以喝酒的。”

　　“你承认自己是小孩子啦。”小慕容离笑了起来。

　　阿离小时候居然这么淘气。也难怪，他这时候还没经历过那些国破家亡的惨事。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连笑起来都这么……天真可爱。让羽琼花也为之逊色。

　　执明正要去接小慕容离手中的花儿，旁边一向波澜不惊的花神却出手阻止。

　　“太子殿下，请您三思。真的要逆天而动么？”

　　逆天而动？执明听不懂花神在说些什么。

　　花神也有些不解。“难道太子殿下不是为了阻止瑶光王子的厄运才到这里来的吗？”

　　这回执明更加听不懂了。

　　“既然太子殿下连为何要来这里都不知道，就由我来讲吧。”花神道：“殿下是在过去的梦境里。瑶光王子也因为是在梦境里面，所以记得对你的好感。今日天癸至，这个孩子很快就会懂得人事。因他前生有仙缘，在这一日重归瑶池仙境。也就有了一次选择的机会。”

　　选择什么？

　　“他今年已经一十二岁。再过三年之后会发生什么，太子殿下已经知道。如果他不带着那朵羽琼花再回到凡世。凡世发生的一切就都与他无关了。”

　　执明懂了。只要把小慕容离留在瑶池仙境，他就不必经历国破家亡的变故，不必看到诸国混战血腥厮杀。会永远都这么单纯，快乐，无忧无虑。

　　可是自己也无法再见到他。

　　更何况，慕容离在诸国混战中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若不是他几次暗中保护天权，天权很有可能早就被卷入战乱之中。这天下乱局更不知如何来定。

　　花神对他说道：“这虽然是过去的梦境。但若改变了，现实也会随时改变。”

　　若是有什么能阻止慕容离厄运的方法，执明无论如何都会去试。即使自己见不到他，无法跟他成亲，只要能让他不受伤害，什么都是值得的。可是这个选择关系到的不只是他们两个人。天权国，瑶光国，甚至天下的黎民百姓都会受到牵扯。所以执明犹豫了。

　　他知道应该做怎样的选择。但是他不愿意。看着这般稚嫩的小慕容离，更下不了狠心。

　　花神道：“太子殿下为何不问问他呢？”

　　这一句点醒了执明。要做选择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慕容离。虽然慕容离此时年纪还小，但这是他的选择，无人能够代替他。

　　花神见执明想明白了，于是隐去身形。

　　小慕容离道：“明儿哥哥，我喊了你好几声。你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阿离，你听我说。”执明将他搂入怀中，“我的阿离不久之后就要一个人面对些很可怕的事情。你会伤心，会害怕，你的身边也没有人保护你。你……若是不愿意去，就在这里留下来，好吗？”

　　“不好！”小慕容离一口拒绝。

　　“阿离。”执明抱紧了他。

　　“我知道你一会儿就要走了。我若是只停在这里的话，就会离你越来越远的。我才不呢。”小慕容离撅着嘴。可是他很快又笑起来，“你不要以为我只是小孩子。这世上有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等我做成了就可以见到你，一直留在你身边。所以我一定要去，什么都不会害怕的。哎，明儿哥哥，你怎么哭了？”

　　小慕容离扬起脸，胡乱蹭着他脸上的泪。

　　“别哭啦。”小慕容离道：“你今天不是要教我一些……我以前都不知道的事。你只知道哭鼻子，还怎么教？”

　　“啊，这个。”执明忽然想起来，今日是小慕容离初觉人事之日。

　　“花神说他也能教。但我不要他教，我要你教。你会的吧？”小慕容离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颊有一点泛红。

　　执明知道小慕容离是故意引他说别的。他无法阻止他的决定，只能看着他向命运走过去。他觉得心肝都在抽痛，硬把眼泪忍了回去。对着小慕容离微笑。

　　“我来讲给你，你很快就懂了。”

　　“嗯，好。”

　　小慕容离听着，时不时偷笑。他为了掩饰自己心跳得太快，拨弄着那支羽琼花，枕在执明腿上撒娇。

　　“就是这样了。”

　　“嗯……”

　　执明轻轻揉了揉小慕容离的头发。这个梦很快就要醒来了，因为小慕容离手中的羽琼花已经渐渐绽开。

　　他情难抑制，再度抱紧了小慕容离。“阿离，答应我。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放弃自己。”

　　小慕容离似懂非懂，但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明儿哥哥，你……是从将来来的吧。那你知不知道我们以后会怎样？”

　　“我们会成亲。”

　　“啊，真的？太好了！”小慕容离高兴起来。“那你赶快再亲我一下。”

　　执明尽量轻柔地靠近他。快要吻上他脸颊的时候，那朵羽琼花开了。

　　小慕容离的身影转瞬不见。仅余下瑶池旁边轻盈的云絮。天空放晴，云水一色。羽琼花香犹在身边摇曳，轻轻浅浅。

　　阿离……

　　“阿离！”

　　“王上，我在这儿。”

　　执明睁开眼睛，见又回到了寝宫里。慕容离正拿着绢帕替他擦拭，有些担心地问道：“好好地睡着午觉，怎么哭了起来？”

　　“我的阿离！”执明一个飞扑把慕容离搂住。“我做了噩梦，好可怕。可是你笑得好可爱。”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慕容离很想数落他又哭又笑有失天下共主的风范，但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一句：“你梦见些什么？”

　　“我梦见我想亲你一下，可是没亲上。”

　　“……这就是你做的噩梦？”

　　“是啊，这个梦还不够可怕吗？”

　　“……”

　　慕容离默默地推开了他。

　　“哎，阿离你不能这样啊。是你要我亲的，我还得多亲几下来补偿你呢。”

　　慕容离听得面红耳赤。只当执明在说疯话，遂不理会他，转身下床。

　　“阿离，你不要走啊。”执明委屈地抱着他的腰，不让他再动。

　　慕容离道：“我不是要走。我去找医丞来，替你看一看。”

　　“不用他们！”执明趁着慕容离不能动，顺着他的腰又爬到了他肩膀上。“好阿离，我只是太热了。你陪我畅快一回就好了，好不好？”

　　“胡闹。”慕容离轻叱，“哪有这样就好了的。”

　　“真的能好，你快来。”

　　就知道阿离不会拒绝。执明伸手拉上了床帐。

　　“阿离，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教你的？”

　　“是……我们成婚的时候。”

　　看来阿离并没有对瑶池那段经历的记忆。或许那也只是个梦罢了。但是执明无法忘了梦里小慕容离笑起来天真无邪的模样。

　　“王上？”

　　“没什么。阿离，你还在这里。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