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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默思 ...


  •   弗兰德的目光一一扫过另外几人,笑容令人不寒而栗。“你们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让他继续去跑?

      “因为他说谎。尽管他是为了友爱或者其他原因才说谎的,但依旧是说谎了。你们还是孩子。谎言是最不好的行为,我希望你们明白。”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一脸无辜之色、看上去楚楚可怜的宁荣荣。“告诉我,你有没有完成我早晨布置的课程?”

      “我……没有。距离太长,我又饿,坚持不下来。”

      弗兰德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道:“所以,你就一个人跑去了索托城,并且大吃了一顿,还在索托的商业街转了转,刚刚才回来找到奥斯卡,对不对?”

      宁荣荣伪装出的可怜神色猛地一收,眼光一凝,满眼的惊异与盛怒直射向弗兰德镜片下的目光。体态虽是未动,气焰已涨三分,她的双手紧攥着与她的表象一般完美无瑕的缎面短裙,光滑的锦缎上登时被捏出丑陋的皱痕。

      “弗、兰、德,你监视我?”

      弗兰德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身为院长,我要对学院的每一名学员负责。如果说奥斯卡说谎是因为不忍心让你受罚而情有可原的话,那么你犯下的错误就是罪无可恕:擅自离开学院、不遵从学院安排、让学长替你说谎,任何一条都不是一名优秀魂师应该犯下的错误。如果这是在战场上,你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军法处置,一死而已。”

      宁荣荣一抿唇咽了口口水,头颅不自然地微微一抬,脑中飞快地组织辩解的语言:“但我中途退出是因为我已经撑到了我的极限。我不希望因为运动过度而受伤。”

      “但是在战场上不会有人在乎你是否达到极限,你也不会仅因为撑到极限就能存活。”

      “够了!这里不是战场,只是个学院而已!”

      弗兰德注视着近乎歇斯底里的她,面色依旧冰冷而波澜不惊:“不错,这里只是个学院,但这里是我的史莱克学院。现在,我给你两条路选:一条,收拾你的东西,立刻离开这里。你不配成为这里的一员。另一条路,向我证明,你有留在这里的资格,还有以后不再触犯规则的决心。”

      宁荣荣气极反笑,右手轻抚耳边鬓发,葱指捻到耳后,一压一挑尽显张狂本色:“呵,弗兰德,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魂圣而已。”

      此话一出,在众人的大惊失色中,弗兰德却表现得淡定而从容,微微一笑道:“没错,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魂圣。可现在的你,还和我差得太远太远。哪怕你是七宝琉璃宗这一代最有天赋的一个,也终究只是一名大魂师而已。你和我之间,还有不可逾越的鸿沟。既然你看不上这里,就请你离开。史莱克学院不欢迎你这样不守规矩的学员。”

      被弗兰德一语道破身份后,宁荣荣反倒笑得更加有恃无恐,对他的逐客令好似充耳不闻:“哈哈,没错,单论魂力强弱我的确没法跟你比。但既然你都明白我是七宝琉璃宗的顶尖天才了,又为何不掂量掂量你这小小史莱克如何跟上三宗相抗衡呢?嗯?弗兰德院长,我劝你还是少管我。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如果我怕什么后果,就不会有这座学院。况且,宁荣荣小姐、目前的‘七宝琉璃宗第一天才’,我想请你想一想:现在的你尚有家世供你挥霍,而未来,还能否有人听凭你的蛮横驱使与无理要求?”

      宁荣荣一时无暇揣摩弗兰德话语中的深意,但她本能地想到了家族内的万世基业:“愚蠢。你也太小看七宝琉璃宗的底蕴了。”

      弗兰德心满意足地目睹她一步步滑入自己的圈套,自己总算完成那信中人——七宝琉璃宗当权掌门宁风致的要求了。这闺女难缠倒是难缠,但怎么可能精得过他。

      “我指的是你自己啊,宁大小姐。你以为,就凭你现在的不思进取、怯于突破、临阵脱逃、满口谎言、跋扈嚣张,小到组成魂师间的队伍、大到统率魂师界的宗门,你怎么得到他人的信服与拥护?怎么令他人认识到你有受拥护的价值?”

