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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番外】浮生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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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大雨滂沱。慕容离同卫济回到行宫,暗自想着:只回来悄悄看王上一眼,就看一眼。若他病得不碍事,我立刻走。
谁知回来一见,执明竟像是失心疯了,还说些什么再也不要醒来之类的痴话。慕容离原以为自己一走,执明顶多闹上两天,便会转了心思去玩别的。如何也没想到他竟会这样。慌乱之际,又被他搂进怀里抱了半天。这哪里还能走得?
外面下着冰冷的雨,回鸾阁的浴水却很暖。一回到天权,仿佛那些纷扰都被隔在昱照山外。若说不贪恋这份安逸也是假的。慕容离在温暖的浴水中渐渐放松下来,意识也跟着一松,竟向执明倾吐起深藏心底的秘事。
这些话不是臣子该对君王说的。偏执明是个率真心性,慕容离说什么,他就听着。只要慕容离不想说的,他一概不多问。慕容离也就不在意君臣之分,只把执明当成是一个能听他说话的可心人儿。他被那些事情压得喘息不得,一说出来倒是舒畅了许多。
直到浴水渐渐冷了,慕容离才发觉自己失言。既然知道王上心性单纯,为何又要说这些给他听,岂不是让他徒增烦恼?
在瑶光亡国之日,慕容离就当自己是已经死了。为复国仇,拖谁下地狱都可。唯独不可伤了执明。王上待他这般好,自己若是害了他,断断是天理都不能容。无论如何,绝不可让天权卷入诸国战乱之中。
所以,他终有一日是要走的。
慕容离坐在榻上,手里握着那支血玉发簪。听外面风雨声仍未止息,又想起执明所说日后要带他在水榭边看羽琼花。待花开时候,他一定早已离开天权。若是大仇得报,他自是要自绝殉国,或者那时候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哪里还看得到回鸾阁的花儿呢?一想到此,难免伤心,不禁垂下两行泪来。
这时候,执明带着小安子进了寝殿。慕容离不愿让执明知道自己哭过,赶忙将泪拭去,只不看他。
执明拿了一碗姜茶来,要他喝了祛风寒。慕容离见执明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便知茶里放的大概并不是安神药。管它是什么,只要是王上要他喝的,就算是砒|霜他也会喝下去。
待慕容离放下茶碗,果然感到一阵晕眩。全身的骨头像是酥了一般,眼睛也睁不开。朦胧间,执明竟伸过手来将他揽住。
慕容离一惊,心想:难道他这是?
慕容离大约猜得出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却又不敢细想。他为国守丧,过了今日才正满三年。这时候如何能行些逾礼之事?他只觉得害怕,心跳得极快,身上烧得滚烫,双颊像醉了酒一般赤红。靠在执明怀里,一动也动不得。
执明将手指滑进他头发里,以指为梳,替他将湿发晾开。每捋顺一次,都轻轻揉抚着发根处,动作极其亲昵,却并非什么逾礼之举。慕容离稍微放松下来,心想说不定他逗弄那猫儿的时候就是如此。虽是这样想着,却十分受用,甚至盼着头发干得慢些。
过了不多时候,执明伸手来抚他的额头,又轻唤一声:“阿离。”执明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像是挂心他,又像是怕吵醒了他,但更多是对他压抑的欲望。慕容离听这一声唤,恍惚间心神也跟着一晃。虽仍是害怕,但想到过了子时便是三年丧期已满,又生出几分期待来。
慕容离感觉身体一轻,已被执明放倒在榻上。执明替他拢了被子,又来握他的手。慕容离用仅余的一点力气将执明的手回握住,无意间触到执明手上似乎是有什么痕迹。只是他意识昏沉,还没来得及细想,执明却突然把手抽开。
慕容离身上还烧烫着,只觉得此时若是离了执明一刻也捱不住。忙喊道:王上,你不要走。可是根本喊不出声。情急无助之下,忽然颊上一暖,似是被执明抚上。接着温热的气息压了过来,分明是想要亲他。一切转变的如此之快。慕容离感觉心脏几乎要跳出了胸腔。
那一吻却没印在慕容离的唇上,热度也消下去一些。幸好执明没走,还守在他旁边,用绢帕给他拭着泪。慕容离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怕他走了,竟是急得流下泪来。他被这般轻柔安抚,总算是不再紧张害怕,只是心里浮出一丝浅浅的失落来。
半昏半醒之间,眼睛像是被什么覆住,不但睁不开,而且一点光感也无。慕容离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执明在看着他。
他强打精神,就好像自己与他对视着。他听执明道:“阿离,本王有些话想对你说。可我也不知,是盼着你听到,还是盼着你别听到。不如就趁你睡着的时候说。你若是不愿意听,只当是做梦里听来的,醒了就忘了吧。
“自从我见了你,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一个,再容不下别的了。你却总是想着要走。这次你一走,我的魂儿也跟着你走了。去了哪儿,我都不知。直到你今日回来,它才跟着回来。每日魂不守舍的实在是不好受。不如你下次走的时候,将我也带了去。大不了我舍了这王位。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好不好?”
