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射倾心》pseudonym

9、陈蔷的故事

　　“蔷儿乖，当你把飞镖射中靶心100次时，就能在家门口见到爸爸啦。”

　　“爸爸一定要说话算话哦。”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爸爸，等你回来后，能不能再带我去打气球，我也想像你一样，百发百中。”

　　“没问题，不过蔷儿得先把飞镖练好，练出感觉，这样说不定打气球时能个个准。”

　　“嗯！我会好好练习的！”

　　“咚咚……”

　　“是爸爸回来了吗？爸爸，飞镖我射中了111次！”

　　“吭哐……”

　　“顾妈妈！顾妈妈我爸爸快回来了，以后不能去您那吃饭，谢谢这些天您的照顾！”

　　“蔷儿……你……南星哥哥给你买了新的飞镖……你过来看看……好吗？”

　　“我想在家等爸爸回来。顾妈妈，等爸爸回来了，我再去找您找南星哥哥，好吗？顾妈妈，您怎么哭了？”

　　“蔷儿，你爸爸他……他……可能回不来了……蔷儿，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别吓顾妈妈……”

　　“蔷儿，叔叔对不起你。如果不是为了救我，老陈他……他也不会被drug贩击中命害……蔷儿，给叔叔一个机会，让我们好好地照顾你，可以吗？”

　　“蔷儿，顾妈妈给你买了漂亮的新裙子，还给你准备了你喜欢吃的香菇肉饼，跟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蔷儿，这是我用攒来的零花钱给你买的飞镖，希望你喜欢，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我不要，我只要爸爸！爸爸答应我的，只要我把飞镖射中100次，他就会像以前一样，平平安安地出警回来。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爸爸……爸爸……”陈蔷在呼唤声中惊醒，睁眼一望，一片漆黑。用手摸枕边，又是湿润一片。

　　她叹了口气，伸手打开不远处的床灯，瞥见立在灯旁的全家照——那张原本放在钱包夹层后因钱包丢失而被陈蔷放在专门买来的相框里的全家照。她把全家照从桌台上取了下来，用手轻轻抚摸着相片里的两位至亲。

　　对妈妈的印象比较模糊，她去世的时候自己不到四岁。记得最深的画面应该就是妈妈教自己读唐诗的场景，因此陈蔷特别喜欢诗词。她觉得，也许在这些浩瀚诗篇中，散落着天堂母亲对人间女儿未曾诉说的只言片语。

　　爸爸依旧那样年轻，那双大眼永远散发亮光。陈蔷最爱爸爸的眼睛，觉得它们就像夜间行驶车辆的近光灯，照亮两侧、指引方向。哪怕爸爸穿上警服戴上警帽，帽檐下的双眸仍目光如炬，令犯罪分子闻风丧胆。也许正是这么一双充满正义充满星光的眼，爸爸才有百发百中堪称神枪手般的本领，陈蔷从小就这么认为。

　　相片最前方是婴儿时期的自己，西瓜似的头，葡萄般的眼，还有像是发面过头的脸颊，透露着满满的稚气。女孩咧嘴大笑着，似乎每个看到这张相片的人都能聆听到她那如银铃般的稚嫩笑声。以前的自己多自在，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累了就在爸爸的怀里撒娇，闲了就埋头思索下次到公园摆摊处如何打下更多的气球……那时真可谓是心如明镜，烦恼不扰，陈蔷不禁感慨着。

　　她将全家照放回到桌台上，下床走到书柜旁，取下一本相册，缓缓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一手举着玩具gun，一手抱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公仔的相片。相片中自己面无表情，如木桩似的一动不动。而一旁的南星哥哥却笑得合不拢嘴，充满少年的朝气。

