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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番外一 她做的对么 ...

  •   簌簌的大雪覆盖了整个皇城,一席玄色长衫的身影从车辇上独自走下,在银白的台阶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直到四块并列而立的石碑前停住,伸手很轻很轻地拂去其中一块上的积雪,露出镌刻的烫金字体,没有复杂的身份介绍,也没有生平,只有简单的四个字。
      吾爱顾妧。
      “阿妧。”低哑的声音含着几分历经岁月后留下的沉稳,“朕......”
      池瑜顿了顿,唇角泛起苦笑,“阮姐姐,瑜儿来看你了。”
      她毫不在意仪态得席地而坐,头轻靠在最熟悉的字上,从袖中摸出一个酒壶灌了一大口才喃喃道:“阿妧可真是狠心啊。”
      可是这次不会再有温柔又无奈的抚慰和拥抱了,也没有人再会说‘傻瑜儿,姐姐怎会不管你’。
      望着白雪茫茫似乎万籁俱寂的天地,池瑜有些怔神,心底忽然涌起的巨大落寞和抽痛感,让她恍惚地想这四十多年来她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的么。
      多年前她与顾妧一身红装迎着众人的目光越过百级台阶,最终在龙凤交椅上落座时,她问她,江山与自己哪个更重要。
      那时那人缱绻地笑着回应,这江山哪能和她相比。
      她也低低笑着,觉得这江山哪有顾妧重要,无人知晓她为了那一天等了多少载,又为了一声爱妃做了多少事。
      可是啊,在那摇曳的红烛下动情之时,她真是这么想的么。
      曾经太傅说,以自己为筹码去算计也好,谋划也罢,都是最愚蠢最下等的方式。
      可是啊,以身入局是她唯一能改变现状的方式,无论是谁对她的爱都是她仅有的筹码。
      父皇也好,皇兄也罢,哪怕是如意料中出现的查寻真相的连鸢,抑或令她将许多事情提前了的顾妧,他们的爱都是支持她将这局棋下到至今最重要的因素。
      人与人之间,不过是一双偏爱的眼睛。
      而她也清楚,她那拙劣的棋艺,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然从她偶然发现母后的密室,再到决意给皇兄和父皇下毒起,这场戏根本唱不到落幕。
      她,池瑜,大晋王朝唯一的公主,还从未见过她的母妃,便自她出生起就天人两隔。
      她母妃这个人,好似宫中的最大的禁忌,没有任何人敢提及分毫,她仅仅是在父皇书房私藏的画卷中见过母妃的芳容。
      眉眼温柔,芳华绝代,是她见过的所有中绝无仅有的存在。
      她想,如果不是意外,自己肯定也会被这样一个人疼爱着,在她害怕的时候,又或者孤寂的时候。
      其实她父皇和皇兄也很好,会满足她所有的需求,金银细软、山珍海味、奇珍异宝,只要是她想,就没有得不到的。
      她不是没有听过父皇的肱骨之臣,还有皇兄身边那些贵胄之子劝诫,对公主过于宠溺放纵了,恨不得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乃至于星星月亮都要给她,贵为一国公主,应该知晓礼仪精通琴棋书画,而不是成日在宫中那般肆意妄为。
      她父皇和皇兄又是如何回应的呢?