慕容离听到“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一个”,只怔了半晌,执明后面再说什么,他全都没听得。他初到天权时,只是个乐伶的身份。执明从来不顾及这些,一直待他很好。他却从来也不敢猜那是王上一时贪玩图新鲜,还是动了真情。
若不是真的,他要伤心。若是真的,只怕是两个人都要伤心。那还是独个一人伤心的好。
如今听了执明这一番肺腑之言,慕容离恨不得自己不是什么瑶光王子,只是个流落乱世的伶儿。被他拾了回来,受他宠眷疼爱,随他逍遥自在一生,该有多么好。他怨命运弄人,又叹执明真心错付。唯独他自己被揉碎了心,疼得竟不自知。眼里又淌下泪来,都晕在覆着眼睛的布巾上。
执明隔着布巾抚上慕容离的眼睛,柔声道:“阿离,我真的好喜欢你,我想要亲一亲你。” 他的声线低沉而魅惑,又成了先前醉酒时候那般。慕容离觉得王上此时也不会比自己清醒多少。
那一吻比想象之中更加灼烫。执明很快就触到了慕容离的舌尖。那舌尖似乎想要闪躲,他要躲,他就追,在那么一丁点地方捉起了迷藏。执明很快就赢了,将慕容离的舌儿欺在下边,教它哪儿都躲不得,哪儿都去不了。这还不够,索性将它勾了过来,就是不肯放开。
慕容离只觉得如醉如痴。他的唇儿被他亲过,舌儿被他缠过,藏在深处的那点滋味都被他尝尽了。反正躲无可躲,也就由着执明去了。他的呼吸全都被封住,竟也不自觉。执明倒是很贴心地度气给他。待他气息稍微顺畅一些,又如狼似虎一般扑上来,占尽了他的唇舌。
如此数次,慕容离被吻得神魂颠倒。他身上被汗浸透,又被燥热的体温蒸干,只再沁出一层薄薄的虚汗。身子软作一泓春水,这水是不愿意平静的,只待稍微一撩拨,就会泛起不散的涟漪。
执明突然伸手探到枕下,将血玉发簪抽了出来。慕容离一惊,刚要去拦,又记起自己是动不了的。紧接着,身上的被子被掀开。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是子时已经过了。
执明一直都抱着他,只肯让他畅快,不肯让他伤了疼了。慕容离也就安心消受。作为报答,他把心儿肝儿,三魂七魄一齐剖给了他。而他自己什么都不剩了。
那一夜,执明不记得自己是何时从回鸾阁走的,也不记得是如何回得寝宫。只记得那解酒茶似乎是没什么效果。待第二日醒了,忙不迭又往回鸾阁跑。
到了回鸾阁寝殿,慕容离似是还未醒,床帐仍旧垂着。执明见有一物掉在榻旁,拾起来一看,竟是慕容离昨夜穿的寝衣,已经给撕得不成样子。他掀开床帐,见慕容离仰在榻上,被子掀在一旁,只剩眼睛上仍蒙着那条布巾。
执明赶紧将慕容离眼睛上的布巾揭开。慕容离双腮赤红,嘴唇却发白,像是大病一场。人倒是清醒的。他有些艰难地侧过脸看着执明,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浅浅的幽怨,很快被垂下的睫羽掩去了。
执明趴伏在榻边,握着慕容离的手,慌得语无伦次,“阿离,我,我作死。”
慕容离勉强撑着摇了两下头,自语一般道:“好冷。”
执明拉过被子想要给他盖上。慕容离仰着头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这样更冷了。”他用手背捂住自己的眼睛,又说了些什么,却只动了动唇形,没发出声音。
执明见他“说”的是“抱我。”
“抱,这就抱。”执明满口应承。他把慕容离抱起来,在榻上坐了,让慕容离坐在自己腿上。又觉得慕容离身上冰凉,于是解开外袍将他裹住,隔着外袍搂着他,问道:“阿离,这样好一点了么?”
慕容离像是很怕冷,蜷着身子缩进他怀里。也不说话。
“阿离,都是本王的不是。”执明的声音像是想抽自己一巴掌,“你要骂我也好,要打我也好,只要能出了气就行。我,我都跟你承认了吧。昨夜我趁你睡着的时候想要偷偷亲你来着,可是没敢亲。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弄成了这样。哎呀,我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当真是作死!”