　　记忆匣子瞬间被开启。那时家中顶梁柱爸爸的牺牲让年幼的陈蔷伤心不已、精神不佳；校园内同学们“有娘生，没娘教；爹不疼，更不管；寄家子，苦兮兮；她是谁，耳东蔷”的嘲讽挖苦让陈蔷困扰不已，在老师教育、自己反抗都无果的结局下，她选择逐渐疏离同学；顾叔叔一家可能出于愧疚可能出于怜爱，对陈蔷视如己出，但寄人篱下的陌生惆怅感还是让她愈发谨慎、收敛自己。九岁的那个夏天，可能是陈蔷有记忆以来最寒冷最黑暗最痛苦的一个夏天。往日的无忧无虑似乎也随着爸爸的入土一同埋葬，心不似从前那如镜般干净，更像跌落无底深渊的石头，着不到地。唯有在深夜梦乡，才能与远在天边的双亲见上一面，而梦醒之际，却是泪眼婆娑，唏嘘长叹。

　　就这样陈蔷如行尸走肉般在顾家生活。那日和往常一样，平凡无奇，唯一有些许不同的是顾叔叔难得休假，于是他领着南星陈蔷两人到公园玩耍。他知道陈蔷喜欢打气球，所以特地下重金让陈蔷玩个痛快。举起玩具gun瞄准前方气球之际，陈蔷顿时感觉像被闪电穿透全身似的，她赶忙转身，恍惚间看到爸爸站在身后，握着她的手，告诉她要专注。还是熟悉的模样，还是温柔的鼓励。泪在眼眶里打转，但陈蔷却笑了。距离上一次笑仿佛过去了好久好久，久到陈蔷以为自己早就失去了笑的能力。

　　她转回来，调整呼吸，瞄准前方，一gun两gun三gun……第一次，陈蔷击中所有气球。南星激动地跳了起来，顾叔叔开心地拼命鼓掌，摊位老板抱着巨大的公仔走了过来，满嘴都是“恭喜恭喜，终于成功了。”而陈蔷，却呆呆地看着手中的gun，上面似乎还停留着爸爸的体温。

　　此后，公园气球摊位便成为陈蔷最爱去的地方。举起gun的那一刹那，陈蔷便能感受到站在身后的爸爸。她对射击愈加痴迷，gun法进步得愈加神速，以至于到后来摊位老板一见到她便慌称家中有事赶紧收摊。

　　陈蔷在射击方面的天赋让顾氏一家喜出望外，顾爸爸特地请假带她到体校寻觅良师。陈蔷不负众望通过多项测试，这让顾爸爸长舒一口气。一开始他打算让陈蔷拜著名教练张怀德为师，但张教练一见瘦削且精神不佳的陈蔷，便满脸嫌弃，趾气高扬地表示自己名额已满、力不从心。顾爸爸虽心中有气，但为了能让陈蔷拥有更好的启蒙指导，仍低声下气地求着，奈何张指导油盐不进，坚决不肯收陈蔷为徒。就在两人垂头丧气准备打道回府时，黄镔教练找到顾爸爸，表示想收陈蔷为徒，并承诺如果家庭条件困难可免收学费。黄镔教练的名气没有张怀德教练大，因此顾爸爸犹豫不决。而陈蔷看到黄镔教练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倍感亲切，答应下来。事已至此，顾爸爸也只能尊重陈蔷的选择。

　　就这样，陈蔷转入体校，打开10米air pistol专业训练的大门，开始了自己半天读书半天训练的生活。崭新的环境给陈蔷带来无限的好奇，和蔼的同门师兄弟给陈蔷带来久违的亲切，而对金牌的渴望则让陈蔷一扫往日的颓废，变得更加有目标。她甚至把许海峰、王义夫、郭文珺等该项目奥运冠军的相片打印出来，贴在寝室，鞭策自己。给爸爸扫墓时，她发誓一定要把奥运金牌挂在爸爸墓碑上。

