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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观菱镜误见血字诗,忆往昔方解当年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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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王上,你醒一醒!”
执明觉得身上说不上哪儿疼,全身都难受,脑袋又重又昏沉,实在是不想睁开眼睛。可是耳畔分明是慕容离的声音,那声音十分急切,像是非得要将他唤醒不可。他想,阿离怎么唤得这样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他无论如何也要看他一看。于是强撑着睁开眼睛。
慕容离正用力握着执明的肩膀,想要把他的身子扶住。执明虽然睁开了眼睛,视物却不清楚。好在慕容离的脸离他很近,这才看清。执明尽力扯出一个笑容,有气无力地道:“阿离,你是怎么啦,脸色怎么这么差?”
方才慕容离站在执明旁边。只见执明两眼盯着那满是煞气的镜子,眼珠都不转一下。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又要骂人。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摄了魂去,说不上是疯是傻,可比他那晚醉酒的时候更加可怕十倍。
慕容离见执明这般模样,早就忍不住想要拉着他出去了。只是不知这镜子到底如何,顾忌中途打扰会让执明反受其害,才不敢妄动。忽然执明两眼紧闭,惨呼一声,身子也撑不住,就要趴在桌案上。亏得慕容离及时上前扶住了他。要是这么倒下去,窥天镜上的悬针就会从眉心穿颅而过。
若再慢半步,执明可就要性命不保。慕容离给惊得一身冷汗,握着执明的肩膀唤了半天,才见他睁眼。
慕容离见执明醒来,惊慌又转为气恼。靠聆风阁探查别国情报难道还不够么?非得用这面煞气甚重的镜子。他几乎就要骂道:再教你胡闹!这东西有什么好玩?差点连命也玩了进去!
但见执明脸色奇差,一副被鬼压身一般半昏不醒的样子,他又改了口道:“王上,你觉得怎样了?”
执明捂着脑袋:“全身都疼,头好昏。啊,不不,本王没事。”他不想让慕容离担心,扶着桌案要强撑着站起来,手脚却根本不听使唤,反倒将窥天镜打翻在地。
“哎呦。”执明只好又坐下,看来一时半会还动不了,他道:“阿离,你帮本王把那个镜子捡起来好不好?”
慕容离点了点头,扶着执明坐稳,才去拾那镜子。
窥天镜是古铜制成,倒不怕摔。只是这一摔,正摔得背面朝上。慕容离一见,那镜子背面更加骇人,竟然满是用血写成的字。字迹若狂草,像是痴狂失心之人所写。殷红的血迹渗进古铜中,已经几乎淤成了黑色,大约是许久之前留下的。
执明觉得视线比先前稍微清楚了些,他见慕容离面色有异,而那镜子背面不知糊了些什么东西,于是道:“阿离,镜子上是不是有什么?拿来让我看看。”
慕容离把镜子拿得离执明稍远一些,来给他看。只见镜子背面写的是:
“却对菱镜泪空流,悔将忠骨奉天酬。生来枉识相思字,盼与恩卿共早休。”
看过镜子上的字,执明不觉叹了一口气,脸色又变差了几分。慕容离见他看完,又把镜子依原样放回,用素绢遮起来。
执明默然地看着窥天镜被素绢遮住。他还是全身都不爽利,这会儿站起来走路肯定走不稳当。但那镜子上的字看得他心里实在难受,一刻也不愿在密室里多呆,于是摇了摇头道:“阿离,我们出去吧。”
执明站起来,又感到一阵眩晕。慕容离见状,赶忙上来扶他。执明的视线再次变得模糊,连慕容离的相貌也看不清楚。他用力睁开眼睛去看慕容离模糊的影子,含混不清地道:“阿离,幸好你在。”随即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执明发觉自己是躺在寝宫的床榻上。而慕容离正低头看着他。
等等,这个角度好像是……枕在阿离的腿上?
