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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疑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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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松帮着拿来备用的被褥之后就退出房去了。屋中徒留两人面面相觑。
叶锦书头疼,分明决定了要离这人远远的,怎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与上一世残忍杀死自己的凶手共处一室,谁能心平气和地睡上一个好觉。想到此处,自己的身体十分不配合地打了个哈欠。他内心无奈苦笑,心想这白玉平安扣还真是个迁善祛恶,抚平戾气的好东西。自从有了它,心境确实与从前不同了。若是放在从前的光景,他岂能容忍他姨夫姨母那等厚颜无耻的市井贼骑在他脖子上拉屎撒尿。在他眼皮子底下安坐不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得被拖出去乱棍打死,再教野狗剥吃了他的尸身,才得略消一二分的闲气。再说他那双膝,后来除了面见当今圣上时才会弯曲之外,何曾曲膝跪过旁人。那李定达何德何能受得起他的一拜。只是从前万贯家财,底下一群朝臣争着抢着要给他送钱送物,现如今沦落到打地铺,和他人共挤一屋,属实叫人唏嘘感叹。
叶锦书浮想联翩一阵后,觉得身子疲乏的紧,便毫不避讳地当着霍子戚的面解了外衫,又坐下脱了鞋袜,掀开锦衾一个骨碌翻了进去。
霍子戚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意思,他紧跟着蹲在他的床铺旁,轻摇了摇他裸露在外的肩头,略带兴味地说:“你这就睡了?我还当你有许多问题想问我呢。”
叶锦书肩头一抖,轻巧抽离他的手掌,又拥着被子将脑袋埋进去了一些,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对你不感兴趣。”
霍子戚并不介意他生疏排外的态度,一双桃花眼仍笑眯眯的说:“可是我对你很感兴趣啊。说真的,我原本以为你会来找我兴师问罪,谁知道你竟心平气和地求我帮你。还有我问你,你当时为何不向李定达告发说我就在附近?”说着,他又顺势搓揉起他鬓边柔软乌黑的发。
叶锦书并不喜欢他用“求”这个字眼。他从被子里伸出手将他不规矩的行为打断,淡然道:“既然能自保,何必非要拉着别人一块儿死。”
霍子戚露出一抹自信得意的笑,仿若早就猜到他会这样做。他动手掰过他的双肩,让他平躺仰面,迫使他直视自己。他问:“今天这哑巴果然演的惟妙惟肖,可你就这么确定李定达不会当场处置你。倘或他即可杀了你,自保一说岂非流于空话?”
叶锦书挪了挪双肩,可自上而下的压力让他两片肩胛像是钉在了地面上一般,纹丝不动。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分外厌恶被人压制的感觉,却也无可奈何:“李定达佛口蛇心。单看他这些天的做派就知道他行事并不跋扈,只是内里阴狠。再者中央下派监察御史查赈,这种节骨眼上他怎敢高调行事,必得等到夜黑风高才会动手。”
霍子戚的笑容中戒备渐浓,那短短一瞬,他竟考虑地如此面面俱到,着实令人可怕,不容小觑。他又问:“倘或我不愿助你,那那你该如何自处?”
叶锦书嗤笑了一声,嫌弃他这个问题问得毫无水准:“那我就向李定达告发你,咱们一块儿死呗。再不济不过是我先你后,他看在姻亲的份上,最多容你苟活至两家喜结连理之后。”
霍子戚扑哧笑出了声,后知后觉自己这问题却是有失水准,接连又提起一问:“那你就咽得下这口气?我可是差点害你丢了性命。”
叶锦书缓缓举眸正视他,鸦翅般的密睫下一双乌瞳焕发神光,眼神中闪着点点危险的星芒。他勾着唇角,一字一句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霍子戚深深看了他片刻,才眼含兴味地松手放他行动自如。叶锦书立马背过身去,屁股朝他,又将锦衾盖过脑袋,表示自己的谢客之意。
霍子戚一手托腮,一手故意戳着他会犯痒的腰际,惹得他在被中扭个不停。他喋喋不休,唠起闲话:“你老实说,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奇怪的人物。难不成你是天上来的?”
叶锦书发现这人真的嘴碎,不停拍打他烦人的手,急躁说:“从京州来的!京州的人都和我一副德行!”
霍子戚难以置信地“诶”了一声,继而可惜地道:“我原本还想去领略一番京州的繁华,见你这么一说,我可不敢去了。”
叶锦书捋着凌乱的发丝,轻蔑笑了一声:“还有你不敢做的事?”
霍子戚笑意渐浓:“这话你说到点子上了。我正筹备着一件大事,正缺一个帮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忙?”
