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迎街》交加

6、慕容有梦

　　“我可是给您儿子留了具全尸。”慕容笑挑眉道。
　　此言一出，卢辰瞪大眼睛，剑眉倒竖，怒吼一声，一剑劈来。
　　慕容笑提剑格挡。楚轻澜也拔刀迎上。
　　刀光剑影间，卢辰的长剑看似笨重，却被他舞得密不透风；楚轻澜使刀似拈花摘叶，看着缠缠绵绵，只有到进前才知其中狠辣。最后还是慕容笑以伤换伤，一剑削了卢辰的项上人头。
　　血溅了两人一脸。楚轻澜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江湖人行走在外，大多都穿玄衣了。爱洁，是人之常情。一身青衣的他有些后悔。

　　不过他暂时还管不了那么多，他现在更想先解决一下心中疑惑。于是他看向了慕容笑。
　　慕容笑看出了他的心思，嗤笑一声，道：“有什么想问的不会自己说？还非要我来请？”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楚轻澜道，“请问慕容姑娘为何要杀楼主？为何要杀卢辰？以及，姑娘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去参加武林大会？”
　　“我杀楼主是因为他杀我全家，我要报仇。”慕容笑轻飘飘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想杀卢辰？”楚轻澜问。
　　“毕竟杀我全家的不是他。”
　　“那你后来为何要杀他？”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慕容笑挑眉道，“他要杀我我自然要杀他。”
　　“那你为何不向他解释？”楚轻澜皱眉。
　　“你看他那状态，我讲了他能听进去吗？”
　　“所以你一开始就打算杀他，根本没打算解释……也许你不是不想解释而是不敢解释——你在顾忌什么？”楚轻澜觉得这事儿就离谱，凡事想简单一点不好吗？
　　至此，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过了一会，慕容笑轻轻地笑了一下，疑惑道：“楚公子，你在怀疑什么？又是因什么而怀疑？”
　　“你是觉得我随意扯了个谎来骗你吗？你大可以去查一下，我自初入江湖以来，就孑然一身。”
　　“还是觉得我过于心狠手辣？你可要知道，除了习武世家出来的公子小姐，哪个投身江湖，不是因为走投无路。”
　　“倒是你，楚公子，你声称自己第一次出山，江湖中人还没认全，怎地也如此杀伐果决？”
　　楚轻澜愣了一下，道：“自幼以来，家母就一直跟我强调这个，毕竟到了江湖上，没有人会让着我。她跟我说，杀个人，也就一眨眼的事情。眨眨眼，也就过去了。”
　　慕容笑冲他眨了眨眼。楚轻澜陷入了沉默。
　　“行了，先规整规整自己吧，血粘在身上不难受吗？”慕容笑道，打破了沉默。

　　慕容笑从衣摆上撕了一片布下来，用随身携带的水囊里的将其淋湿，缓缓擦拭着剑刃。
　　这是三天以来楚轻澜第一次看到她擦剑。随着伤人的数目不断增加，那柄剑上的血渍也一层盖着一层，逐渐增厚，掩去了它的锋芒。擦干净之后，他才注意到，这原是一把好剑。楚轻澜的目光从剑尖移到剑身，最后在靠近剑柄的位置看见两个小字：清……慕容笑收剑太快，他没有看清。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联想，那是一个江湖中人人都如雷贯耳的名字——清绝。

　　怀剑山庄路氏是炼器世家，只要是路氏造出的兵器，在全天下都是上上品。怀剑山庄老庄主路实于二十年前穷极毕生所学，炼出两件绝世神兵，刀名白裂，剑名清绝。这两把兵器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坚不可摧，但轻如薄叶。得其一，先不说执此兵者武功如何，在与人交战中绝对是占了便宜的。

　　所以这把剑叫什么呢？楚轻澜想，是清明，清风，还是清凉？
　　他不敢想清绝，也绝不相信它会在一个无名小卒手中。

　　“哎，你不擦擦脸吗？”慕容笑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楚轻澜抬头发现慕容笑把那片布递了过来。
　　“慕容姑娘，还是你先擦吧。”他一言难尽地看着慕容笑同样血糊糊的脸，道。
　　慕容笑心道，老娘要是能擦还会让你先擦吗？
　　于是她维持着姿势，无言地坚持着。然后她便后颈一疼，在楚轻澜惊异的目光中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得，这下谁都别擦了，慕容笑心道。随后意识陷入了混沌。
　　*
　　“谢路庄主赠剑！”此时的慕容家主慕容天长颤巍巍地道，说着，竟是要下跪。
　　“家主万万不可！”路实一把扶住他，道，“放眼天下，除了你还有何人能配得上此剑，给你只是物尽其用。”
　　“那我便发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慕容天长决然道。
　　“使不得，使不得，区区一把剑，哪里比得上一个会使剑的人！”路实道，随即感叹，“能得主人若此，是清绝之幸也！”
　　说完，他二人便一转身，大笑着相偕而去。