执明一下子坐了起来,喊了一声“阿离。”
刚喊完他就后悔了。该死的,一定是因为头太疼,脑袋里边的筋居然打错了线。好不容易枕上阿离的腿,干嘛要起来啊?执明暗搓搓寻思着要不要假装晕倒再躺回去。可又怕给慕容离识破,于是低着头揉着脑袋。
慕容离见执明突然坐起,似乎惊了一下,不过已经没有刚才在密室的时候那种慌乱的神情了。他又把执明按了回去,很镇定地道:“王上先不要动,医丞很快就来。”
执明就这么被按着又枕回了慕容离的腿上。他简直要乐开了花,脸上的痴笑根本就藏不住。美滋滋地想着:不知方才阿离是怎么把我从密室带出来的呢?我都没了意识,扶着走肯定不行。难道是抱?不太可能,阿离应该抱不动我。那就是背了,似乎不如抱着那么亲密,但也还不错。
这样躺着正好能看到慕容离的下颌,脖颈清瘦,喉结却不十分明显。执明像是知道了什么秘密似的。他心里一甜,又往慕容离的腰腹之间靠了靠,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这时候内侍在门外道:“慕容大人,医丞到了。”
未等慕容离说话,执明就先喊起来:“本王没事,教医丞不必进来了。”他这次学了一个聪明,喊话的时候脑袋就像粘在了慕容离腿上,丝毫没动。
内侍应声退下。执明见慕容离一脸忧心之色,于是道:“阿离,本王这不是生病。只要躺一会,嗯,稍微躺一小会就能好了。”
慕容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执明又道:“阿离,这次完全是个意外。平常真的只是扎破手的时候疼一下,真的只疼一下,就不疼了。也不会头晕啊什么的。”
慕容离轻声道:“你流了那么多血。”
“不是不是,那不都是我的血。悬针上那些黑色的淤血,还有镜子背面的,其实都是先王的血迹。” 执明眨着眼睛笑了笑,“先王,就是我阿爹。”
慕容离恍然惊怔,之后他垂下睫羽,把脸别了过去。
执明枕在慕容离膝上翻了个身,向里朝着慕容离侧躺着,继续讲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先王当年就知道听太傅的话。我还不记事时候,他就自立为王,立天权为国。而且先王呢,对开疆拓土十分热衷。
“先王有一位心腹将军,十分神勇。就连之前行刺天下共主的那个天璇王心腹,还有天玑国那个被称作将星转世的齐将军,也通通及不上他。那位将军就替先王攻取天权周围的城池,守城的领主多半忌惮他的军威,大多都不战而降。就这样将国境扩到昱照关外。
“可是先王立了国之后还不满足,想要一举推翻天下共主。这时候有大臣谏言,说不如先攻下依附于天下共主的瑶光国。给他们豁开一个口子,再要进兵,便可易如反掌了。那位将军带兵一直攻到瑶光王城下。可是瑶光王室宁死不降,他感怀瑶光气节,便主动撤去了瑶光王城的包围。先王听说,就亲自率军前来。但此时天下共主的援军也到了,若要拼杀,双方必定都会损失惨重。那将军就劝着先王先引兵回天权,日后再图之。”
慕容离喃喃道:“竟有此事……我却从未听说过。”
执明道:“都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们也就三四岁大。本王也是后来听太傅说,才搞明白当年是怎么一回事。那位将军虽能征善战,却并不喜欢杀戮。也时常劝着先王与民休息,尽量少打仗。后来,天下共主以讨逆之名要征讨天权,那位将军率军迎战,行至昱照山时偏偏遇到天灾。使得整军有三分之一覆没。将军身死,连尸骨也寻不得。
“先前昱照山虽险,却还不至于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程度。而那次天灾之后,仿佛山崩地陷,沟谷纵切,昱照关就成了无法逾越的天险。天下共主所率军中那些试图越过天险的士兵,都无一生还。而且他们的军中还爆发了瘟疫,只得不战自退。恃这天险,别国再也无法进攻我天权。嘉成郡还有传闻,说那位将军身死之后,英灵也想要守护他的王上,这才使得天下共主退了兵。
“天下共主征伐天权不了了之。先王还想要再率兵出征,奈何昱照关成了天险之后,进兵难出兵也难。先王损失了一员得力干将,心中不悦,但并未表现出来,只给那位将军立了一个衣冠冢。当时宫中不少人都暗地里说先王是个薄情之人。
“其实只有本王和太傅知道,先王怀疑那位将军根本未死,一直想找到他。先王不愿此事让人知道,只自己用窥天镜去找。但那位将军就算再神勇,哪里能逃得过天灾?先王不过是抱着一丝不甘的幻想罢了。他说从不后悔开疆拓土,不后悔与天下共主一战,还说那位将军是死得其所。可是他用窥天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甚至在密室中呆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最后就……”
最后教镜中的幻象反噬,被悬针一针穿颅而死。
执明放轻了声音,嘴角稍微牵出一个苦笑。他感觉到慕容离的身子明显颤了一下,连带被他枕靠着的腰腹间也随之一紧。
执明又转回脸来躺平,看着慕容离道:“幸好今日有阿离在。若是先王当年有那位将军在旁边陪着,也不至于落个痛得要命的死法。不过话说回来,那位将军要是还在,先王也就没必要用窥天镜了嘛。”
慕容离伸过手来搭在执明肩上,黯然道:“我原以为,莫郡侯是能来陪着王上的。”
执明暗想,阿离真的是好聪明。虽然他在讲的时候都以‘那位将军’代称,慕容离已猜出那是莫将军。他摇了摇头,“就算先王没有对不住莫将军,也不能让莫澜去看那个镜子。他那么胆小,没等本王出什么事,只怕他就要先吓得晕过去。”
执明嘴上嘲弄着莫澜,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道:“对了阿离,若是莫澜跟你问起今日密室之事,你就给他打个马虎眼。虽然他看起来不在意这些旧事,一旦想起自己那么小就没了父亲,心里总归不太好受的。”
慕容离道:“好。”
执明笑起来,“还是阿离最可靠了。”
慕容离似乎若有所思,“我想向王上要一样东西。”
自从慕容离来到天权,从未主动向执明索要过任何东西,或是赏赐。倒是执明天天变着法子猜他的心思,找来各种奇珍异宝送给他,他似乎也不甚在意。今日难得他肯开口。执明一下子坐起来,赶忙道:“好啊好啊。阿离,别说一样东西,就是千样万样,只要你告诉本王,本王一定全都给你。”
待听慕容离说完,执明却大大失望,“啊,就这个。”
慕容离道:“王上不允么?”
“不是不是。本王当然允了,这就让人去办。”执明提高声音朝寝殿外唤道:“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