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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六 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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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依在众人面前眼睁睁地被端木影如带走,明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而偏偏就在此时,明沁含笑离去,他未留下只言片语,就那么静静地、安祥地、带着无限眷恋与平和离开了人世,他的床前只跪着一人,那人低头痛哭,泪水永无止境地向外流淌,连绵不绝的泪水,泛滥了弥漫着药草味的房间,泛滥了垂帘幔幔的古雅房间。
玉初的无声哭泣却让房间外倚门而泣的珞歆撕心裂肺,她无力地靠着门,红肿的双眼仍有冰凉的泪水涌出,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长啸了一声,“爸爸啊——”
无比悲痛,无比哀绝。
明远听到此声,额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两鬃的白发更加苍白,他低喃着,泪水模糊了双眼,也模糊了他念着“三弟”时颤抖的声音。
玉初握上明沁那早已冰冷的手,他的去世换来这最后最终也是最漫长遥远的继承仪式,他抬头,那惊艳的容颜仿佛沉淀了千年的水潭突地呈现出它无以伦比的清澈与澄静,他就那么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小心地握着明沁的手——一双放不开的、握不牢的、冰冷的手……
玉谙缓慢地、踌躇地,似乎是犹豫不定地走进百花苑,他从葡萄藤架下穿过,望了眼左手边枯黄一片的藤蔓,伸手摸着光滑的藤椅,慢慢屈膝蹲到地上,双手抱头身体一颤,终于将酝酿已久的哭声如火山爆发般喷泄而出。三叔刚去,又接到了二哥打来的报告明依被端木影如带走的电话,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嘶哑的哭泣声悲恸欲绝。
他不相信明依已被带走,于是他便来到这里寻找,但眼前的事实远比想象的还要残酷,他的不安他的焦虑他的烦躁差点把自己逼疯,明依,依依,我最亲爱的六弟,两天前你不是还躺在这把藤椅上笑着叫我“四哥”,笑着摸我的脸吗?依依,你在哪呢?快回来啊……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由你任性的离开,是我不够坚定柔化在你的甜吻之下,是我太笨还信誓旦旦在大哥面前保证你不会有事,是我,是我啊……依依,依依……
安伯看着玉谙颤抖着的落寞身影,老泪纵横地对着手机里的人道:“二老爷,四少爷他……他很痛苦……”
电话里的人沉默良久,慢慢道:“老安,先别打扰他了,我会再打来。”
“是,让您担心了,二老爷。”
“嗯。”
电话挂断,安伯抹抹脸上的泪水,颤巍巍地离开。
还魂师代代以血缘承袭,传到明沁时已不知是第几代。明家家世复杂,几代前分裂成内外两家,内家人血统纯正,而外家则姓氏复杂,虽然有像明笑语一样明姓的人在,但大多都是其父母刻意改姓而成。内家掌握明家重权,以云去山为中心向外扩展了无数势力,明依从不过问明家的事,所以他不知道明家到底有多庞大,他唯一知道的只有风华学园,一所由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及数座研究楼所组成的私人豪华学院,在四十年前从“明学园”改名为“风华学园”后名声更噪,几乎在一夜间颠覆了那个时代的历史。
明沁虽生为还魂师,却一生只救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明依。身为还魂师的明沁在明依生下的那一刻就已明白,此孩受命而来,必将掀起一番风雨,沉睡了几代的还魂师之血在他体内沸腾,明家流传至今的传说没有错,他们果然都是有着承受天命的血统,只是这样的人,不管活在哪个时代都是一种悲哀。
明依放下竹帘,斜靠在窗边收扰双腿,身上一件宽大的白色浴袍衬得他的肌肤更加苍白。回身后昏睡了六天,身体一直冰冷没温度,就连饭量也在逐渐减少,明依算算日子,被影子带来已有十天,他醒后每天都像现在这样坐在芦苇编成的席上,对着竹帘遮挡的木制窗棂外的花园发呆。
他不是不能出去,端木影如也没有限制过他的自由,只是他就是想这么静静地呆在房间里,坐在有草木气息的房间里,可以让他无限地回忆和三叔相处的日子。
传说应验了,三叔在劫难逃,而他的心也随着三叔的离去再次空了。空的第一次是他借明然的身体复活,他感到自己失去了一样很珍贵的足以和生命相媲美的东西,但他却再也不找不回来,所以他空得失望,空得茫然,空得再无感觉。而这一次,他又体会到仅仅是一年多前刚感受到的空,空得绝望,空得漠然,空得……无所盾形。
