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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夫君舌战群儒论禽兽,本公子情何以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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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喧闹的洛阳城正中心,丽景街、瑞丰街、清严街、不翻街四条街三十里长的主干道,人山人海,水泄不通,这四条街道的十字交叉口,赫然耸立着一座九尺高的大红擂台。
擂台之上各色姑娘红绿妖娆,擂台正中,立着一妇人,那人着一条束腰袒胸的鲜绿襦裙,外披一件鲜红薄纱的大袖衫,摇着美人扇,刷了厚厚白粉的脸上,一张涂得血红的嘴一开一合,尖着嗓子喊道:“承蒙各位爷关照,今日我万花楼小倌霜月公子在此招亲,不分男女老幼,只要府上的能人异士,通过本次招亲的文试和武试,即可迎娶霜月公子!来,有请霜月公子!”
众花之中,珠玉之间,缓缓步出一位身形挺拔的少年,俊美的脸庞清秀淡漠,长长的睫羽在阳光的照射下,在眼睛上投下一片阴影。直挺的鼻梁下唇色浅淡,侧脸的轮廓线条柔美俊朗,一身白衣更是被他穿的丰神优雅,饶是天上最美的仙官也不过如此。
那白衣郎君只出场点了点头,并未言语就又退回了座位,淡然地坐回那一群莺莺燕燕之中,仿佛这是一场无关于己的擂台决战。
“好,想要迎娶霜月公子的,请带领自家幕僚上台报名!”苏妈妈说罢,伸出藕白手臂,迎向台下的豪门世家的公子哥:“赵公子,您这边请;钱公子,您来了,这边这边,司大公子,司二公子,请您屈尊这边来……”
不多时,擂台之上诸公子已纷纷落座,门客们分别列于诸公子身后,俨然一副国宝拍卖现场的盛况。苏妈妈扫视一圈,笑嘻嘻道:“既然各位公子都已到齐,那咱们的擂台招亲现在正式开始!秀禾,击鼓!”
立于鼓旁的红裙女子正要落槌,却从台下人群中传出一声高亢洪亮的“慢着!”
众人回头,只见人群正中立着三人,为首男子身着水墨衣衫,虽非新衣,却纤尘不染,细长温和的双眼,白皙的皮肤映衬着那双墨瞳熠熠发亮,他朝着台上大声道:“小生孔后,也来报名参加擂台赛,迎娶霜月!”
他刚说完,原本紧张肃穆的擂台赛整场哄然大笑。那稳稳坐着的霜月公子睁大了双眼瞧着孔后,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垂眼别过头去。
“医治禽兽之人,也敢对霜月公子存有非分之想,真是好笑!”坐在台上的钱公子抬手指向霜月,甩下袖子。
不待孔后回答,自他身后缓缓步出一人,笑道:“对啊,既是医治禽兽之人,那孔后兄您就费费神,抽空好好治治台上这位吧?”沈和指着钱公子,面朝孔后,粉嫩如樱花的两片唇瓣一开一合地说着。
沈和说完,四周又是一波比刚才低了些许的哄笑。
台上的钱公子指着沈和:“你,你……”
沈和望着钱公子:“牙尖者兽也,嘴利者禽也,牙尖嘴利者,禽兽是也!就阁下这嘴皮子说话的不利索劲儿,我看还不如禽兽呢!”
钱公子猛地拍案站起,“你,你……哼!”
在又一波的哄笑声中,沈和抬头朝着旁边的赭衣男子使了个眼神。收到沈和的示意,陈通跨步上前,一路拨开人群,带领孔后和沈和走向擂台。
还未登上擂台,就被苏妈妈拦住:“喂,你们下去,下去,一个与禽兽为伍的,也想娶我们家霜月,去去去!”
沈和笑着凑近那妇人:“是,我们站您旁边,可不就是与禽兽为伍嘛!”