　　年仅八岁的慕容笑和弟弟慕容落燕从藏身的门后走出来，脸上红扑扑的，满目惊喜。
　　“这个清绝是我想的那个清绝吗？”慕容落燕急切地问。
　　“一定是的，毕竟是路庄主亲手赠与爹爹的。”慕容笑坚定道。
　　“哇，清绝哎！能见到清绝，我此生无憾了！”慕容落燕激动道。
　　“呸呸呸，年纪轻轻的，说什么呢！”慕容笑年纪虽小，可身为姐姐，已经显出和年纪不符的成熟来。
　　“姐，你为什么不喜欢清绝呀？”
　　“我没有不喜欢呀。”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清绝再好，它也只是一把剑。”
　　“哼，我不跟你玩了！”慕容落燕推了慕容笑一把，愤愤跑开。
　　“你们学武的都是大傻瓜——”慕容笑愤愤地喊回去。

　　“阿笑。”
　　听见这个声音，慕容笑登时打了个激灵，转过身讪讪道：“娘。”
　　“你成日里不是喊就是闹的，还有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慕容夫人语气平淡。
　　“娘……”
　　“还有，学武怎么了，就这么不想学武？”
　　慕容笑观察着慕容夫人的表情，不吱声了。
　　“去祠堂里跪着，直至天黑，哺食便免了罢。”慕容夫人丢下这么一句话，说完便走了，仿佛不担心也不在意慕容笑到底会不会去。

　　慕容笑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她会去，还跪得十分认真。因为慕容夫人会突击检查。
　　午时刚过，又是仲夏时分，慕容笑在祠堂里没事干，于是盯着一众祖宗的牌位昏昏欲睡。正当她要一头栽过去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平淡的声音。
　　“阿笑。”
　　慕容笑整个人肉眼可见的一抖，定住了片刻，扭头怒道：“慕容落燕！你再学娘说话试试！看我不抽死你！”
　　“娘有这么可怕吗？”慕容落燕捂嘴笑道。
　　“娘对你是挺好的。”慕容笑不满道。
　　“我对你好不就行了嘛。”
　　慕容笑“呵”了一声，不置可否。
　　“姐，晚上我还给你留些饭食？”
　　“去去去，别烦我！”
　　“那我不留啦？”
　　“给我留着！滚蛋吧！”
　　“是是是！”
　　慕容落燕悄悄地又摸走了，亦如他悄悄地摸来。
　　祠堂中又只剩下慕容笑一人。

　　奇怪的是慕容夫人今天一直没来管慕容笑，也不知是事情太多忙忘了还是怎么了。
　　慕容笑大着胆子偷了一下午的懒，直到天黑才伸了伸懒腰从祠堂出去。
　　一路上静悄悄的，屋里不知怎么搞的没有点灯，让慕容笑的心有些发虚。
　　到了自己屋前，慕容笑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不过她没多想，只当是慕容落燕又在作妖。这种隐隐不安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她打开房门。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月朗星稀。
　　借着窗外的月光，屋内情形模模糊糊可以看见。
　　慕容笑后退一步，没有说话，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她愣了半天，转身逃离。一路上偶尔看到几个丫鬟的尸体，她的胃里翻江倒海。
　　跑到大门前，慕容笑看见门虚掩着，门前倒着一个人，满脸血渍，胸口插了一柄长剑。
　　一愣神间，她看清了对方的脸——慕容天长。
　　慕容笑跌坐在地，好一会儿才颤巍巍地爬过去，两指在慕容天长的鼻下探了探，随后吓得打着抖往后退。她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自己，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
　　一阵风吹过，慕容笑忽觉面上冰凉一片，摸了一把，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慕容笑坐不下去了，扑开大门出去，在街上跌跌撞撞地跑着，从嗓子里发着不知所云的气音。
　　街角处，一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人被她闹出来的动静所吵醒，甩了甩脑袋，神智清明后，眼珠狡猾地转了转。他站起身，几步追了上去，把慕容笑扑倒在地，压着她不让她逃走，随后从身上摸出一块碎瓷片，朝她脸上狠狠地划去。

　　慕容笑无声地尖叫着。
　　血和泪浑和在一起，滴落在满是灰尘的街道上。

　　夜深人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