      宁荣荣的目光登时滞住了。恍惚间,她习惯性地随口反驳道:“不,这不可能。所有人、我遇到的所有人都承认我是天才……就凭你……”

      弗兰德与其说是打断她,不如说是怜悯地接住了她濒临破散的语句:“不是我,是在场的每一位学员。在我眼里,这里的任何一个学员都比你强。七宝琉璃塔武魂确实是辅助类武魂中最强大的存在之一,可惜,你却只会让它蒙羞。”

      “你胡说!”

      此等侮辱,已达到令宁荣荣感觉尊严受挑战的地步。她十二年以来第一次如此愤怒,热血不住地往头上涌——自己本就是宗门上下公认的天才、当之无愧的少宗主,连她的父亲——七宝琉璃宗宗主都曾说过,她是数百年来唯一一个有机会将七宝琉璃塔变成八宝琉璃塔的宗门天才。自己天赋如何,岂容得他小小一个弗兰德妄加评判?

      “我胡说?好啊,那么我就为你一一介绍这些与你同辈的学员。”

      从这句话往后每一分每一秒的记忆,在宁荣荣的心底都似一道山崩裂开的深渊,对她影响极大而幽深阴暗,令她怯于追忆当时的种种细节,只在此后每一次驻足观望自己迄今所取得的种种辉煌时,扎眼地立在她的心坎里,无声而又无时无刻不提醒她:

      你曾经是个多么平凡而无知的人啊。

      你若再陷入骄傲自大的深渊,那么此刻所享有的一切早已视作理所当然之物,终将、必将不再属于你自己!

      一切的反思与自戒都需时间去提炼。此刻的她,十二岁的宁荣荣,正惊惶地发觉自己正处于无止境的堕落中。从排头的语云姐,到那个自己还曾揶揄调戏过的食物系辅助魂师奥斯卡,每个人都在弗兰德淡然的话语里成了一把锋芒毕露的刀,冷冷地剖开她曾引以为傲的所有天资所有成就,把她端放在顶点的心轰然摔得四分五裂,将它践踏得一文不值,卑微如泥。

      弗兰德的话语还在无情地淌着——十年后、二十年后,无论天赋强弱,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向前追赶。可她呢?继续做一个平凡而不自知的小丑、最终在泯于凡人之时被所有人毫不留情地抛弃吗?!

      弗兰德的话语停了,周遭鸦雀无声,一如幽深阴暗的深渊;深渊里漆黑如夜,也如……视野在晕眩中骤然一黯……

      ……

      重心骤然由胸前落到背后,宁荣荣恍惚间睁开了眼。她本能地立起上身,小腿还垂在床边。

      “啊,你醒了。”面前熟悉的人影转过身。

      宁荣荣以一声不知是疲惫还是自嘲的轻叹充当对她的回应。身上还残留着丝缕语云姐身体平和的暖意,垂在床下的小腿也分明若有若无地与她的双腿相贴,不自觉而又渴望般地勾引出丝丝缕缕的热量。夕阳渐薄西山,残倦的余晖里已射不出任何温暖。在这个时刻、在这无亲无故的异国他乡,宁荣荣感到,李语云就是自己唯一的太阳。

      可正是这唯一的太阳,在刚刚也被自己用一切的丑恶给推走了,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任自己漂泊于人生的极夜。

      她不由得回忆起,曾经在天斗城里被自己以近乎无理的刻薄与自负推开的那些人。当时只道这是强者的孤独,现在回头审视,才发觉不过是可笑的遮羞布,撕开后底下空落落的,空自虚度了十二年,什么也不曾拥有。

      “伙伴”这个遥不可及的词语,真的是自己能奢求的吗?