慕容离伸出手指点在执明唇上,阻止他乱说些诅咒他自己的话。只在他唇上触了一下,又赶忙把手指缩了回去,有些茫然地道:“那你没有……”
“阿离,我……”
“有没有都好。王上,你听着我说。”慕容离从执明怀里抬起头,看着他道:“我不想走,可是又非走不可。这次我离开天权,只有空荡荡一副躯壳晃了出去,心是带不走了。不如你下旨封了这回鸾阁,把我关在这儿。这样我就走不得了。”
“阿离?”执明几乎不能相信这是慕容离说出来的话。他搂着慕容离,觉得他身上方才还冰凉,这会儿竟越发烫了起来。
慕容离定定地看着执明,瞳孔却有些涣散,他又道:“昨日我望着昱照山,想着你还在这里,我却回不来了……原先我竟不知,这会儿总算是知道了,那感觉就像是被活生生撕成两半。你要囚着我也好,锁着我也好。只是,别再让我受罪了吧。”
执明伸手去探慕容离的额头,果然发觉他额头滚烫。他道:“阿离,你这是发烧了说了些胡话。我怎可能会锁着你?又怎么舍得让你受罪?快别胡思乱想,你先躺下。本王这就唤人去传医丞来。”
“不是胡话!”慕容离抓着执明的衣襟,用力撑起身体,瞪着执明道:“昨夜王上对我说的那些难道不是……”话说到一半,慕容离的手又松开了,眼睫也垂下去。喃喃自语道:“难道都不是真的,我做了梦罢了。”
“当然是真的!”执明捧起慕容离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把昨夜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阿离,我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一个。你若要走,我立刻舍下王位跟了你去。天涯海角,碧落黄泉,绝无二话!”
“呵,好。”慕容离苍白的唇上牵出一个微笑,那个笑轻飘飘的,从心底浮上酒窝。他伸出胳膊环住执明的脖颈,堪堪倒进他怀里,眼里又悄悄垂下泪来。他小声道:“不,我哪儿都不要你去。你,既然是心里有我,那你为何……不抱我,也不疼爱我?”他说到这儿,耳垂已经成了粉色,把脸埋进执明颈窝里,声音越发细若蚊吟,“执明哥哥,你送我的那个好东西,我一直把它当作是你呢。”
执明偷偷忍着笑,捏住慕容离的下颌令他抬起头来,又去亲他的脸颊,将他泪痕都吻去,啜在口里一尝,那泪水是甜的,方知是喜泪。他边笑边道:“阿离,你真是傻。”又伸手在慕容离鼻尖上刮了一下,“你是怎么想的,怎能把它当成是我?我这就替你把它……呵,来啊。”
“……!”
执明用两指捏着那支血玉发簪,打眼一瞟,会意般地嗤笑一声,便撂在一旁。他的眼睛里竟然带了三分邪气,“阿离,本王这就疼你。我疼得你哪儿都去不了。”
接着他的吻落下来,还是那般轻柔。
他们就这样温存起来。慕容离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昏迷过去多少次,最后连眼睛都懒得睁,软语唤道:“执明哥哥,你再来……”
他这一声唤,倒是把自己给弄醒了。
此时天已大亮,约莫是快到了晌午。慕容离见自己好好地躺在床榻上,被子也裹得紧。身旁却哪有执明的影子?这才发觉是大梦一场。
慕容离暗自“哼”了一声,推了锦被起身。昨夜那碗姜茶当真是灵验,他喝了之后大汗淋漓,身上的寝衣连带被子床褥都教汗浸透了。
于是他唤内侍准备浴水来,只要冷水。内侍确认了好几次。外头还春寒料峭呢,慕容大人昨夜淋了雨,今日刚起身又要洗冷水澡,是嫌天气不够冷么?却也不敢怠慢,退出去的时候将炭火拨得旺了些。
慕容离在冷水里泡了半天,身上热度消得极慢。他看着浴水中映出自己残红未褪的脸,气得往水里拍了一掌,又着恼起来:王上越发不成样子了。昨夜我一回来,他就借着酒醉轻薄于我。还拿些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哄我喝了。他趁着我睡下要来亲我,却又不亲。凭白惹得我梦见些乌七八糟的荒唐事情。至于他在我梦里说了些什么混账话,我一句也不记得了,哼。
他无意间抬头一看,那血玉发簪还滑在榻上,于是将它拾了来,也用冷水一并冲洗了。待出浴换过一身衣服,又把簪子重新收进怀里。总算是冷静下来。虽是服丧期已满,但国仇未复,逍遥寻乐之事是绝对不能想的。
再回想昨夜情景,王上连看他沐浴都不敢。就连握一下手,都要赶紧抽开,又怎么可能做那些出格的事?既然是梦,自是不能当真。
虽然当时意识不清楚,慕容离却记得执明手上好像是有什么痕迹。突然反应过来那是伤痕,而且每个手指上都有伤。王上最怕见血,怎会在手指上弄出伤来?
他要去寝宫看他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