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依旧》暮观云

32、滚

　　老王伸长了脖子从窗户口探出来，正看见他的得意门生和一小王八糕子搂在一起。
　　王林轲随即反应过来拉开了点距离，却也不免惊出了一身冷汗。
　　侧身将两人相扣的手藏在衣摆隐蔽处，强作镇定的回头看向老王，随口编了个理由“他低血糖”
　　“……你们这是连串供都懒得串了是吗”老王瞥着路正非冷哼了声。
　　路正非脸上扎眼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哪里有半点低血糖的样子。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王林轲掐了下路正非的手心“刚才吃了糖”
　　路正非包住王林轲的手指不让他抽手，应和着点头道“这会儿已经好多了，老师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谁管你啊！”老王本就没消下去的火气瞬间又被引燃“水桶呢，给我举起来！”
　　随后，视线又极其精准的从路正非脸上，移到桶底那薄薄的一层反光里“就这么点水，你千金大小姐下乡啊！给我加满了，不站够两个小时别想回班”
　　路正非揉了揉快被震聋的耳朵，拎着水桶后退了两步。
　　他就不明白了，老王人前那股子沉稳端方的皮子，怎么就不能在人后好好发扬一下呢，每次逮着他不是喊打就是在追着打的路上。
　　“老师，您能小点声么，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老王还没嫌丢人，路正非倒先不满上了，小心的试探着问了句“或者，要不您试着跟我讲讲道理？”
　　老王咬着后牙槽磨得咯嘣作响，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滚！”

