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盛》梦交尔正

55、53 了然

　　心中的某根弦铮然断掉。

　　丰平章全身巨震，心头狠狠地颤动，那双深褐色的瞳孔倏然放大，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他听到了什么？

　　史松盛说他喜欢我？

　　看到丰平章一言不发，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史松盛急道：“大哥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好久了，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这一次，丰平章相信自己没有听错。

　　他缓缓握紧双拳，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清明，没有半分情绪。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吗？”丰平章垂眼看着对方，声音很是低沉。

　　史松盛抬手搭在他的膝头，仰脸凝视着他，眼中的爱意毫不掩饰：“我当然知道，这些话我已经想了好久，我喜欢你，是想谈恋爱的那种喜欢，我想和你在一起，大哥哥我喜......”

　　“够了！”丰平章声音陡然提高，猛然打断他的话，他顺势站起来，史松盛的手从他膝头滑了下去，“你是学生，我是你的老师，除了师生之情，我们不可能再有其他关系！”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我比你大七岁，你还小，不明白什么是喜欢。可能是我平常对你的关心让你产生误会，我很抱歉。

　　“你我都是男子，两个人在一起搞同性恋，你不怕别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骂你是变态吗？！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在一起，将来会面对多少人的非议？别人先不说，你的家人会同意吗？你有考虑过他们的想法吗？

　　“你现在有能力为自己的言行承担后果吗？说话做事不要只顾眼前，也要多想想以后......”

　　史松盛站在丰平章面前，手里还紧紧捏着那张照片，他低着头垂着眼帘，遮住眼底的情绪，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带着倒刺的长鞭，一次次狠狠地抽打他的心脏，直到变得血肉模糊......

　　良久，他抬起头来，声音低沉带着不易被察觉的颤抖：“对不起，丰老师，是我考虑不周，是我太天真幼稚。”史松盛的声音沉闷至极，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巨石重重碾压过，毫无生气可言。

　　他眼中的光芒也熄灭了，黯淡如一潭死水。

　　丰平章神色凝滞，心脏剧烈抽痛，几乎要窒息过去。

　　他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深深伤害了对方的心......

　　“大哥哥，你先收下这张照片，等我，等我有能力了，我再来找你，好不好？”

　　史松盛拉着他的手臂，眼眶湿润，近乎哀求的语气像一把利刃，深深地刺进丰平章的心里。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明明都是为了史松盛，可到头来却是伤了他，也伤了自己......

　　杨修德的话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脑海中：

　　“难道你真就不在乎这份工作吗？如果你不在乎，我可以成全你。也会让令堂知道，他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其他老师知道自己身边有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会怎样？”

　　“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难道也不在乎小盛的名声？你想下地狱，难不成还要拉着小盛一起？老师喜欢自己的学生，还是同性恋，没有师德师风，恶心至极，简直就是畜生不如！”

　　是的，这本来就是一份禁忌的情感，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既然是错误，就应该纠正。

　　就让他来做这个刽子手，斩断这份不该产生的感情吧。

　　丰平章盯着对方手里的照片，默了默，伸手拿过来。

　　史松盛以为他是要答应自己，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脸上也染了几分笑意。

　　可笑容还未完全漾开，下一秒就僵在了脸上。

　　丰平章拿过照片，沉着脸，目光冰冷，他没有迟疑，直接将它撕成碎片，掌心一翻，碎片如雪花般飘落......

　　“别自作多情了，我们之间，不、可、能！”

　　丰平章说得决绝，语毕不再理会对方，直接离开了包厢......

　　眼泪如决堤之水，史松盛也不去擦，他跪到地上，像个疯子般呓语：“照片，我的照片......”

　　他趴在地上，到处寻找照片的碎片，一边寻找一边拼凑。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服务员进来打扫房间，看到里面还有一人趴在地上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乎神志不清，登时吓了一跳。

　　她大着胆子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询问：“请问你在找什么？需不需要我帮你？”

　　“站住！别动！”史松盛大喝一声，服务员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住，果然立在原地不动。

　　史松盛紧盯着出现在视线中的那双脚，不，准确来说是她脚尖前的东西。

　　他不顾形象地连忙爬过去，伏在服务员的脚边，后者被他的行为吓出一身冷汗，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

　　史松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捏起服务员脚尖前的碎片，好像用力太大就会化成齑粉似的。他慢慢站起来，走到桌边，缓缓把碎片放到桌上。

　　这是最后一块碎片，他的照片——终于完整了......

