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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珠沉玉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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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濛,阿濛在哪里?永夜宫!”张益谦像箭般在雨中穿梭,到了永夜宫全身都湿透了。
永夜宫宫如其名,暗无天日,就连他也被这种阴森吓到。他打开门寻到阿濛,当时她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张益谦命宫人把每一处都点亮。
他擦干手上的雨水靠近阿濛,轻轻道了声:“阿濛,对不起!”他蹲下来微微触碰她的手。
阿濛却像受惊的小鹿对他又推又踹,“鬼啊!别过来!”
她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尖叫,把身体往别处缩,张益谦想让她安定下来,便一把将她抱住,阿濛却被吓晕在他怀里。
太医来了,看了阿濛的情况,摇了摇头,叹息道:“皇……她得了失心疯!”
张益谦悔恨地罚了自己一个耳光,明明该疯掉的应该是自己。
阿濛见了他还是大喊大叫,只有在她熟睡的时候他才能靠近。
清兰殿内,阿濛已经睡着了,他坐在床沿,轻缓地抚摸她柔软的乌发,安静地看着那微微翘起的睫毛,秀气的鼻子,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端详她,他一遍又一遍温习和描摹她的样子,一想起那个在青梅花下调皮的小女孩,就不知不觉痴痴而笑,旁人如若瞧见,准以为又疯了一个。
夜深了,芸茗把他赶走,他也不恼,坐在门口呆到了子时,没让任何人打扰。
第二日,张益谦将所有罪责推到芸茗身上,阿濛皇后无罪释放,但芸茗公主对国有功,又念及其护女心切而一时鬼迷心窍,功过相抵,故废除公主身份,将公主府改为安然居,供阿濛皇后养病居住。
芸茗很识趣,坦然接受,她想只要阿濛好好活着别无他求。同样,杨太后也懂礼数,皇帝给了台阶下,她也不再闹腾,只是母子之间横着太皇太后的事,不再如初。
芸茗一出事,周家立马就把她弃了,推出新的几位话事者,只是内讧之声不绝。
赵岭现身了,安安稳稳地回到府上,到底还是顾及自己的亲表妹,于是未停歇几下脚就赶着去安然居。芸茗在房中照顾阿濛,赵岭进来了,“你就打算这样算了?”
她府上几百门客皆跪在门外,她不敢面对他们,尽管她当初所谋不义,然他们真心追随自己,毕竟这也是一场辜负,“大势已去,追悔莫及!罢了吧!”
赵岭看着她,又看着阿濛,一瞬间拘着的手便垂下来,懂了,他走出去遣散了所有人。
皇帝几乎每天都来看他的皇后,只不过不想再刺激她,都是躲在暗处。
被困在深宫里很久了,四周都是围墙,能把人困死憋死,阿濛就像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鸟儿,她整日缠着芸茗说要去骑马,就像小时候那样让母亲带着自己自由地驰骋于天地之间,她虽疯但依然记得这种感觉,她还记得自己那匹千里良驹汗血宝马。
那日,天气闷热,她放火烧了房子,趁乱骑着汗血马,消失在随后下起的滂沱大雨中。
雨三天不停,江水涛涛,奔流不息,他们能找到的只是随波而逝的衣物以及在江岸边低头啃食青草的马驹,阿濛怕是已经珠沉玉碎,魂归九天。
“她走了,母亲满意了吧!”杨太后再见到自己的儿子时,他如是说。
“她已去,皇上该另立皇后了!”她不为动容,毫不忌讳地言:“后宫之中唯柳妃有孕,于社稷有功,当立之!”
张益谦摇着头,“你明知她出卖了你,还要选她,不过就是因为她无权无势,很好控制!母亲您讨厌芸茗姑母,殊不知自己也成了她那样的人!那这样您是不是也该讨厌自己!”
柳梦茹,也只能止步于贵妃,他张益谦的皇后永远只有阿濛一个。
公主府哀嚎满天,芸茗晕死过去好几次。
“当年周诺死了,阿濛那么小,周家豺狼虎豹,我生怕什么风吹草动就能要了她性命,我当她如珠如宝,不曾想最终还要这样更加惨淡的收场。”她守在阿濛的衣冠冢边上痛哭。
张益谦的心碎成八瓣,泪水中掺着爱与悔,他这一生永远都欠着她。
芸茗终未寻到阿濛,生无可恋,死志已成。
她举起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在空中晃着银光,一个幅度下来,将要刺入心脏,握着匕首的手突然被拉开,张益谦打落匕首,跪在她面前。
“姑母!求您不要寻短见!”