　　陈蔷慢慢翻到下一页，只见相片里她站在右侧，高举铜牌抿嘴笑着，而正中央的是师姐王倩薇。这是陈蔷第一次参加air pistol比赛，也是黄镔教练组学员第一次问鼎冠军。陈蔷仍记得，第一次参加比赛的她激动地睡不着觉，正想偷溜出门散步，却发现师父黄镔坐在走廊，低声提醒来往过客放轻脚步声，切勿影响运动员休息。陈蔷知道师父曾经为了给学员树立好榜样，戒掉了多年吸烟的习惯；也知道师父有次为了某位家遇洪灾的师兄，把自己一个月的工资都拿去资助。但她从未想过，师父细心到为了能让她们睡得安稳而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甘当门神、默默守护。师父春雨润物般的关心让她备受感动，更让她第二天比赛发挥超常，以黑马之姿勇夺第三。

　　师姐王倩薇年长陈蔷3岁，实力强劲，是黄镔门下一员虎将。虽资历深能力强，但倩薇为人开朗大方、关心同门，所以陈蔷虽然视倩薇为自己的追赶目标、竞争对手，但私下非常黏倩薇，甚至愿意对她打开心扉。倩薇也喜欢这个场上冷酷场下迷糊的小师妹，对她颇为上心。两人在你追我赶、互帮互助的亦敌亦友状态下共同进步，从体校到市队，再到省队，两人携手并进。倩薇对金牌的渴望超乎常人，陈蔷后来才知道，由于倩薇家境贫困，母亲卧病在床，所以她需要靠比赛靠奖金来帮助父亲维持家庭。因此陈蔷对倩薇，更加敬佩。

　　就在姐妹俩梦想着进入国家队走上国际赛场夺下金牌为国争光实现个人价值时，命运却开了一个玩笑，不过这个玩笑是给王倩薇的。在国家队的选拔赛中，师姐倩薇发挥失常，惨遭落选。而师妹陈蔷稳扎稳打，以榜眼的成绩入选国家队。朝夕相处近7年的姐妹俩，从此一个在国家队砥砺前行，一个在省队向上拼搏。陈蔷仍记得选拔赛结果公布后，师姐在更衣室的失声痛哭，而自己只能在外边默默矗立、暗自神伤。

　　陈蔷叹了口气，合上相册，将其放回进书柜。又随手拿起一旁的日历，数数日子，发现回来也近一个月。除了一开始为争取奖金改善师父射击场条件而参加市射击比赛外，自己基本都泡在射击场里协助师父上下打点，很少外出，甚至连家都不怎么回去。

　　这是陈蔷一以贯之的生活节奏。从10岁那年走进射击场开始，她的生活便充满射击的影子。伴着射击声入睡，想着射击姿势醒来。在常人眼中，陈蔷就像一台射击机器，开口闭口都是射击，和同龄人没有共同语言。而陈蔷却不以为然，她真心喜欢射击，在一弹一收间觉得自己与air pistol合为一体。她觉得自己就像水里的鱼，在射击海洋里找到宁静。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为了射击，放弃一切。

　　她原以为这次回来休息，不过是换个环境继续练习射击罢了，但因为高倾哲的出现，一切似乎有所不同。

　　陈蔷努力回忆着第一次见高倾哲时的模样，却怎么都拼凑不出来。她只记得当时箭在弦上，万幸有个男生愿意帮助自己付车费，却没想到他是恶作剧，而自己由于紧绷的情绪失态地哭了。这一哭，男生似乎也慌张起来，连忙付款道歉。陈蔷早已记不得男生的模样，更记不得他说了什么。她只知道当时自己一心想着要赶快离开这，赶紧到射击场，千万不能错过师父的生日。
　　但接下来的接触、相处，却让陈蔷对高倾哲有进一步的认识。而高倾哲，也慢慢在陈蔷心中占据着不一般的位置。

　　他是第一个向陈蔷道歉的同龄人。陈蔷记得小时候每次听到同学们唱起那首“有娘生没娘教”的挖苦歌，自己都痛苦不堪。她大哭、她斜视、她愤怒，她尝试过很多方法，却只能换来同学们变本加厉的嘲笑。同学们肯定都看出陈蔷的拒绝、难受，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向她伸出过善意之手，更别提道歉。但高倾哲不同，他会因为陈蔷那次失态大哭而耿耿于怀，想尽办法向自己道歉，态度真诚。那个道歉视频，陈蔷更是爱不释手，百看不厌。