　　这一天发生的事，注定让丰平章刻骨铭心，哪怕已经过去四年之久，他也无法忘怀。

　　又是一年高考季，丰平章已经连续两年在高考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家三天，今年也不例外，这是第三个年头了。他坐在沙发上，指尖滑动着手机屏幕，浏览着购物页面上形制不一的汉服。

　　忽然，他目光顿住，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件明制织金水蓝色曳撒。不，准确地说是他盯着那个穿着水蓝色曳撒的模特儿。

　　丰平章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人，他眨了眨眼，目光再次落在屏幕里的人上，待看清那人的相貌，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手指微微颤抖，点开详情页，一张一张翻着模特图，又往下去翻详情页，似乎要证实什么，来来回回翻了几遍，最后目光定格在这家店名上——“怀章成衣铺”......

　　立即点开店铺，发现里面的商品都是男装汉服，而汉服模特儿，几乎都是同一个人——那个让他日思夜想，思之如狂的人......

　　这是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情感，他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像上次大学时候恋爱分手一般，它会渐渐淡去，直到再也不会让他的心产生分毫波澜。可四年过后，这份情感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像燎原之火，越烧越旺......

　　丰平章仰头靠在沙发背上，抬起手臂遮住双眼，低低地笑出声，可是那笑却比哭还难看。两行清泪伴随着苦笑顺着眼角流下，没入鬓间......

　　良久，丰平章吸了吸鼻子，慢慢缓过来，他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把手机举到头顶，眼眶已经泛红，仰脸看着屏幕，手指动了动，下单了那件水蓝色曳撒......

　　史松盛毕业后，丰平章又在二中工作了一年，学校、操场、教室、办公室......每一处都很熟悉，每一处都有史松盛的影子，可是，他却不在了......

　　史松盛走了，然而他上课的教室，去过的办公室，上过体育课的操场，打过篮球的篮球场......都被他留了下来。

　　学校的每一处，都能让丰平章想到史松盛......

　　他不得不承认，史松盛在他心里，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重要......

　　二中的一切，对丰平章来说，既是回忆，又是折磨。

　　没有史松盛的日子，每一天都很难熬，上班也变得枯燥乏味......

　　在不知不觉间，史松盛竟对他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

　　终于，一年后，丰平章提出离职。

　　他没把这件事告诉丰母，因为怕对方担心。

　　他一个人去市里寻了家店面，开设了一家高考英语培训班。后来有了起色，开始盈利，丰平章才把离职一事告诉丰母，引来好一顿说教......

　　三年时间，他的英语培训班已在市里小有名气。

　　刚开设培训班那段时间，丰平章忙得脚不沾地，人一忙起来，想别的事情的时间就少了。

　　是以那段日子里，他对史松盛的情感没那么强烈，偶尔午夜梦回，心脏却不受控的抽痛......

　　一年后培训班一切步入正轨，人没有之前那么忙了，闲下来后，那份刻意压抑的情感又像雨后春笋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丰平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完了，他真的栽到史松盛手里了......

　　可是这两年来，他们都没有过联系，当初他说了那么多决绝的话，伤了对方的心，还能有挽回的余地？也许对方已经放下这份情感，只把它当成年轻不懂事，犯的一个小错误而已......

　　当初是他先拒绝了对方，现在他哪还有脸面再去见他？

　　是以丰平章带着这份情感又过了两年。

　　在这两年里，他又恢复上大学时候的样子，每天穿汉服工作，闲暇之余，去玩滑板，去学吹箫，以前是因为兴趣；现在，是因为某个人......

　　这两年，他还跟丰母出柜，告诉她自己不喜欢女生，这辈子都没法儿跟女生在一起......

　　虽说丰母被气个半死，无论怎么骂都没有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杨修德因作风不正，还有贪污受贿等被革职立案调查......

　　威胁不复存在，丰平章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若说唯一的阻碍，就是他不确定现在史松盛对自己的心意......

　　直到现在他看到史松盛穿着汉服，当他看见那家店名是“怀章成衣铺”......

　　怀章，怀章，是怀念丰平章吗？他的内心升起一股隐秘的激动。

　　四年了，丰平章不知道史松盛这四年是怎么过的，在哪过的，现在，他有了线索，届时他跟着快递单上的地址，是不是就能找到他了？

　　他要把这边的事情都安排好，这样才能安心去寻人......

　　另一边，史松盛死死盯着屏幕上显示的烂熟于心的收货地址，目光锐利如刀，几乎要把电脑看穿，那顆沉寂四年的心又开始缓缓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