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分糖》潇艾

44、事发

　　之后发生的事情，简祎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好像是命中注定，又好像是早有预谋，所有的事情都在那段时间集中爆发，让她根本无力招架。

　　事实上，在她和江朔跟上去不久，李警官就叫停了他们，所以具体的营救过程简祎并没有参与也并不清楚，只记得夏霖被送回来后抱着她哭到了半夜。

　　夏爷爷昏迷，夏霖遭遇绑架，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夏睿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所幸因为及时报警，罪犯又是初次绑架，准备得比较仓促，所以夏霖并未受伤，只是因为这件事，情绪变得十分不稳定，开始格外依赖简祎，严重时甚至到了，简祎不在眼前就会一直哭闹的程度。

　　因为有准确的定位和车辆特征，抓捕行动十分顺利，犯罪过程也很快被调查清楚。罪犯在上次入室抢劫逃跑之后，并没有立刻逃亡，反而通过伪装混迹在人群中，躲过了警方的盘查。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无意中在报纸上发现刺伤的那人竟然是樊城富商，有个在上初三的叛逆女儿，这才动起了绑架的心思。

　　而就在他跟踪踩点的过程中，又无意中发现了红毛与夏霖的恩怨。他便主动接近红毛，利用红毛引出夏霖，将夏霖带到他事先踩好点的地方后，便敲晕了两人，实施了绑架。

　　随着这件事被调查清楚，之前夏霖找红毛威胁简祎的事情也被牵扯出来。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后，夏睿又是痛心又是懊悔，夏霖对简祎的敌意他并非没有察觉，只是选择性忽视，觉得只是小孩子打闹，时间长了就好了，如果这些年他能对夏霖多一些精神上的关注和安慰，也许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然而，整件事情在叶静娴的视角里却完全不一样，简祎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的，但叶静娴就是发现了。

　　她记得那是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也许在叶静娴看来，这已经是忍耐的极限了。就那样毫无预兆的，她坐在书房里，语气淡漠又隐忍：“你是不是在谈恋爱。”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她早该想到的，这次的事情和上次红毛的事情，江朔都参与其中，现在事情调查清楚，她想解释也无从解释。

　　所以她只能点头。

　　“江朔是吧？”叶静娴的声音里带着冷意，“我去学校查过他，每次考试都是倒数，据说还经常打架闹事，旷课逃学，这样的人，有什么前途？”

　　简祎刷的抬头，有点不可置信，心底里有个声音在反驳：不，不是这样的，她想说，即便之前他有万般不好，可现在他愿意为了她重新开始，她知道竞赛有多辛苦，知道他付出着比别人十倍百倍的努力，她知道他遭遇过世界怎样的恶意，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伤害过别人，保持着骨子里的善意。

　　她明明有许多话可说，可看着眼前的人，她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她想他不需要旁人的理解和同情。

　　“难道你跟爸爸离婚，跟夏叔叔在一起，是因为夏叔叔比爸爸有钱，有前途？”

　　“啪”，叶静娴显然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可这一巴掌打完，又有点后悔，简祎从小到大几乎从未顶撞过她，她从来都是懂事的，乖巧的，可现在……

　　“你想结就结，想离就离，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这么多年来，你有真正了解过我吗？”

　　简祎的话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叶静娴显然是气急了，“大人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那我的事你又为什么要插手呢？”

　　“你现在才多大，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我不让你谈恋爱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现在，为了一个那样的外人，就这样顶撞妈妈，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为什么所有的理由被冠上“为了你好”的借口之后，都理所当然要被理解？为什么为了她好，在离婚结婚时，却从不问问她的意见？

　　“你们现在还小，才见过多少人多少事？高中生的感情又有几个能长久的？”叶静娴慢慢冷静下来，“现在觉得他千好万好，等以后你就后悔了。”

　　这几句话正中简祎心事，叶静娴说她会后悔，可她知道，她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但是，江朔呢？他会后悔吗？

　　.

　　最终，简祎与叶静娴各退一步，简祎手机上交，承诺跟江朔断绝关系，并保证成绩不下滑，叶静娴也不再提去找江朔，或者要给简祎转班转校的话，这件事情就算到此为止。

　　然而，也许是那段时间实在太忙，每天奔波在家和学校之间，既要面对繁重的学业，又要分神照顾夏霖，加之跟叶静娴那一场争吵，让她身心俱疲，以至于过了整整一个星期，她才终于察觉到自从绑架事件之后，这几天竟然根本没见到江朔的身影。

　　起先她还以为是竞赛班课程太满，他也分身乏术，但后来渐渐意识到不对，即便叶静娴下了禁令，她给江朔发了分手的消息，但以他的性格，怎么也会当面来问她一句，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音讯全无。

　　竞赛楼跟她们不在同一栋，她到的时候，正好是下课，随便找个同学问过之后才知道，江朔竟然这周都没来上课。司机还在校门外等她，她知道叶静娴会掐算着时间，所以也不敢多留，准备第二天去问问周成洋。

