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小心肝》红豆煎堆

76、【番外】心相偕

　　当年为拒遖宿敌兵，天权曾在关外凿沟挖壑，以引导九龙闸的水流。因此使得关外地形多有变化。这日，慕容离打算重绘昱照关图。让执明帮忙去把从前画的旧图取来，以作为对照。

　　执明在书阁中翻找了一会儿，很快把旧图找到。当时为了掩人耳目，慕容离特意把此图伪装成山水画。上面还有一行提款。

　　“见山非山，见水非水，见君惘失，不能言。”

　　这题款是什么意思呢？

　　当年执明猜不出来，于是找了好多人来问。他第一个问到的自然是莫澜。

　　莫澜一看即道：“王上，这是阿离写给您的情诗啊。”

　　“真的吗？”执明迫不及待地问，“怎么知道是情诗呢？”

　　“王上听微臣讲来。”

　　“快说快说！”

　　“他的意思呢是这样子的。”莫澜摇着扇子，慢条斯理道：“我见到的山不像是山，我见到的水也不像是水。因为我见到了你，却不能留在你身边。所以我既迷惘，又失落。而我又不能把内心的迷惘失落来对你说。于是我更加迷惘，更加失落。”

　　莫澜把扇子一收，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做陶醉状。“啊，悲从中来。”

　　“这么悲伤的情诗吗？”执明看着莫澜投入的表情，有点难以置信。他又低头看了看题款，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来。“可是阿离一向不太动感情的，怎么会……”

　　“所以这才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呐。”莫澜用扇柄指着题款处的那一点水印，“王上您看，慕容公子用情极深，王上可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啊。”

　　执明用力点了点头。

　　但他很快又摇了摇头，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他当年真的以为慕容离是冷若冰霜一般的性格。而莫澜这小子，八成是在耍嘴皮子奉承他。

　　正所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以防莫澜说的话不靠谱，再会错了阿离的意思，还是多找几个人来问问吧。

　　为了防止昱照关图的内容泄露，执明把题款抄在了纸条上，这样带在身上也方便。

　　既然要问呢，自然是要找靠谱的人来问。执明想了想，整个天权就属太傅他老人家学识最渊博。虽然太傅一向不看好阿离，也不愿让他跟阿离多亲近。但只是抄在纸条上问一下，太傅应该猜不出什么来吧。

　　某次翁彤来唠叨时，执明假装不经意地把纸条拿出来，询问是什么意思。

　　翁彤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哦，这意思很简单。”

　　执明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翁彤道：“这‘见山非山，见水非水’是佛经里面讲境界，也可以指书画的境界。”

　　哇，太傅一看就知道是画上面的。执明听着靠谱，连忙跟着点头，又问道：“那后面的呢？”

　　“这个么。”翁彤瞪了执明一眼，没好气道：“后面这半句意思是：看你一脸茫然的样子就是没懂。我跟你无话可说。”

　　“啊，居然是这个意思？”

　　翁彤数落道：“王上若是再不学无术，就会像收到这纸条的人一样被人耻笑。王上还是多用些功，好自为之吧。”

　　执明顿时像泄了气一样，他觉得太傅说的更像是真的。往后一连好几天都提不起精神，抱着纸条长吁短叹。

　　正好卫济前来，见执明拿着纸条发呆。照理说小小一张纸，用不着看上那么长时间。他好奇地问了一句：“王上，您这是？”

　　执明原本没打算问卫济。可是一想到卫济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也算得一个优点。再说多问一个人又没什么损失。于是把纸条扔到卫济面前，道：“你来看看这个。”

　　“是。”卫济照着纸条端详了一会儿，“这是……王上写的么？”

　　“不是。”但也没必要告诉愣小子这是阿离写的。

　　“嗯。”卫济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他抬头看了执明一眼，又指着字条道。“王上，末将虽不知道这是谁写的。但这字实在太臭了些。您看，横不平竖不直，歪七扭八。怕不是用脚写的吧。”

　　执明听得瞠目结舌。傻小子，本王是要问你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谁叫你评价本王写的字好不好看了？

　　当然，他平日画乌龟的时候比写字的时候多。因此少有人认得他的字迹。

　　卫济没理会执明的表情，继续一脸嫌弃地说道：“莫大人最近正在教末将书法。就这，还不如我仨月之前写的呢。”

　　“闭嘴！”执明生气地道：“本王要罚你六成月俸。”

　　“王上怎么无缘无故就要罚啊？”卫济很不服。他看着执明一脸怒气，忽然想起背后不可说人家坏话。可他还是不服。“王上，这可是您来问末将的。说了实话您又要罚。再说，背后说人坏话不是罚三成月俸么，怎么突然改成了罚六成？真没道理！”

　　执明没好气道：“背后说人坏话和当面指着人鼻子骂，那能是一回事吗？罚你六成已经算便宜你了。”

　　“不是，这……”卫济恍然大悟，“噢，原来这字真是王上您写的啊。那末将方才问您，您为何不照实说呢？”这不是害得大家一起被耍吗？

　　“本王是说这不是本王写的，可是这字是本王写的。”执明解释完，又觉得自己像是在说绕口令。

　　“那不都是一个意思吗？还是您有错在先。”卫济理直气壮。

　　“哎哟，算了算了。”执明实在跟卫济解释不通，自己越来越觉得自己没道理。“本王不罚你了。你就当本王打了个嗝吧。”

