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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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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你听……”我曳着义兄的袖口,将他拽到了军营大门口。义兄挠了挠他那头梳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无奈地撇嘴。嘴角如同笑纹的刀疤一下下往上跳:“有什么好听的,天天唱月月唱年年唱,唱得老子烦死了。倒是丫头你怎么不唱紫竹调给我听了?”
“你知道什么?那边斜人柱的阿什力大叔是这方圆十几里马头琴弹得最好的一户,人人都夸赞他是天神身边的乐师,他答应我下次教我唱小调。”
“是啊是啊,唱小调……”义兄一脸呆滞地望向我手指那个方向的斜人柱,掏出白铁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笑道:“这帮子蛮子倒是有意思,酒啊,马呀,歌啦,样样精通。最不可思议的还是啊,打仗就如同战神附体一样,招招要人命。要不是因为前年郡主和亲呐,估计我还在城外十里的荒坟坡上和他们拼弯刀呢。啧啧,要是那样,我怎么捡得到你呀?是吧,丫头。”
他说着伸手往我头上揉去,我侧身躲开。对他做个鬼脸,往阿什力大叔家跑去了。他在背后冲我喊道:“小丫头,别忘了今夜宵禁,天黑之前就回来啊!还有,帮我向阿莫里大娘赊一壶酒,要前年的马奶酒啊!”
【……要前年的马奶酒啊……】
忽然之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有了星星点点的光芒,骤来的微光打断了我的思路。可是,断了的思绪里那个站在苍翠莽莽无边无际草原里朝我挥手的人影是谁?
一时间哑然。那是多久的事情了?竟然久到再也记不起年月,甚至连人的面容都模糊的地步吗?
记得那时候他们都说我记性好……可他们又都是谁呢?
那星星点点的亮光越来越近,直到贴着漩涡中心的寒冰游动的程度。看得清楚了,是梭罗鱼。——那个孩子又来了吗?
只不过这样一闪念,那个孩子果然如同这群热情的梭罗鱼一般朝我游了过来。我看见他怀里依旧抱着那个水蓝色布包,明澈的眼睛如同昆仑山巅永不断流的雪水,和北地关我见到的那个人一样。
——天父阿胡拉,阿莫里求你救救我怀里的孩子啊……他还年轻,不当作为天父的侍从随您而去哪,阿莫里求您,阿莫里宁为天父侍奉生生世世,求您还我儿命来……
什么时候,那个叫做阿莫里的人影这样惨然呼号着。我记不起她的容貌,却清清楚楚记得她口中呼唤的胡神相貌:阿胡拉•马兹达,拜火教之大光明神。尘世之主,乘大鹏翱于天际,法相庄严。不嗔不贪,有求必应。
可倒在阿莫里怀里的那个人,最后还是死了。——有求必应啊。
东海漩涡中心是一片苍茫辽阔的冰域,严寒森冷,无声无息。记得那个时候,初初来到这漩涡中,身旁弟子俱面色死灰。远方是一望无际的冰山,冰山是由无数冰块累积而成,那一块块万年寒冰里有无数或狰狞或安详的存在——可无论面相何如,都是上界重犯。
【那是一片冰棺材!冰棺材!!我不要进去!】
那个时候,身边的怀庆挣扎着想要挣脱出捆仙绳的桎梏,无奈他愈挣扎,身上的金光便愈胜。他撕破喉咙般喊叫,竟不自量运起刃风壁来抵抗。眼见着刃风壁与捆仙绳抗衡,青风与金光照亮了这无尽黑暗。怀庆不过一介凡体,虽为紫英之后又一天分奇高弟子也早已扭曲着面孔。身边罡气几乎将坚冰撕裂,形成了一个连呼吸都不能的壁障。
“怀庆!敛肃心神!”见他渐渐被金光青风吞噬,我有心出力助他,却无奈自己也身在桎梏中。“太一救苦天尊随形赴感,寻声救苦天尊应念垂慈。敕!”情急之下,我咬破舌尖,望以血咒破除他此刻心魔。
眼见着符箓自虚空而成,色渐加深,如血注灵。却在符箓完成的那一瞬间,我再一次感到心神遭到鞭笞的撕裂之痛——是捆仙绳!
眨眼之间我周身漂浮起无数小篆,细细密密的经文将我和血咒隔绝开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难以承受的钝痛。
“怀庆!你!大家退……”话还没出口,只见怀庆那被罡风压扁的脑袋忽然间极其古怪地望了我一眼——那是承受不住苦痛惊惧而扭曲了的瘟镬之相。然后怀庆的胸膛便裂开了一条崎岖的口子,绵亘全身经络,色泽黑紫。
怀庆却无知无觉,他低头看了一眼如同瓷裂的身体,似乎有几分茫然。再一次转脸过来,却是冲着我轻轻喊了一声:“掌门……”
顷刻间灰飞烟灭!莹白的光芒破体而出,如同利剑一般刺向四面八方。连身后那无穷无尽的冰山似乎都被那白光削下一角来。
身边弟子们传出的哭喊声如同巨鼓连击震破耳膜,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从心底有了挫败感,第一次有悔恨的感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辈修仙自当以苍生为己任,匡扶正义,还六道以秩序,还人间以清明。——那时师兄是这么与我说的罢。现在想来,玄震师兄性情倒是和义兄有几分相似。
后来呢?白光过后,众人惊愕的发现自己毫发无损。说来讽刺,竟然是捆仙绳替众人抵挡了怀庆走火入魔时产生的罡气。那时候却不知自己当哭还是当笑——笑得是大难不死,哭得却是即将生入冰坟。……
“冰中姐姐,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