妇人面上恼怒,抬手就要去扇沈和,可她手掌刚刚扬起,就被另一个宽厚的大手钳住了手臂,妇人仰脸看着身形伟岸的陈通,刚要叫人,就听得一声:“饭牛屠狗之类,报名就报名,司大公子,你说是吧!”
说这话是是台上的李向前李公子,坐于他旁边的华服男子冷哼一声:“有辱身份!”
苏妈妈一听司大公子和李二公子都允许这卑贱的禽兽大夫参赛了,那也就没有拦的必要了,强忍怒意,放他们登上了擂台。
2
苏妈妈命人抬出一副题板:万花之花年年开,蜂蝶寻香纷纷来。她指着题板说道:“第一关文试!霜月公子是我万花楼的人,我想借此霜月出嫁之际,为我们万花楼讨个好彩头,请各位公子或幕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按照‘万花之花年年开,蜂蝶踏香纷纷来’的“什么之花怎么开,什么什么什么来”这种格式,对出一句吉祥话,当然也可对出多句,最多限制是四句,对的最佳的前三十名获胜,获胜者方可进入武功比试关,请大家按时间限制交上自己的答案!答题现在开始!来人,上题板!”
孔后转头去看端坐上方的霜月,却见他正紧锁眉头地看着自己,孔后朝他点了点头,跟随诸位公子去领题板。发放题板的红衣姑娘在发到孔后时,告知他没有多余的题板给他,说话的同时却还在给别人发题板。一番争论,终是无果。
看着空手悻悻归来的孔后,沈和拍了拍他的肩膀:“孔兄,别担心,我有办法!等会咱们以我的衣服为题板作答!”说完便拉着孔后一起去研磨。
那柱燃烧着的香一点点短下去,各位公子的答题板也在纷纷上交,沈和慢悠悠地脱下外罩的青衫,招呼陈通和孔后把衣服铺平,提笔开始书写。撂下笔的同时,那燃着的香熄灭了。
孔后拍着胸口,缓了口气,陈通站在一旁抿嘴偷偷憋笑。台上手心紧握的霜月公子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
苏妈妈念着文试比赛对佳句这一关:没对出来的32位,对出一句的89位,对出两句的23位,对出三句的14位,对出四句的2位。
在李家念完答案后,苏妈妈瞥了孔后一眼,走到司志尘跟前:“司大公子,麻烦念一下您的答案!”
“好!”
旁边的幕僚开始大声唱道:“我们司公子的答案是:迎春之花三月开,黄花翠蔓报春来;牡丹之花五月开,姚黄魏紫簇蕊来;瘦菊之花九月开,愁烟泣露重阳来;红梅之花腊月开,凌寒傲雪清气来。”
刚刚念完,台下掌声雷动,叫好声一片。
待掌声稍停,那幕僚接着道:“我们按照苏妈妈的意思,照着万花之花年年开,蜂蝶寻香纷纷来这句,分别用四句话写春夏秋冬四季花开,祝福咱们万花楼四季生意兴隆!”
“好!好!”台下又是一片掌声。
“啧啧,白瞎了这副好嗓子啊!”沈和闲闲碎步踏至擂台中央,“报一下四时之花就行了?这也忒简单,格局也忒小了点,吟咏出来有什么意思,唉,白瞎了这位仁兄的好嗓子呀!”
“哦?万花之花年年开,蜂蝶寻香纷纷来这句难道还能接出不是花的句子?”那幕僚反问沈和。
司志良望了望大哥,朝沈和问道:“难道公子有更好的佳句?”
