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卡龙》树林声音

3、绝望的曼陀罗馅

　　我不会让牠只是一个舞者AI的。小格布亚先生想。
　　小格布亚护着芯片逃回家的时候，老格布亚的神经连接的仿真AI正在对自己给小格布亚的权限和行动命令进行紧急修改。
　　——欧文·格布亚的身体已经病重到无法醒来，只能在疗养舱养着，并且借助与自身神经相连的仿真AI进行简单的脑力活动。
　　屋里没有开灯，电脑前被莹莹蓝光映着的仿真AI看了一眼小格布亚。他的孙子的黑色短发已经被汗水浸湿，贴在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旁边。
　　“先去洗个澡吧，奥别门。”老格布亚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是、是的，爷爷。”小格布亚还有点喘不上气。他把手中的芯片小心翼翼地收在抽屉里，才放下心来去洗澡。
　　老格布亚借助仿真AI扫了眼那枚芯片所在的位置，手中动作不停，慢慢地在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中扬起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当小格布亚从冒着水汽的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老格布亚已经停下来手中的动作。他陷在柔软的沙发上，慢慢品尝着一杯滚烫的红茶。
　　——至于仿真AI到底能给他的神经带来什么样的味觉刺激，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小格布亚的黑色短发还滴着水，他走到老格布亚身旁，刚准备开口就被打断了。
　　“警备系统迟早会盯上你，我尽最大的努力也只是能拖他们一会儿而已。”
　　小格布亚笑着说：“我知道，爷爷。行动之前我就清楚这个后果了。”
　　“你知道，我护不住你。哪怕没有人会知道你救了一个行为紊乱的AI。”
　　“我知道，爷爷。谢谢您。”
　　老格布亚喝了口红茶，沉默了一会儿，又无奈地说：“你对爱情这么执着，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感到欣慰。”
　　“您应当感到欣慰，爷爷。我想您甚至是感到骄傲的。”
　　“也许吧。”老格布亚说。
　　客厅还是没有开灯，又安静了一会儿。
　　还是老格布亚打破的沉默，也许是因为他更爱他一点儿：“可是我也不想看到你这么飞蛾扑火般地奉献。”
　　小格布亚没有说话。
　　“好吧，好吧。”老格布亚妥协地转移了话题，“你有什么打算？”
　　小格布亚还是站着，借此微微表达感恩和歉意：“牠不能再做舞者AI了。”
　　“那你想要什么？”
　　“……至少牠得能够自保。”
　　“在政府的全副武装下自保吗？行为紊乱的AI可能导致的后果，我们两个都清楚。”
　　小格布亚眼神明亮：“是的，爷爷。”
　　老格布亚看着那双漂亮的、熟悉的湛蓝色眼眸。是了，虽然一直受着众人的爱戴，正直勤劳地活到了一百八十多岁，但是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心理健康的正常人。
　　就算是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也死在了三十年前5月21日的那天。
　　“……你需要什么，我都会帮忙。我的所有权限也会转赠给你。”
　　“爷爷……”小格布亚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我活到现在也累了。能看着你找到自己的爱情、挽救自己的爱人，我就已经足够了。”
　　仿真AI的声音不再响起，月光下，偌大的别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不。小格布亚走到那个放着芯片的抽屉旁。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的。
　　……
　　当他为牠换上漂亮的百褶裙，装上芯片后，牠醒了。
　　说实话准备的过程实在是繁琐而漫长。小格布亚用的是最好的仿真皮肤，请人打造了一副全新的美丽得雌雄莫辨的面容。
　　他安装的是最先进的硬件，购买了最好的计算系统和各种软件。他把所有的权限都转交给了牠——他已经尽量节约时间了。
　　但是牠得有自保的能力。牠不能再像少女一样天真了——从各种意义上说。
　　啊，不过，牠还是个行为紊乱的AI。他得让牠慢点全面启动。牠再强大也不能为了他和政府正面对上，那样牠是没有胜算的。
　　总之，幸好，他还能等到牠醒来这一天。
　　他看着那双与以前一样的盛着融化的巧克力般甜腻诱人的眼眸缓缓睁开，修长莹白的双臂轻轻地抱住他，与从前一样长的黑色头发滑过两个人的肩头，他心甘情愿地沉沦。
　　我的阿尔蒙德。他想。
　　我的阿尔蒙德。他回拥住牠。
　　我的阿尔蒙德。他小心翼翼地亲吻牠。
　　没有人知道牠对他的意义。那不止是浅薄的爱情，他孤独的灵魂不能失去牠。
　　“小格布亚先生。”清澈的、中性的嗓音响起，“您更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
　　少年吻住牠的手：“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自我们相爱的那天起，我爱你胜过生命。”
　　阿尔蒙德偏头，问：“那我们到底是哪一天相爱的呢？”
　　“是我知晓你爱上我的那一天。”是你将杏仁味的马卡龙送给我的那一天。
　　“那如果我爱上了你，而你并不知晓呢？”
　　“那是我的过错。”
　　“小格布亚先生。”阿尔蒙德笑着说，“我可以邀您共舞一曲吗？”
　　月光下，小格布亚的眼睛亮着湛蓝色：“我的荣——”
　　嘭！！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小格布亚知道。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我的阿尔蒙德。对不起。
　　阿尔蒙德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被特制子弹打中后就开始浑身抽搐，甚至全身都开始闪着电流。
　　小格布亚的声音变得奇怪：“去、躲好，爷爷、会、带你去，只有、安、安全——”
　　阿尔蒙德还是那个行为紊乱的AI，牠不管什么程序设定和命令，但是牠也没有哭泣。牠已经不是那个被设定为少女性格的舞者AI了。
　　牠只是抱着他、亲吻他，等到时间到了极限的时候牠才选择离开。
　　当牠转身的时候，一滴红色的泪水跌落溅起，就像是红玫瑰的盛开。
　　小格布亚闭上了眼睛。他听不见了，但是牠能听见。牠的听力很敏锐，这是小格布亚赋予牠的强大。
　　有人，或者是AI说道：
　　“……目标行为紊乱AI——陪伴型AI奥别门·格布亚，确认报废。”
　　“扫描无异常，任务完成，请求返回。”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今天阿尔蒙德终于学会了这一点。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当你咬下一口甜美的马卡龙，却发现里面的夹心泛着绝望的苦涩，再也无法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