　　当真是脑袋搭错了线，才会想到要去问卫将军啊。

　　还有一次，他一下子问了好多人。不过呢，那次不知道当不当得真。因为是在梦里问的。

　　那是他得了天下之后，有个晚上梦到在争权夺势中死去的诸侯王们阴魂不散，围成个圈圈盘问他是怎么当上天下共主的。

　　执明仗着自己身上阳气盛，不怕鬼。嘲笑那些诸侯王们连自己的相好都不知道爱惜，自然更不懂得爱护百姓。被灭了国也是活该。总之把所有人通通数落了一番，结结实实威风了一回。

　　人家几个诸侯王可没觉得他有多么威风。还对他恋爱脑的行为嗤之以鼻。

　　大家都听着执明一个人嚷嚷半天，气氛有点沉闷。忽然，那张纸条不知怎么飘了出来。众人都问：“哎，这是什么？”

　　执明也没打算掩饰，把纸条往众人面前一拍。“这是阿离写给朕的。趁着今日人多，你们几个自诩了不起的都来帮朕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天玑王蹇宾：“这……你们就好意思这么秀恩爱？”可惜他前面没摆着张桌子，要是有桌子早就掀了。

　　天枢王孟章没忍住喷出了鼻血，他很快地把鼻血擦干净。低咳了一声，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天璇王陵光：“哎，当初孤王教裘振练字。找来的全都是些隐晦之句，写好了让他照着抄他都不肯。他要是能有慕容离一半主动……”

　　孟章白了他一眼，“公孙钤不是写了好多给你。”

　　陵光道：“那些孤王都没看过。你小点声，不要让公孙听见。他已经死了，和你那位仲大人可不一样。”

　　遖宿王毓埥：“呵，无聊。就凭本王的文韬武略，比这好十倍的也写得出来。”

　　众人：“可是你写了没人送啊。”

　　毓埥竟然无言以对。毓宵原本看着他王兄在场，不好上前。虽然他们兄弟俩有矛盾，但被外人怼了可不行。

　　毓宵跳出来道：“本王就写得出来，也有人送。你们么怎样？”

　　众人：“你送了人家收吗？”

　　这……

　　大家你怼我，我怼你，吵成一团。就是没人给执明解释那纸条上写的啥意思。当然也没人怼他。不用怼就输的嘴仗，谁都不会去自讨没趣。

　　但是执明已经从只言片语中听明白了些什么……让人脸红的事情。于是搂着纸条，心满意足地看他们吵架。

　　梦就这样在吵吵闹闹中结束了。

　　再往后来，执明与慕容离心意相通。所以他非常确定那是隐晦的爱意的表达。但他还是想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

　　哎，要是阿离能亲自讲给我就好了。

　　慕容离迟迟不见执明拿昱照关图回来，于是找到书阁。却见执明拿着图发呆。他看着执明手中的图问道：“王上，怎么了？”

　　“阿离”，他指着图上的题款，“这是什么意思呀？”

　　慕容离一把将图抢了过去，就要往书房外走。

　　“哎——”执明拦住了他，“阿离，你别急着走啊。还没说是什么意思呢。”

　　“陛下看不懂么？”慕容离的声音有些僵硬。

　　“啊，那个……每个人说的意思都不一样。我被他们给绕糊涂了。”执明抓了抓脑袋。

　　每个人，难道还有很多人都看过吗？慕容离抓紧了画轴，脸胀得通红。

　　“他们还为了这个吵起来。哦，是我做梦梦到的。”执明解释道。

　　慕容离松了一口气。

　　“不过除了做梦以外卫将军也看过，还有小安子小顺子。”执明掰着手指头数着，“但他们几个蠢货都看不懂。还是太傅大人说的靠谱一些。啊，不对。那老头子一点情调都没有，说成那样，怎么可能是阿离的本意呢？哎，阿离等一等，你要去哪儿啊？”

　　慕容离已经跑出了书房，头也不回地喊：“我去烧了它。”

　　“不行啊，阿离。不能烧！”执明急追上去，总算在火盆前拦住了慕容离。他死抓画轴不肯放手。“不能烧啊！莫澜说这是你写给我的情……”

　　“……情什么？”

　　“情诗。哎哟，你怎么真给烧了？快，快抢出来！”眼看那画轴被火烧着，执明几乎把手伸进火盆里。幸亏慕容离拉着他才没烫伤。昱照关图很快就化为一团灰烬。

　　执明眼睛直直的盯着火盆里的灰，可惜得不得了。那可是阿离第一次写给他的情诗，而且阿离一共只写过一次而已，居然就这么化成了灰烬。他恨不得捶胸顿足，大骂自己不该多嘴。

　　正在他又着急又后悔的时候，慕容离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

　　“执明哥哥，别生气了。以前那个意思不好。我再写新的……情诗给你，好么？”

　　慕容离的声音很轻，尤其“情诗”那两个字几乎低得听不见。

　　执明吸着鼻子点了点头，心里仍是委屈的。迟迟不肯把视线从烧毁的画轴上挪开。

　　慕容离很快开始绘制新图，并比绘制旧图更加用功十倍，几乎到了不眠不休的程度。三日就完成了。

　　执明好言相劝让慕容离去休息，慕容离在完工之前一直都不肯。执明只得去拿茶来给他提神，回来的时候见慕容离伏在桌上睡着了。旁边放着新绘制好的昱照关图。图上也有一行题款。

　　“见花非雾，见月非云，见君粲然，心相偕。”

　　执明哥哥，这回好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