“你说呢。”叶锦书举眸望住他,露出一双看破红尘的世故双目,让人不禁怀疑他的真实年龄是否已经是年过半百。
霍子戚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在和一位洗尽铅华,珠玑不御的长者对话,不由得消减了玩笑的气焰。他神色渐凛,起身来到翘头案书桌右侧从上往下数的第二个抽屉前。他蹲下,从衣襟里掏出一枚不大不小的金钥匙,解开了抽屉上的锁,从里头取出一小包东西,继而拿到叶锦书眼前。
叶锦书迟疑起身,接过,小心展开外面一层轻薄的白色绢布,露出里面的晶状硝石碎块。他不解他给他看这个是何意思,遂疑惑地望向他。
霍子戚一言不发地捻出一颗硝石块,又端来一盏明灯,取下外头的如意云灯罩,当着叶锦书的面将那碎石丢进了正在燃烧的灯芯旁,火舌当即摇摆了几下,随后开始舔舐硝石周身。须臾,顺着火苗升起了一缕掺了淡淡青色的薄烟。
叶锦书奇怪地轻“嗯”了一声。霍子戚明白他已经发现其中端倪,嘴角轻弯:“你看出来了。按理说,硝石燃烧应当出紫青烟,才谓是真硝石。”
叶锦书接话:“净度不纯。”
霍子戚点着头,使着一把青铜镊子将还未完全融化的小石块捏了出来,而后将灯罩重新罩住烛火,将它归放于桌面后,才重新回到叶锦书眼前,同他说道:“今年春天,盛军大胜兀厥,彻底将其赶出居庸关,继而逼入高阳,大破都城后,兀厥缴械投降,盛军大胜,班师回朝。此后虽谈不上放马南山,但只看江州卫所的军营操练便能得知他们麻痹大意,疏于管理。江州卫所千户顾耀祖掌管卫所军火营。冯家则专门提供军火营所需的火药材料。□□原材料中硝石占大头。硝石净度不纯,火药威力就会大大减小,而这种程度的硝石用作弹药,如同爆竹呲花,毫无威力可言。”
叶锦书反应极快:“你的意思是,冯氏与顾耀祖以低纯度硝石滥竽充数,实则暗中抽头,牟取暴利。”
霍子戚郑重颔首,神色异常凝重:“而且敛财不少,冯家如今如日中天的地步,就是靠着多方抽头。且因与江州卫所关系甚密,人脉相当广阔,这生意才蒸蒸日上,日渐红火。”
叶锦书略有不解:“这与你被人谋害一事有关么。即算冯家与顾耀祖官商勾结,可你是冯家义子,利益一线,应当不会将你列入警戒线内才对。”
霍子戚看了眼四下,不打一声招呼地凑到叶锦书耳旁,两人距离倏地亲近。
叶锦书有些不惯人这样的亲昵,心激灵灵动了一下,略逃开了一些。
霍子戚就着这个距离与他小声传话:“这事儿并没有那么简单,其中还涉及到金匮县丞王珍殉职一事。其实,王珍并非死于重病,而是……”
他话未说完,门口响起惊心的叩门声。“咚咚咚”三声顺着屋外淡薄的风声遽然送来。其实这敲门人用力并不大,只是此时此刻两人说着些紧张的话题,连带着气氛也尤其迫人,陡然被人以杂声打断,难免被惊吓到了几分。
霍子戚警惕地扭过头,对着门口凌厉问道:“是谁?”
门外人影孑立不动,片刻后才讪讪开口:“是我。”嗓音如黄鹂婉转,含着丝丝凉意与彷徨,女儿家的那份惴惴不安,犹豫矜持仅仅两字就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霍子戚当即要求知道门口等候之人是谁,也大体能猜到她深夜前来的目的。只是男女有别,况且她不日便要出嫁,在这深更半夜与他偷偷相见属实女子名节之大防。未免伦常有失,他并没有出面回应的意思,遂没有挪动半步,仍在原地与她喊话:“这么晚了,有事吗?”
“子戚,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女子强忍着颤抖的嗓音和心底的动摇,只是弄巧成拙,她越是掩盖,越是暴露无遗。
霍子戚略显冷漠:“夜深了,我要睡了,有什么话明儿当着义夫义母的面一块儿说吧。”
得了回答,女子不作声了,只是迟迟也未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又过须臾,大约是鼓足了勇气才又恳求了一回。她极尽委婉地道:“子戚,我就说一句,一句话就好。”
霍子戚神色一暗,听见外头风声愈重,她身子单薄只身站在风口里若如细柳随风飘摇,颇为不忍。他回头见叶锦书已经躺下,心想今日这话题大约是难以为继,罢了。
他缓缓起身,吹熄了屋中唯一一盏明亮的烛火后才开门出去与她相见。
女子一见到霍子戚的面,什么女儿矜持,闺秀风范瞬间抛却了。她双足一动,轻巧扑进了霍子戚怀中,两行热泪急急滑下,与其说是示爱,不如说是求救。
“子戚,我们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