　　他是第一个让陈蔷接受礼物的非亲人。陈蔷上一次接受礼物还得追溯到十多年前。那时她拜师成功，顾家上下一片喜悦。南星哥哥用考试奖金买了个蓝色手表送给自己，这是陈蔷第一次接受爸爸以外的人的礼物。从小陈爸爸就耳提面命，教育陈蔷切不可随意接受他人东西，陈蔷谨记于心。而破例收下手表这一礼物，一是因为陈蔷逐渐把顾家当成自己家，亲人的礼物不好拒绝；二是因为顾南星看准陈蔷成功拜师这一时机，加之他满腔热情，陈蔷难以推却。她十分爱惜这一手表，即便十多年过去，仍然十分崭新。而高倾哲，似乎也是如此。他有充足的送礼时机，有不容半分假意的真诚，还有那句令陈蔷颤动的“朋友”。是啊，陈蔷似乎很少朋友，更别提异性朋友。师姐的落选，让她失去了朝夕相处的依赖之友；国家队高强度的竞争更让她一门心思全投入到训练比赛中，很少顾及人际关系。因此，高倾哲那句“朋友”令她心动，见证他俩友谊的挂件，她不得不收。

　　他是第一个邀陈蔷外出游玩的朋友。那日荷叶嫩绿、荷花娇粉，是陈蔷见过最美的荷塘。他是第一个被陈蔷请去踏船的人。关于和爸爸的玩耍记忆，一是打气球，二是蹬脚踏船。陈蔷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邀约高倾哲，也许一时兴起，也许情不自禁，但两人都非常享受，尽兴而归。

　　高倾哲身上有很多陈蔷没有或者说失去的东西，让陈蔷情不自禁地被吸引，然后渐渐陷了进去。

　　高倾哲爱笑。无论何时何地见到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张灿烂的笑脸，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一朵乌云能遮挡住他的阳光。这张笑脸，勾起陈蔷对儿时无思无虑的缅怀。

　　高倾哲和她有很多共同爱好。他俩都爱诗词，那日荷塘旁，陈蔷念着“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艳”，这是一首较为冷门的咏荷诗，甚至连作者是谁都未可知，然而高倾哲却能接道：“下有并根藕，上生并头莲”，这让陈蔷的内心泛起阵阵涟漪。他俩都爱历史，常常因讨论某个历史事件某位历史人物而忘了时间，哪怕讨论结束之后，陈蔷也久久难以平静……她原以为自己就像一座孤岛，岛上只有顾氏一家、师父师姐、射击场孩子等人，她细心地守护着这片孤岛，不让外人入侵。而高倾哲意外地打破了这份宁静，并搭建起孤岛与外界的联系。在他的陪同下，她慢慢发现，其实外面的世界，精彩无比；其实外面的人，并不可怕。

　　高倾哲给陈蔷带来很多不一样的感觉，这是陈蔷过去20年来未曾有过的体验。她会因为他的出现而心跳加速，尽管她竭力克制着面部表情变化，不露马脚；她会默默注视着他与射击场小孩子们的互动，像是欣赏字帖般地投入进去；她会有意无意地关注起手机，看看他有没有发来新消息……这是喜欢吗？陈蔷不知道。曾经她以为自己喜欢南星哥哥，后在倩薇师姐的帮助下，才明白自己不是喜欢而是害怕失去南星的关心。那对于高倾哲，自己是不是也同样害怕失去这一好朋友的关心呢？

　　对高倾哲的感觉，陈蔷觉得不像以前对南星那般，但具体又有什么不同，陈蔷一时半会也答不上来。她摇了摇头，让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她打开窗，朝外边望去，月光皎洁，一片寂静。

　　还是多想想怎么拿下奥运选拔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