“展开!”在沈和的一声令下,孔后和陈通扬起那写有字句的外衫,上面的楷体赫然写道:
霜雪之花岁岁开,梨姿鹅绒沉声来。
月季之花月月开,荣谢四时吟诵来。
孔方之花日日开,士农工商为利来。
□□之花时时开,静等他日君再来。
沈和吟诵道:“霜雪之花岁岁开,梨姿鹅绒沉声来。月季之花月月开,荣谢四时吟诵来。孔方之花日日开,士农工商为利来。□□之花时时开,静等他日君再来。”在说最后一句时,还朝陈通抛了个媚眼。陈通一个站立不稳,想起上次他给自己讲的小黄诗,心道:你这小混蛋,这么严肃地讲诗,还不忘调戏我,真是,嘿嘿……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抛完媚眼,沈和收敛视线,继续道:“天有四时,霜雪为终;地生万物,月季最荣;人间熙攘,钱财流通;五音八声,乐和雅情。我以天地人乐为吟咏对象,祝福天下的同时,暗藏字头,大家请看句首四字:霜月孔后,我希望霜月和孔后兄能够喜结连理;第二个四字为雪季方庭,是霜月公子所居之处,整句倒数第三字是沉吟为君,讲的是霜月公子在雪季方庭沉吟为君。另外,四句诗里的岁岁、月月、日日、时时,是希望孔后兄和霜月公子一生幸福,时刻快乐!”
“好好好!”“对的妙啊!”排山倒海般的掌声“哗哗”响起,人声沸腾,为这俊雅公子的妙语佳句欢呼,鼓掌,大家都用力地拍着,掌声经久不息,在这方圆三十里的四条长街回响。
得到司家两位少爷的眼色示意,苏妈妈赶紧上前,公布进入武试关的三十个名单,宣布武试关正式开始。
3
武试第一关:雀屏射箭。
三十只孔雀屏风立于台前,二十九名武士齐齐执箭,只有陈通空手立于自己的屏风前。又是因为万花楼的丫鬟故意刁难,只给屏风,不给箭只。
孔后小声问沈和:“沈公子……”
沈和小声道:“放心吧,他肯定能射中。我们既已答应帮你比赢这招亲,就肯定能让你把心上人娶回家!”
“可他手里没箭!”
“哎,这点难不倒他,你好好看着便是!”沈和双手环于胸前,唇角上弯,微眯双眼,盯着陈通。
随着苏妈妈的一声“开始”,三十名武士身形齐动,只不过二十九位是抽箭,蓄势而发,只有一位弹跳向前。只见那人飞身向前的同时,右手拔出腰间软鞭,左手轻轻一甩,几十枚飞镖接连飞出。那飞镖和软鞭飞出之后,并不攻向台上的众人,而是像长了眼睛一般,齐齐追向另外二十九人发出的飞箭。
众人惊诧之际,陈通和着鞭声旋身飞向雀屏方向。只一阵电闪一样锐利的鞭子鸣动,忽然风声一闪,就见五十八只箭只齐齐飞向陈通的雀屏,稳稳插中雀儿的双眼。
不光台上,就连台下的众人都愣住了。这雀屏射箭,讲究的是自己的箭射中自己的雀屏双眼,可是还从来没有过五十多只箭同时射中一只雀屏的双眼的。这,也太神奇了吧?
“好!好!好!”沈和连叫三声,开始鼓掌。随着他的鼓掌,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叫好。
“既然这样,那就直接开始第二关吧!”说话的是台上的李公子。
在苏妈妈的一声“开始”后,台上的武场内人数瞬间翻了五倍,并且所有人的攻击目标都是陈通,自由格斗关变成了群殴场。
听着台上呼啸凌厉的剑风鞭羽,李向前又抿了口茶:“这个猎物,怕是司公子抢不到了!”
司志尘:“哼!我本来也没兴趣,只要那个人不是你,他归谁跟我无关!”
李向前语气一挑:“哦,最好是这样!”
司志尘:“不过我妹妹的仇,我是不会忘的!”刚刚说完,手中的茶杯已被捏碎。
说话之间,台上众人已经躺倒一片,只余中间一身形挺拔伟岸的赭衣男子,他手执长鞭,昂扬而立,睥睨众人。目光接触到沈和时,看到他居然还传过来一个飞吻,陈通登时面上绯红。
“苏妈妈,宣布答案吧!”李公子端着茶,淡淡说道。
听得李公子这话,苏妈妈脸上一阵尴尬,本来内定是司公子胜出比赛,可中途却杀出这么一个兽医孔后,这,苏妈妈朝司志尘喏道:“要宣布这位公子获胜吗?”