夕阳的余晖一点点地褪色,竹帘的缝隙间不再有亮光透出,明依坐在比夜还深的房间里,慢慢地、没有预兆地勾起了一丝魅笑。
那是属于明依的笑,那样的笑容被明然称为“邪魅”,邪恶得充满了无尽诱惑的笑,把悲绝化成了残忍,变成一种深入骨髓的痛。
以明然的身体感受着凉薄的空气,明依扶着墙慢慢站起,凭着感觉沿墙而行。黑暗中那一团白影在缓慢移动,他摸索着走到门边,转动门锁推开门,月光如水银般铺泄而下,明依扶门而出,赤足踏上了一片柔软潮湿的土地。
端木影如特地为明依准备的花园,只可惜花期已过,残花暗自低首笑秋风。
只是笑……
端木影如如果不是这么的在意明依,那么今晚他就不会看到这惊艳绝美的一幕。隐隐觉得胸口如针扎般刺痛,影如捂胸,辛月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
明依推门而出,月光立刻洒上他的身体,明暗交错的瞬间周身仿佛镀上了一圈莹润的银光,他长发如瀑,双目如星,朱唇似血,白肌玉骨,他浅浅一笑,笑容风华绝代。
“不要……”辛月的喉间一阵苦涩,“拜托,不要……”
影如垂着手,风中夹杂着残香与枯草的味道,他笑,笑容凄楚。
想要留住的人,心却早已不在自己身上,虽然如此却还是想方设法的要把他留在身边。辛月知道此刻他一旦放手,曾经属于他的如少爷就不会再回来,所以他拼了命的要抓住他,抓牢他,抓紧他!他的心跳快得已到了极限,那种即将失去的崩溃感伴着深深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心,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那么深那么深的绝望感几乎让他窒息。
影如却只是在看了明依一眼后就低下了头,是很深很深地垂下头,他能感觉到紧搂着他的这双手有多么无助,多么无奈与不舍。他不是不懂,他也不是不会痛,他放不下这双手的主人,他曾经也是惧怕过这双手有一天会不再搂着他,他也怕这双手不会再为他而温暖,但如今……先背叛的人是他,是他让他痛让他怕,是他让辛月心碎让辛月崩溃,他真的,已经……罪不可恕。于是,他转身,把辛月紧紧搂到怀中。
自责的人,痛苦的人,明依对他们无能为力。
他的目光落在他们相拥而抱的栀子树下,阴影里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明依能感觉得到他们周围凝固的沉闷空气,他的脑中浮现出四天前影如模糊不清的脸,他在说到辛月时脸上的表情似忧似哀似愁似苦似痛,他不知道辛月在影如的心里到底占据着怎样的地位,但他知道现在的辛月已经不是影如的全部,因为他,就是因为他,被称为“劫”的宿命之人,真的来把传说变成了事实。
明依抱膝坐到地上,宽大的浴袍将他全身包裹,他以掌托颔,望着星空发呆。
影如的深吻一直吻到辛月喘不上气,他推开影如,深吸几口气后泪如雨下。
好决绝的吻,也好痛快干脆的吻,辛月双手捂住自己的唇,泪水湿透了那双白晳的手,他半弯着身子强忍住呜咽的哭声,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阿月……”影如想扶他,却被辛月狠狠甩开。
“我不会走的,真的,你相信我,阿月……”
辛月点头,却把身子弯得更低。
“阿月?”影如上前一把抱住他,“你抖得好厉害,不要吓我,阿月!”
辛月的呼吸急促,他弓着身子缩在影如怀里抖如秋风中飘零无依的枯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影如的吻有那样的想法,他明明就在自己身边,他明明没有离开自己,他明明已经用最沉痛的承诺许下了“绝不”的诺言,那为什么他还会如此恐惧?他怕得全身发抖,他怕得心脏失控,他怕得不能呼吸!
影如吓得失魂,他从未见过辛月这个样子,应该说他从未见过有谁会因为他而怕成这个样子,他不知所措地抱紧辛月,也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去安抚他,影如只能像现在这样把他抱到怀里,用自己的双手、胸及身体去承接他所有的泪与痛。他不经意的抬头,目光和明依亮如星光的眼眸对上,就在那一瞬间,他读到了明依的唇语,他的胸中有股气郁积,一种窒息般的灼热感烧腾着他的心,影如抱着辛月的手臂更加沉重。
明依悠悠地站起身,他不敢再用手指去碰自己的身体,那双冷至极点的手会让他的身体颤栗,他拉拉浴袍,污浊的泥土并未沾染上他雪白的浴袍,他静静地站着,凉风袭袭而来,他眼前一黑,身体摇晃着向后栽倒。
与此同时,影如已经来到身后将他牢牢接住,明依躺在他的怀里半睁着眼虚弱一笑,“月月……”他的嘴里念着辛月的名字,也不知他在昏迷前又说了什么,只知影如脸上有一种阴郁隐痛的哀情,他看不见辛月,只在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