　　然而，第二天从早上等到晚上周成洋都没来，只能去七班找赵一帆。好在，赵一帆来了。

　　她跟赵一帆其实并不熟，跟江朔在一起后，也只是一起吃过一顿饭。

　　赵一帆脸色并不好看，看着她有点意外又有点欲言又止，最终，他还是说道：“他爸在S市发生了车祸，好像很严重，他前几天就已经去S市了。他去之前找过你，可是你，”他顿了下，“你好像挺忙的，他没找到你，给你打过电话，只是……接完电话后的表情十分奇怪。”

　　简祎心里咯噔一下，声音都有点颤抖，“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天。”

　　“具体一点。”

　　赵一帆想了想，“周日，对，就是周日。”

　　周日……那正是她和叶静娴吵架的那天。如果她没想错的话，那通电话应该是叶静娴接的。

　　“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吗？”她解释，“我的手机被我妈收走了。”

　　不用说的太明白，赵一帆都懂了。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把手机递给她，“我这几天跟他联系了，电话根本打不通。”说不定呢，说不定简祎今天能打通呢，他想。

　　可奇迹并没有发生，听筒里是电子女声冷漠的关机提示音。

　　简祎把手机递给他，“谢谢。”

　　“你没事吧？”看着眼前的少女，他突然觉得十分不是滋味，“别担心，都会没事的。他要是给我回电话了，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简祎扯着唇角笑了下，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谢谢。”

　　.

　　三中从高二开始进行了文理分班，并根据高一的期末考成绩分出了快慢班。

　　袁心读了文科，简祎还是选了理科。高一期末考，她稳坐年纪第一，毫无意外分进了理科火箭班1班。

　　班里大部分都是外班的，少有几张熟悉的面孔。

　　进入高二之后，课程繁重许多，尤其她还在备受照顾的火箭班。简祎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作业，即便是课间，不是在做题就是在背单词。

　　中午的时候，袁心会等她一起吃午饭，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整个人放松下来。

　　不论是熟悉的还是不太熟悉的人，似乎都刻意避免在她跟前提起江朔这个名字。渐渐的，她似乎也很少记起了。

　　好像曾经的那个少年，还有那个少年和她有关的一切都成了清晨窗台细碎的尘埃。

　　可她知道，不刻意想起，并不意味着忘记。

　　谁都不知道，在高一快结束的时候，她跟江朔通过一次电话。

　　那天，她正在教室里上晚自习。赵一帆拿着手机急匆匆跑到七班教室外喊她。

　　少年的声音穿过电流在她耳边响起的时候，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江朔的嗓音沙哑又疲惫，他跟她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

　　这场车祸发生得突然而惨烈，在送医途中，江清源就不幸身亡。江爷爷听到消息一病不起，而就是在这个时候，郑淑燕和郑岳也终于露出了獠牙。

　　彼时，江老爷子还躺在病床上，郑淑燕不仅不闻不问，甚至还请了律师要分江家遗产。谁料，江清源生前已经立好了遗嘱，江氏集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就是江朔，但这些年郑岳偷偷在江氏培植了不少亲信。江清源去世后，他第一时间联合其他股东一起架空了江朔，逼他交出手里的股份。

　　江朔年纪太小，又从未接手过公司事务，加上爷爷住院急需用钱，最终，他只能将手中的股份全部卖出，凑出了爷爷的手术费和疗养费。

　　江老爷子的手术虽然很成功，但经历过这一场巨变，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只能一直疗养着。

　　打这通电话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可简祎知道，这样的变故对于他来说，其中的悲痛绝望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抚平的。

　　在她以为一切都在慢慢变好的时候，命运却给了她们迎头一击。她不会知道，他又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敢拨通这通电话。叶静娴说得没错，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他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这通电话并没有打多久，在电话挂断之前，简祎说了六个字：“我在S大等你。”

　　在这之后，他们再没有见过面，哪怕是说过一句话。

　　高考结束的那天，樊城阴雨了一周的天气终于放晴。整个高三年级也随着久违的阳光一样，迎来了一场小的爆发。那些曾经压抑的、遗憾的、奔放的、热情的，都随着一叠叠密密麻麻的稿纸被永远尘封在了那一缕阳光里。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夏睿在樊城最豪华的饭店里定了一间包间。721分，樊城市的理科市状元。

　　吃饭时，夏睿问她想去哪所学校，简祎捏着筷子，答得毫不迟疑：“S大。”

　　夏睿下意识就去看叶静娴，大家心知肚明，按叶静娴的性子，无非就是清大和北大里面挑一所。然而，叶静娴却十分淡定，没赞成却也没反对，只是冷着脸意味不明地“哼”了声。

　　在开学之前，简祎去了一趟S市一中，江朔就是在这里上高二。学校不让进去，她就趁着放学的时候，躲在人群里悄悄跟着他。

　　他似乎还是那个大冬天穿着短裤打篮球赛的少年，却又似乎已经不是了。

　　他的脸颊瘦了一圈，本就分明的棱角更加凌厉。背着书包穿行在人群里，看起来孤独又落寞。

　　简祎咬着唇，突然就哭了出来。

　　她最终还是没有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