“难道这结果还不够明显吗?”李向前反问一句。
看着司志尘甩手而去,苏妈妈宣布此次擂台招亲的最终获胜者是城西的兽医孔后。
看着孔后和霜月面两两相望的深情模样,沈和终于松下一口气,答应他的事,自己办到了。
4
十天前。
镇北大将军的副将陈通与中书侍郎沈和双双离开京城后,中途陈通找水的间隙,沈和被毒蛇咬伤,等陈通回来帮他把毒液吸出后,二人俱是奄奄一息。
打听到离他们最近的大夫就是洛阳城城西的兽医孔后,沈和背着昏迷过去的陈通前去寻求医治。
当到达那个所谓的动物大夫那儿之后,沈和终于明白为什么路人不建议来找他。果然半死不活!草房前树下的大石上,蓬头垢面的男子正抱着一大坛酒对着月亮发呆,嘴里还念念有词:“为什么?为什么!”
沈和挣扎着放下已经晕过去的陈通,上前求这位动物大夫给陈通治疗,却被他一把甩开:“治什么治,我连,我连自己都没本事治的人,凭什么治其他东西?”
看着醉醺醺的大夫,又看了眼还在昏迷中的陈通,沈和咬牙道:“大夫,你先救命要紧,先给他看看行吧?”
“不行!”那个醉鬼一把把酒坛扔了出去,“他要嫁人了,要擂台招亲了,我,我却没本事去!呜呜……”说着抱头痛哭。
沈和一看这情形,就试探着问:“她要嫁人,就是说她还没嫁人,你还有机会,这样,你先帮我救他,我替你想办法打擂台娶新娘子怎么样?”
这下那人的眼睛瞬间亮了,看了一眼沈和之后,又继续迷离:“你,你一个文弱书生能干什么,他,呜呜……”
沈和眼睛模糊:“哎,你小瞧我可以,但是你不能小瞧他,他可是武功盖世的大侠,曾经勇率三军,只不过现在他为救我被蛇毒所侵,你只要把他救回来,你的亲事包在我们身上……”指着陈通的沈和,话没说完就软软倒了下去。
5
回去的路上,沈和一路拽着陈通:“两米八,你揍他们的样子,简直太帅了!没想到离了亭匀刀,你还是这么威武霸气,我真是太爱你了!”听到孔后刻意的咳嗽,沈和又道:“那鞭子你不是好久都没练了吗?你是什么时候把他藏到腰上的?”
陈通转头,摸了摸沈和后颈:“是有几年没练了,不过保护你,还绰绰有余!至于什么时候藏腰上的,不告诉你!”
沈和用头蹭了蹭陈通肩膀:“嘤嘤嘤!两米八,你说嘛,什么时候藏腰上的?”
陈通一脸邪笑:“你先给我解释解释那最后一句诗是什么意思,我就告诉你!”
“咳咳!”沈和用手遮住陈通耳郭,悄声说:“等晚上咱们再说哈!”转头看向孔后,沈和问:“孔兄,这下你可以跟我们讲讲你家霜月了吧?”
孔后微微一笑,问:“不知公子想听关于霜月的什么?”
沈和:“当然想听你跟他的相遇相知,嫁娶就不用说了,你后天娶他,我们肯定在场。”
孔后顿步:“相遇相知?相遇相知吗,我刚刚才真正知道他!”
沈和:“什么意思?”
孔后:“刚刚擂台赛之后,我问他‘此局是我获胜,你可愿意?’他说‘能与公子相守玉树堂,我心甚欢。’没想到,他心中也是欢喜的!”说完脸上的笑容慢慢漾开。
沈和:“有情人终成眷属啊,那跟我们讲讲你们俩的相遇呗!”