　　路正非仰头倒在沙发上，劫后余生的长舒了口气。
　　幸好老王赶着去开会，被一连几个电话催命似的给叫走了，要不然今天晚上这顿皮肉之苦，他铁定是逃不了。
　　想到上次被打的伤，到现在大腿根都还有一道一道浅色的印。
　　路正非的手搭在额前，半眯着眼睛游神，忽然头顶刺眼的灯光晃了下，眼前投下一大片阴影来。
　　王林轲逆光站在沙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上扭成蛇的路正非，无波无澜的脸上一闪而过一丝恍惚。
　　路正非勾住王林轲脖子拉了下来，蹭着鼻尖低低的笑道“来给哥哥抱抱”
　　王林轲抛开满脑子混沌的思绪，环住路正非的背，俯身低头深吸了口气，满溢的蔷薇花香犹如醉人的原浆。
　　少年声音泛哑，心思也跟着活了起来“就只是抱抱？”
　　路正非愣了瞬，这么直接的吗。
　　虽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是在老王办公室里，这么明目张胆的乱搞不正当男男关系，万一被逮住，可就不是骂一顿挨几鞭子能了的事了。
　　“在这里…不大好吧”
　　“又没有监控，你怕什么”王林轲不以为意的瞥了他一眼，何其坦荡。
　　“……”靠，连办公室没监控这事都摸清楚了，这小子丫的不会是老早就预谋着在办公室来这么一出了吧。
　　就这么确定他能配合？
　　这他么该不会是个套吧……
　　路正非惊疑不定的上下打量着王林轲，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不吭不哼埋头喜欢他了两年多，憋这么久，一朝得愿，竟然连掩饰都不屑了。
　　王林轲抿着唇，也不禁开始反思，这才刚表明心意，他就想着更进一步，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放浪形骸了。
　　“算了”以后机会多的是，也不差这会功夫。
　　“不行”刚通了气就想得寸进尺，不能这么惯着他。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而出，王林轲当即松了口气“不行就算了，起来帮我把月休的卷子写了，我要准备下周的数学竞赛没空”
　　“……”这就放弃了？？不再努力一把怎么知道他不会松口啊，路正非哑了半天，干巴巴的回了句“我又不很闲”
　　“用我的笔迹写，别让老师看出来”王林轲拍了拍路正非的脸，起身丢给他一只黑色水笔。
　　“事儿多”路正非啧了声，摊开一张物理卷，转着笔强行让自己把心思放空。
　　放假布置的卷子只多不少，挨个做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不如挑些有价值的题目写一下，效率更高还省事。
　　跟年级统一发的试卷不同，一班各科老师私印的试卷，难度指数更加符合一班的班情，路正非夹着笔，瘦长的指尖转一圈回半圈，快速写下一题的答案后，立马进入下一题。
　　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漠的如同一尊没什么生机的陶瓷娃娃。
　　安静下来之后，仿佛连感知情绪的能力也一同化为乌有了，生人勿进的冷感化作一堵实质性的冰墙，彻底隔绝了旁人走近的可能。
　　王林轲虚倚着椅背，一脚屈起搭在腿撑上，有些发蒙的睁着眼睛，对于路正非突然间喜欢上他这件事，依旧没什么实感。
　　他这，就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前十几年的人生中难能一见的顺遂，如今又应在了这个人身上，心理上被一种微妙的满足感所充盈。
　　虽说过于平淡了些，爱情里的高潮起伏心酸苦辣一个也没尝到，就这么跳过暧昧过渡期，直接奔赴和谐美好大结局了。
　　好像是快了点。
　　但这一切发生在他们两个中间，却又像是顺理成章本该如此一样。
　　作为彼此世界里的透明人，熟到一眼看到底的程度，就连大多数人所渴求的往后余生携手相伴，也不过是他们正在经历并持续保持的一种状态。
　　占尽先机同样也失了先机。
　　当相伴已经成为一种常态，那么为了什么在一起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心血来潮的热度往往维持不了多久，但如果撞见的是两个既执拗又决然的人呢，一旦命运的轨迹开始交织，那股谁也不服输的劲头，真的能——
　　‘咚咚’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了一室的寂静。
　　王林轲回神，跟路正非对视了一眼，然后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林子路，保持着敲门的姿势，看到开门的是王林轲，脸上还有些诧异“林轲？你在老班办公室干什么”
　　“老班去开会了，班长你有事的话可以晚点再来”王林轲说。
　　林子路的视线越过王林轲向室内扫去，果真只看到路正非一个人，不禁疑惑更甚“那你们这是…”
　　“补作业”王林轲倒是有问有答。
　　“老班叫你们来的？”林子路蹙着眉，略带质问的口吻，王林轲没应声，只是挑眉瞅了他一眼。
　　“不是啊，我们砸门进来的”
　　路正非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了上来，歪在王林轲的肩头看着林子路，语气淡淡的，却莫名给人一种老子现在很不爽的感觉。
　　“……”林子路比他们两个都矮，被人这么俯视着，莫名有一种压迫感。
　　没等林子路回神，王林轲就勾着路正非转了回去，伏在矮桌前，一个继续写试卷，一个接着之前没有完成的模拟题。
　　分工明确，全程基本零交流，只是偶尔会在对方卡壳的时候，点一下思路，然后很快又投入到新的计算中。
　　林子路就像是个隐形人，在门口踌躇了一会，还是默默走了进来关上门，打算自行找个位置坐一会。
　　经过矮几时，林子路的视线不经意的扫过王林轲笔下那张试卷，身体明显顿了下，眸光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明明他才是班长，同样也在这次的数学竞赛名单中，班主任却这么明目张胆的只帮王林轲一个人开小灶补课，这何其不公平！
　　旁边怨愤的视线都快把他戳成筛子了，王林轲很难忍住不抬头“你的那份在老班办公桌上，老班进班的时候你刚好不在”
　　“……啊，哦这样啊”林子路装作不在意的撇开视线，下一秒，脸就涨成了猪肝色。
　　这次例会的时间格外长，接近晚自习放学老王才回来，一边夹着手机打电话一边摸钥匙开门。
　　新校区的搬迁问题、教师的素质培训、招生计划的落实、还有近在咫尺的联考和竞赛….. 他妈的上上下下几十号的领导骨干，养了一窝子吃材废物！
　　老王强压着不耐烦，敷衍着电话那端，很快挂断，然后紧接着另一个电话就又打了进来。
　　这回老王彻底没有耐心了，刚接通就是暴躁的一声“有事明天说！老子，啊是二叔啊，没有我训学生呢，哎呀行行我知道了，这件事你就放心吧。”
　　挂了电话，老王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低头瞥见门缝里漏出来的灯光，心里正犯嘀咕呢，门就被人从里侧打开了。
　　“老师你回来了”林子路站在门的另一侧，笑着问了声好。
　　老王看到他倒是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哦竞赛的事是吧，我这印的模拟题还没来得及发，一会你走的时候帮忙给捎回去。”
　　他这个班长是个不需要操心的，既上进又听话，这阵的事一茬一茬的，班里的事有林子路帮忙看着他也放心。
　　老王松了松领口越过林子路往屋里走，经过矮几时余光扫了眼，一声轻哼，心想这会倒老实了。
　　路正非撑着下巴，头一点一点的，半阖着眼睛感觉随时都能睡过去，手下动作却没有停顿，满铺的卷子都有动笔的痕迹。
　　王林轲起身接过老王手里那沓厚实的文件，跟着走到办公桌前面站定。
　　一掌宽的文件里其实分给他的工作量并不多，甚至不足百分之一，大多数时间来办公室除了写作业，就是监督路正非打杂练字。
　　所以与其说老王是他半个老板，倒不如说是倒找他钱的免费家教。
　　如果接下来依旧没什么事情可做的话，他可能真的需要重新考虑一下这份工作的必要性了。
　　老王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等着邮箱信息弹跳刷新的空，灌了口水，然后从文件里抽出一打订好的A4纸递给王林轲，示意他看一下。
　　竞赛小组赛前突击计划，王林轲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着手里的文件。
　　共涵盖英语演讲大赛、数学竞赛、物理竞赛等多项内容，开会的时间、地点、人员安排以及会议侧重点等等也都事无巨细的呈现出来。
　　“到时候看竞赛组老师怎么安排的”老王点击着鼠标，没怎么当回事“你注意配合就行了”
　　王林轲‘哦’了声，没再多说什么，已经安排好的事情用不上他什么的，可能只是配合着充当一下背景板。
　　“不用担心，有事情我也会帮忙的”林子路突然哥俩好的揽了上来，很是义气的拍着胸脯道。
　　王林轲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眉，他对班长没什么意见，但是这种不打招呼就凑上来的行为，让他有种本能的生理性不适，就像是光裸的皮肤上蠕动着黏滑虫子一样的悚然反感。
　　恰缝下课铃声响起，王林轲不动声色的侧了下身子，路正非见缝插针靠上来，没骨头一样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声音都是低哑的倦怠。
　　“回吗？”
　　王林轲看向老王，不确定今晚还有事情要做吗。
　　“啊我这没什么事了，都回吧，晚上早点休息”老王是真的忙，盯着电脑屏幕就没抬过头，还卡着空拉开抽屉给他们丢出来一把糖。
　　什么牌子的都有，巧克力和奶糖居多，一看就是哪班的‘大孝子’孝敬上来的，连老王吃糖过敏都不知道。
　　“嘿老师，真甜”路正非捡了块巧克力丢嘴里，嘬的啧啧出声。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老王斜着眼睛瞪了路正非一眼，手比口快的抄起手边的抽纸就砸了过去“滚一边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