      至少……史莱克学院的这些人,再也不可能接纳自己了吧。

      她不敢直视面前人的眼睛,眼神无处安放间盯上了她的腰带。其末端低调地衔了枚墨玉龙首,向后在皮带上绵延出一道抽象粗犷的龙身。阳光此刻恰好划过这龙首,刺眼的反光照得她一晃神——却也只是一刹的晃神,因为那龙首主人的身影开始移动了。

      “你别走!”她一把攥住李语云的手——该死,这绝不是对待“伙伴”的语气!她紧接着弥补过错:“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她猛地抬头与她对视,喉咙不经意间干涩得紧。

      那人神情一怔,双目好似温润无比的墨玉。

      天地分明寂静无声,可她听到了玉石相击的清脆声响。

      ……

      李语云一路上的步履如常,但潜意识里莫名希望永远也到不了宿舍。后背上宁荣荣的重量对常年炼体的她来说不算负担,可心绪却因此缠得如一团乱麻,理不顺也剪不断。

      弗兰德的原话是这样的:把昏迷的宁荣荣背回宿舍,待她醒后再耐心劝劝她,她的本性不坏,也毕竟只是个孩子。可究竟从何劝起、怎么去劝,都抛给她自己琢磨了。

      李语云前世读原作时仅仅只是把它当成包电子榨菜,自然懒得去深挖人物的成长经历与性格转变,但有一点她是能想起的:原作里,宁荣荣真正显露出令人印象深刻的性格特点时仅在出场时的前几幕。等到她撕去小魔女的标签后,便自然而然地转身成队伍里的好辅助、七宝琉璃宗的好宗主、奥斯卡的好妻子,往日的飞扬跋扈连影子也未留下半分,更不必说她在试图融入冷落她的史莱克众人时堪称卑微的举动了。

      无论是出于何种理由,她都不希望事态仍按照原著中那样发展:于己,她并不想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和自闭中的宁荣荣保持一种很尴尬的状态;于人,她也不愿眼睁睁地放任宁荣荣在漫长曲折的自我反思过程中,因自身的阅历浅薄而滑入另一个极端,进而在往后队友间恍若平常的交往中仍潜藏着心底的幽壑。

      当然……还有她不得不承认的一点:她是打心底里希望,那个意气风发的宁荣荣,可不要因为这一次的挫折便如琉璃般破碎,再也拾不得了啊。

      小屋近了。她小心托住宁荣荣,深一脚浅一脚地迈上台阶,再稍一侧首,摸索着拔开宿舍木门上的铁锁与插销。宁荣荣的发丝轻拂上她的脸颊,若有若无的痒意也在她的心里挑起点点涟漪。

      可是……该怎么与她沟通才好呢?放任自流,必将走向与原作无异的结果;词不达意,便愈合不了人内心真正的伤痕;若一味以瞒和骗来使她重拾意气,那弗兰德此前的努力岂不白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得细细斟酌,更何况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多少安慰人的经验。

      打开门,挪向床铺,再缓缓屈膝直立上身,使背后的宁荣荣滑入被褥。未及起身,她就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响动声。

      “啊,你醒了。”她转过身。

      不巧,这一仓促的转身致使两人的小腿相贴合,隔着裤管她都能描摹出眼前人小腿的轮廓。出于礼貌,她本欲后退些许以避免尴尬,可迟钝如她也能料想到:这一步自己要是退了,就是比作在宁荣荣的心里再劈一道裂痕也不为过。

      她只得立住不动,注视眼前人在迷蒙恍惚间缓缓抬头,又在视线与自己的腰带相平时一凝,怯缩般不敢抬首。她听到一声似乎来自另一个空间的叹息,无言间却折叠起任何语言都描述不出的死寂。

      该怎么做?我该如何对待你是好?

      时不待人,夕照已露倦态。在她冥思苦想间,光影也悄然在宁荣荣的眉眼间流转勾勒——还是先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吧:虽说这绝非摸头就能增加好感度的游戏,但总归得先在她的身边坐下,然后再好好说话。

      她朝宁荣荣的身边跨出一步,一手正欲抬起——

      “不要走!”闻言她的右手滞在半空,紧接着左手便被一双冰凉的手紧握。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在那一霎她们对视了,简直如玉石相碰般清脆也措不及防。她发觉那人的尾音已染上哭腔,眼中的晶莹宛如堤满,也如危台之上的琉璃在濒临破碎之际的摇摇晃晃。

      她改变了主意,只因心里一种再自然不过的想法油然而起。不算冲动,也不叫本能,她一瞬间认为这是最正确、最自然的做法。

      她俯身紧紧一拥她的躯体,一如稳稳接住这块琉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5 默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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