孔后陷入沉思,缓缓开口:“相遇?雒河岸边,杨柳拂面。有美一人,出尘绝艳。他当时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雒河岸边,他看了一下午的风景,我看了一下午的他,这便是我和他的相遇。”
沈和:“啊,没想到孔兄对霜月公子是一见钟情啊!”
孔后:“不是,当时我见他面有泪痕,怕他出事,便在那守着了。要说一见钟情,是后来的事!”
沈和:“快说快说!”
孔后:“那日,他来找我喝酒。我听他嗓子略有沙哑,就问他:‘你有枇杷吗?’他愣了愣,告诉我说:‘琵琶没有,你想听什么曲子,我用琴弹奏给你听也是一样的!’当时看他那稍迥的神情,我就心动了。我告诉他:‘我说的枇杷是一味中药,能清肺胃热,降气化痰。不是弹奏的那个琵琶。我听你嗓子略有异样,应该多吃些枇杷,如果你家没有的话,我给你找些我这里的,只是你别嫌弃是给小动物吃的就好。’他说:‘不嫌,没想到你这么在意我,的嗓子。’他当时羞赧的表情,我记忆犹新。我对他的感情,大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孔后说完,低头一笑,仿佛万千甜蜜都融化在那日霜月的羞赧里。
“哇,一个枇杷引发的浪漫爱情啊!”沈和双手捧脸。
孔后笑笑,说道:“沈公子,你就别笑话我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帮我准备娶亲的事儿吧!”
“嗯!”
6
院外粉墙环护,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五间挟屋上悬“雪季方庭”匾额。
“霜月,我希望,你幸福!还有,以前,对不起!”立于屏风之侧的李向前盯着霜月沉声道。
霜月也不看他,自顾自把玩着腰间的香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以后我会幸福的。”
李向前略一沉吟:“可是,那个孔后?”
霜月把香囊解下,举到面前,仔细抚摸端详:“今天他来擂台,我就已经很高兴,至少,我的归属他是在乎的,幸运的是,他还赢了比赛,从今往后,我能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不管他是把我当小动物看待,还是真的怜惜我,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就知足。”
“好吧!既然这样,那恭喜你!”李向前垂下头,转身往外走去。李向前一门心思地低头走路,却没发现转角处有一袍角一闪而过。
霜月把香囊系回腰间,回眼望向窗边。那窗下的桌子上摆着一张微黄的素绢,旁边放着一枚端砚,笔筒里插着几支毛笔。
走到桌边,霜月伸手在桌子底端一按,从厚厚的桌里弹出一个暗格小匣。霜月从那小匣中取出一把泛黄的油纸伞,紧紧抱在怀中,回忆着那天。
瓢泼似的大雨,不及街上各色人等的羞辱来的猛烈。
一大早就被接去了张府,可去了之后霜月才发现根本不是张公子找自己,而是他的夫人们给自己设的陷阱,霜月就像肮脏的抹布一样,被丢在大街上,跌坐着,受各种人随意辱骂殴打。
雨就那么一直下着,霜月的心也冷到极点。有那么一刻,头顶上的雨突然就停了,霜月仰头,那是一柄油纸伞,破了一个大洞的油纸伞。转过身去,撑伞的是个墨衣的男子,眉眼好看,却满脸担忧。他温柔拳拳地说:“雨大,公子如此伤心,不能淋着,不如撑伞回去吧!”说完,他蹲下把伞塞给了霜月,自己淋着大雨,跑走了。
7
沈和看着一身红衣的孔后,笑意盈盈:“孔兄真是一表人才啊,霜月公子嫁给你真是好福气!”
孔后理了理领口:“哎,你可别这么说,幸亏这会儿陈公子不在,要不然,就你这一句话,我的小命怕是就要不保了!”
沈和笑道:“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孔后瞥他一眼:“没有?就咱们上次商量迎亲,咱俩在屋里说话有超过一刻钟吗,他在外面踱步踱的都要把我这玉树堂给震塌了,你这么夸我,他指不定又脑补出什么呢,你还是离我远些吧!”