“我这一生寡亲缘薄情缘,阿濛父亲,我的母亲,阿濛皆因我而死,我的哥哥临终也不肯放过我,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用一种万念俱灰的眼神看着他。
“不,姑母!”
张益谦跪着挪向芸茗,握紧了她的手,“您一生都在爱着阿濛的父亲,思念着他,他为他的爱情而牺牲,他该是无悔的!皇祖母对子女慈爱,您虽心狠但对她却十分孝顺,她不会怪您!您爱护阿濛,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让她能快乐幸福地长大,她的爱情是葬送在朕的手里的,这罪该算在朕的头上!至于父皇他亲口跟朕说他对不住你,也许他一直都想化解你们之间的矛盾!您这般模样他们泉下有知都不会安心的,您要朕如何向阿濛交代,朕不能再欠她了。”
张益谦想极力挽回她最后一丝被命运剥夺的生气。
她的脸有了些血色,“皇兄他……”
王若行了个礼,“公主,先皇不将你的事情暴露,恐怕不仅仅是因为顾念太皇太后,他心中有你们的兄妹之谊。不然,他就不会只将信件交给皇上嘱咐必要之时才可开封,而是会直接告诉皇上。”
张益谦将怀中的信掏出来,打开呈给她,“父皇在信上说要对你心存宽厚之心,无论如何都要从轻发落。”
芸茗怔了怔,从坐榻上滑落,扑通跪在地上,“皇兄!”
梁诚在侧又作了一番解释,“当年周诺死了,先皇觉得与其让周家再出一个周诺,倒不如让您当家,毕竟她知道您恨周家,无论如何都不会真心帮他们,所以您才会养了那么多门客。这封信其实并不是为了防备公主的,而是为了防备周家。周家一旦周家有什么大动作,这封信就能够拉拢您,让您倒戈相向。”
芸茗抬眼望着皇帝和他的肱骨之臣,“皇兄很聪明,只是没有遇到像你们这样的臣子,皇上你必定能有所成,我到底没有看错你!扶你当皇帝倒算是我唯一做得对的一件事!”
张益谦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朕曾经以为女人应该站在男人的身后,受男人的荫庇和爱护,可是没想到朕所受的恩惠和拥有的一切都是来自女人,真是莫大的讽刺!姑母,以前的事我们暂且放下,以后益谦会代替阿濛好好照顾您!”
说罢,他起身将那封信付之一炬,一阵烟散皆化作灰烬。
芸茗把皇帝和两位臣子赶出安然居,伴随着辱骂诅咒,外人自然都觉得芸茗恨死皇帝,其实这只是他们合谋演的一场戏,为的是使周家觉得不必担心知道太多事情的芸茗对自己家族有什么不利,从而放下戒心。
从安然居出来,王若就跑到回雁楼喝酒去了。自从他和温雁合作创作了《青梅调》,两人越来越熟络。今日完成了大计的一大步,他有些高兴不小心就喝高了,说了不少大话,温雁一听他提到阿濛皇后,就急忙带着他到楼上让他醒醒酒。
待他酒醒,温雁叉着腰问他:“王大人不要命了?得罪了杨太后还满大街宣扬!”
七分酒醉三分清醒,王若还记得自己一些只言片语,挠了挠头表示不好意思,随后又很轻松地说:“无妨,鄙人还有用处,她不会对我怎样!毕竟所谓过河拆桥也要先过河,才能拆桥,为了她儿子她一定会忍,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忍了,芸茗她都能忍,忍我不在话下。”
“嘿,你还挺得意,那要是到时候她卸磨杀驴了怎么办?”温雁饶有兴趣问他。
他摆了摆手,“到时候溜之大吉呗!”
芸茗和张益谦联手,日常消息仍是由赵岭住所和芸茗府之间的暗道传送,就像当年一样,这条暗道周家并不知道。
芸茗对周家知根知底,又有王若和梁诚两个智囊,想要将周家连根拔除简直易如反掌,收网的时候令所有人猝不及防,不过几年,周家覆灭,皇权加固。
后来芸茗恢复公主身份,站在高台上似笑非笑跟自己的侄儿说:“我昨日还是叛国罪臣,今日就成了护国功臣,这几年你待我比太后都要好,看来反客为主的可不只你一个!”
这话着实让张益谦哭笑不得。
阿濛维系着芸茗和张益谦之间的关系,他们常常坐在一起谈论她的女儿,他的妻子。
皇宫和公主府时常响起那曲《青梅调》,一遍又一遍。
春又来,花开了,故人却不在,皇帝在那棵青梅树下坐了好久,手里揉碎了一片又一片青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