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卡龙》树林声音

2、甜蜜的白砂糖

　　舞厅的后花园上挂着明亮的圆月，草坪泛着暗黑的深绿色。
　　少女的双手轻轻提起裙摆，右脚上前，交叉着微微下蹲行礼，脸颊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红晕。
　　少年左手放在胸前，右手紧贴后背，左脚后撤，倾身低头以示尊敬。
　　这是他们的初遇。这是阿尔蒙德舞者和小格布亚先生的初遇。
　　虽然在这三年里，阿尔蒙德的维修费用与日俱增，但是还远远未到需要报废的地步。
　　就在昨天，性格被设定为少女的阿尔蒙德犯了一个天真且愚蠢的错误：牠把小格布亚先生送给牠的玫瑰花藏到了后花园，希冀能把它们私藏。
　　管家AI在清点花束数量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打开记录程序后，很快就发现了阿尔蒙德不合常规的行动轨迹，并借此找到了那束玫瑰。
　　丢一束玫瑰倒不是什么要紧事，毕竟所有的花束都会在绽放之时被扔进垃圾桶里。关键的是，阿尔蒙德的行为完全符合“AI行为紊乱症”的表现。
　　AI的行为紊乱是可怕的，没有人知道它们能干出什么违背程序的事情。就在三十年前，主城区沃玛图书馆的一名管理员AI发生了行为紊乱，最后导致了5·21主城爆炸案的发生。
　　更令人类担忧的是，没有人知道这种“AI行为紊乱症”会不会病毒式地散播。
　　因此，所有被认定患有此症的AI都会先被切断网络连接和行动程序，然后再进行完全报废处理。这一条规定甚至被写入了宪法。
　　——完全报废，是进行完全的纳米级的粉碎处理，杜绝一切恢复的可能性。
　　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阿尔蒙德被蜷在传送带上，就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天鹅。牠还能听见前面的AI被一个个粉碎的声音。
　　那甚至是在人类听来有些清脆悦耳的声音，AI拥有的一切都是为人类而服务的，所以它们的死亡怎能发出噪音。
　　噔。
　　我青涩的、稚嫩的少年。
　　噔。
　　我们在月夜中的初遇真是梦幻般的美好。
　　噔。
　　如果您送我的玫瑰能被摆在我的墓碑前——
　　噔。
　　您是否记得我手腕的触感？
　　噔。
　　我希望我的死亡由您来品尝。
　　噔。
　　因为我即将面目全非。
　　噔。
　　我祈祷能回到浪漫的月光前——
　　噔。
　　主动邀您共舞一曲Bana Ellerini Ver。
　　“——阿尔蒙德！”
　　美丽的舞者好像产生了幻听。
　　“——阿尔、阿尔蒙德！”
　　但是如果、如果牠的少年真的在寻找牠——阿尔蒙德启动了部分自毁装置，牠的四肢猛地被断开，落到传送带上，发出一阵叮咚声。
　　小格布亚的听力很敏锐，他很快就锁定了阿尔蒙德的位置。他看见阿尔蒙德离那个完全报废机越来越近，飞速地跑了过去，喘着粗气想把牠抱下来。
　　但是很快他发现传送带上安有压敏装置，也就是说，如果他把牠抱下来，报废厂的警报会立马拉响。
　　没有人会想体会报废厂的火力，最齐全的武装很好地体现了政府对“AI行为紊乱症”的重视。
　　小格布亚连忙改变策略，他打开阿尔蒙德脖颈处的一处机关。那里藏着AI的芯片。
　　他追着阿尔蒙德的传送带走，试图对芯片进行解析和复制。他不能把它拔走，因为那同样会以另一种方式激活警报。
　　但是那实在是太难了。世界上最聪明的科学家和最先进的学习型AI都无法对AI的行为紊乱进行解析，就好像行为紊乱作为一团乱麻的现象出现，但是没有人把它抽丝剥茧、甚至重新缠绕回去。
　　小格布亚急得满头大汗——没有人！没有人知道这个行为紊乱的舞者AI对他的意义！那不止是浅薄的爱情，就连阿尔蒙德也不知道自己对他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阿尔蒙德的额头抵着膝盖，牠看不见小格布亚此时的神情。
　　牠只听到小格布亚粗重的呼吸，然后冰冷的电子系统播报说：“应欧文·格布亚先生的申请，本厂警报系统将于三十秒后关闭0.5秒。重复，应欧文·格布亚先生的申请，本厂警报系统将于三十秒后关闭0.5秒。30,29,28……”
　　欧文·格布亚，小格布亚的爷爷。
　　小格布亚先是怔愣了一瞬，接着欣喜若狂。他慌乱地把携带的标准舞者AI的芯片翻找出来，然后又追上被传送带挪走一点的阿尔蒙德，对牠说：“我可以救你了、我可以救你了！”
　　阿尔蒙德对生没有过多的期待，但是牠听见牠的少年高兴，又想到哪怕是最糟的结果，牠的少年也能见证牠的死亡，牠就也情不自禁地高兴起来。
　　“16,15,14……”冰冷的电子音继续播报着生或者死的倒计时。
　　“5,4,3,2——”
　　小格布亚紧张地伸手准备着，但是他的手心没有渗出一滴妨碍行动的汗水。
　　“1。”
　　少年抓住这0.5秒的生机，利落地把阿尔蒙德的芯片拔出，然后快速地把手中预备的芯片插进去。
　　——0.5秒到。小格布亚护着手中的芯片赶紧逃离。
　　噔。
　　噔。
　　噔。
　　黑发少年远远回头——阿尔蒙德的躯体已经被完全粉碎了。只留下轻烟般的钢灰。
　　但是没关系。小格布亚知道，只要这个芯片在，他的阿尔蒙德就能继续活下来。
　　他会给牠一副最新、最先进、最强大的躯体，他会尽可能地还原舞者的美丽，然后在月光下，恪守礼节地邀请牠与自己共舞。
　　当百褶裙再一次悠悠地旋转，那一定会在他的心上撒下甜蜜的白砂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