沈和:“哈哈,哎,你说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啊!”
孔后:“陈公子这才去多久啊?不过也是,这都快到时辰了,他们怎么还没到?会不会……”
话未说完,一行二三十个手执刀剑的人动作麻利地闯了进来,把沈和和孔后围在大红喜堂正中。
“抬进来!”来人稍有弧度的剑眉之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深褐色瑰丽眼眸,眼角微微上挑,顾盼流转间风情无限。他朱唇轻启:“孔公子,你的新娘子,我要了,这是转让金,黄金一千两,你如果嫌少,我还可以再加!”司志臣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好像是在菜市场谈一件无足轻重的配菜辅料价格,任由侍卫们抬进来几个大箱子。
“你给我滚!”孔后指着司志尘就要上前,却被一旁的侍卫一把按住。沈和见势不妙,欲要溜走去找陈通,身形刚动,就被侍卫反手按住。
“不识抬举,叫你一声孔公子是给你面子,今天这霜月,你答不答应,他都是我的!”司志尘大手一握,那眼神满是狠绝凌厉,他语气微微上挑:“不妨告诉你,就在擂台赛当晚,霜月还在跟老情人李向前私会呢,当时霜月想要送他香囊,却迟迟没送的纠结劲儿,想想还真是叫人心疼呢!即便娶了他,他的心也不在你这儿,倒不如把他送给我,我替你好好对他,如何?”
“你休想!霜月是我的,你休想抢走!”孔后一口唾沫吐到司志尘脸上。
沈和赶忙道:“孔兄莫慌!不要……”
“给我打,打到他同意为止!”司志尘抹掉脸上的唾沫,恶狠狠地吩咐。
看着雨点般的拳头铁靴落在孔后身上,沈和挣扎着向司志尘问道:“司公子,你为何一定要娶霜月?”
“为何?因为李向前喜欢他,李向前喜欢的人,我统统都要抢过来,绝不容旁落!”司志尘眼神一冷,转头看向沈和:“我劝你还是不要强出头的好,不然到时候长安第一才子暴毙洛阳街头,那可就不好了!”
“你!”沈和气急,“你就不怕上头来查!”
“上头?我姑丈是当今刑部尚书,谁敢来查?哦,对了,我姑丈和你爹还是至交好友呢,你可不能因为一个外人而破坏了咱们两家的关系啊!”听着地上那人仍在高叫着“霜月是我的!”司志尘怒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不流点血能行吗!”
沈和眼睁睁地看着几十把刀剑一把一把刺向孔后的胳膊、腿、肩头,却怎么也挣不开背后的手臂枷锁。
8
反复晕过去三次,直至霜月踏入玉树堂,孔后的口中断断续续念叨的仍是那句:“霜月是我的!”
霜月一把扔下手中红绸扑向地上的孔后,陈通也抽出了腰间的软鞭,直指司志尘。
抱起奄奄一息的孔后,霜月哽咽道:“陈兄住手,我们的事,你们已经帮了太多,这次,我们自己解决!请二位莫再插手!”
陈通望向沈和,看他泪眼朦胧地点头,陈通默默收起软鞭,别回腰间。走到沈和旁边,那押着沈和的二人,在陈通的逼视下竟然自动松手了。
霜月低头把额头抵着孔后,听他嘴里含糊地喊着“霜月是我的!”流下两行泪珠:“我是你的,我是你的!”
孔后慢慢睁开疲惫的双眼,抬手抚上霜月的脸颊,为他擦去泪痕:“你,你来了……别哭,我,我怕是,我怕不……以后,你自己……”
霜月语气坚定:“不用担心我!”手缓缓抚上孔后的胸口,那剑还在随着胸口起起伏伏。
霜月放开孔后,起身,朝着心不在焉的司志尘道:“你妹妹司志天为李公子自杀的事,我很同情,但是感情的事,勉强不得,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明白,你娶进府的那三十八个小倌,李公子跟他们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根本就不是导致你妹妹自杀的间接凶手,司公子,你该停手了!”
司志尘一把掐住霜月脖子:“你给我闭嘴,就是因为你们的存在,志天才走上这条路的,你们个个都是罪人,罪人!”
陈通一声惊呼,被沈和拉住了衣袖。
满脸涨红的霜月正苦苦挣扎,却从堂外挤进一人:“志天她已经死了,当年的黄玉,他也已经死在你刀下,你到底还要迁怒多少人才肯罢休?”
司志尘松了掐着霜月的手,转头朝李向前:“迁怒多少人才肯罢休?这要看你这辈子究竟能看上多少人!只要是你喜欢的,我统统不遗余力抢过来!”
李向前:“你!你这个疯子,你有本事冲我来!”
司志尘盯着李向前:“你知道志天的遗书里特意交代不让我动你,你才在这里跟我叫嚣是吧!我告诉你,她的遗书,我可以遵从,也可以不遵从,你最好给我放老实点!”
李向前急得跺脚,扶住司志尘的双肩:“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停手?”
司志尘咬牙切齿道:“停手?这辈子,不死不休!”顿了顿,接着道,“你这么在乎这个霜月,那他这第三十九个,我娶定了!”
“那好!”霜月说完,猛地拔下孔后胸口的那柄长剑,直直刺向司志尘左侧后背:“既然司公子这么说,那我便成全你!”
就在司志尘中剑的同时,霜月也被刺成了刺猬。
9
皎洁的月光下,浓郁的桂香被血腥之气所代替,树下的大石上两身红衣瘫在一起。
霜月抱着孔后的尸体,低低说道:“夫君,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天,我去找我的亲生父母,他们因为我被拐进了勾栏瓦肆,不愿认我,说我丢了他们周府的脸,叫我不要再去找他们,当他们拿着扫帚把我赶出来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太残忍,我就跑到了雒水边,准备寻死。恰好,你也在雒水边。你把我带回了玉树堂,咱们一起在桂花树下背对背彻夜饮酒。”
霜月抬头望着月亮:“那晚的月亮,也像今天这般漂亮。”
抬袖擦了擦眼泪,霜月继续道:“那时的玉树堂还叫草堂。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半醉半醒的我跟你说‘你这门前桂树玉立,不如改名叫玉树堂吧!’等我后来再来的时候,你门上的匾额就换成了‘玉树堂’。”
一阵抽噎之后,霜月轻笑一声:“哈哈,玉树堂,哪是因为堂前有桂树啊,而是因为你就是我心中的玉树。你喜欢酿菊花酒,我就在雪季方庭种满了菊花,每到菊花盛放之时,我就能提着采好的菊花去找你,求你酿制菊花酒,这样,你酿的酒就有我的功劳,我就又有借口三番五次来找你。我一个勾栏之人,本不该奢求什么这世界什么,可我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想你,忍不住来找你。是我太贪心,妄想与你相伴一生,终究害了你性命,呜呜呜……”
霜月从腰间解下香囊,慢慢扯开封口的线,从里面取出4个皱皱巴巴的红褐色的果子干。把其中两枚放进已经冰凉的孔后手中,再让他握住。另外两枚紧紧握在自己手中,抵着孔后冰凉的额头:“这是当年你给我的枇杷,你拿好!下辈子我还来找你要!愿来世,我们还能在玉树堂前斑驳的树影下,一起背靠背喝菊花酒!”
看着气息渐弱的霜月,陈通眼睛湿润。沈和转身,抱住他:“本来是想带你来看看东都不同于长安的繁华,没想到却让你为他们伤心难过,两米八,都是我不好!”
陈通没说话,抬手紧紧抱住沈和。
天隆十八年九月十八,洛阳城城西的玉树堂前的桂花树下,多了一个大大的坟茔。玉树堂的墙壁上,也多了四行小楷:
盈盈黄花闭雪庭,
玉树堂前吊孤影。
嚣尘暗天侵华色,
独留坟冢咽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