      朕的女儿,本宫的妹妹,想要如何便可以如何,不必在意世人目光,深宫中的规制,开心便是世间最难得的事情。
      朕,只愿她一世无忧,余下万般皆无谓。
      本宫,只盼她平安顺遂,喜乐安康,世间困苦只要本宫在世一日,便不会让瑜儿体会到。
      于是,她没有夫子,不必理会宫规,若是不慎受伤身边宫人都如临大敌,好似生怕自己会因此掉脑袋。
      所以人人护着她尊重她,却无人敢靠近她。
      她没有伙伴,父皇忙于朝政,皇兄亦是有处理不完的事情以及课业,可能许久,久到日出黄昏,叶落又发出新芽,他们也极少能抽出时间来陪她。
      大多时候,她只能趴在御书房和东宫里的窗边,偷偷去听去看他们在做什么。
      她从最开始羡慕那些可以日日围绕父皇和皇兄身边的人,再到不理解为什么他们不能分出哪怕一点精力来陪陪她。
      可明明父皇和皇兄几乎每日都会见面甚至久处,唯有她从清晨一直盼到夜深,灼热刺眼的太阳和阴晴圆缺的月儿是她眼中见过最多的风景。
      忽然有一日,她想,若是没有皇兄就好了,这样父皇的视线便只会为她而停留。
      这样的想法像野草在她心中疯长,在她闲晃时意外寻到母妃生前殿中的密室后,时长盘旋她的脑海里无法抑制。
      她开始借着各种由头,然后亲眼看着她的皇兄,一边笑着说瑜儿有这份心就够了若是不慎受伤了可如何是好,一边尽数吃下参入了未曾听闻族群秘药的吃食。
      她知晓此毒无色无味不足以直接致命,她只需要一个契机。
      若是问她害怕吗?她自然是害怕的,怕到第一次整个人发抖到都无法下手,但只要有了一,这件事便简单多了。
      有多久呢?也许是一两载,抑或更长,而当她撞进那双似水柔情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悄然发生了变化。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就被皇兄捞回了怀里。
      耳畔是皇兄一贯哄她的温润嗓音,她却望着那张比母妃更倾国的脸挪不开眼。
      顾将军家的嫡长女,顾妧。
      宴会上的某家公子是如此介绍的。
      不出意外,也是她皇兄未来的太子妃,乃至大晋的皇后。
      她不需要讨好任何人,更不知道如何去做这件事情,所以她只是把自己贴身装着糖果的锦袋给了顾妧。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表达。
      那晚,皇兄的眼神让她明白,他似乎也很属意顾妧。
      她和她,很快就会再见。
      于是她更加频繁出现在皇兄所在的地方,果不其然再次见到了那个如春风和煦与温柔的人。
      她心思不纯,自然在听到本不该熟悉的声音后被吓到了,重重跌坐在地。
      年幼的她瞬间红了眼眸,但是啊,那不过是引起人内心柔软的手段罢了。
      那人温声温气地哄她,让她别哭,问她摔疼了哪里。
      她也就顺势委委屈屈地伸出摔红的人,而后如愿再次被拥入怀中。
      她贪恋着顾妧的味道和温度,可她的皇兄非要横插一脚将她抱走,还要纠正她不该叫顾妧姐姐。
      这个她当然明白,可她心里生气啊,所以在看出了皇兄见了人后泛红的耳朵时,坏心眼地故意喊‘皇嫂’。
      不过她并没得到意想之中的反应,而是见皇兄耳脸通红地解释,气得她恨恨咬了皇兄一口,然后终于辗转到了顾妧怀里。
      后来又过了很久,顾姐姐当真成了她的皇嫂,中秋夜里,她不想见到你侬我侬的画面,跑到宫墙上看月亮。
      明月皎皎,像母妃,又似顾妧给人的感觉。
      再然后日夜思念的人突然坐到自己身边,比起意外,她更想留住主动离开她皇兄的这人。
      她问,殿下想要抱抱么。
      当然,她渴望这个拥抱。
      她问她,日后会嫁给皇兄么。
      顾妧迟疑了。
      她又问,那她会一直陪着自己么。
      这次得到的回答是肯定。
      其实她不想叫她皇嫂,只是试探。
      没关系,殿下想如何叫都可以。
      多么温柔的答案。
      所以她叫她妧姐姐,再然后,她一直在等的契机到了。
      顾妧不能嫁给皇兄,凭什么皇兄可以不遗余力得到这世间一切珍贵的东西呢?
      同样姓池,她为何不可以?
      后来,那个大雪纷扬的日子里,她放赖坐上皇兄的马,在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宫猎场中的凶恶畜牲身上时,将袖中藏了许久的尖刃刺进了皇兄的腹中。
      错愕震惊不可置信的目光,她会铭记一生。
      池瑾问她为什么。
      她只是笑着反问,皇兄不是说过不管瑜儿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她就那么看着池瑾的眼神逐渐趋于平静,似乎是懂了什么,然后如平日里那样,抱了抱她。
      说,那瑜儿往后都要开开心心的。
      最后池瑾将她放下了马,替她掩盖了腰间的刀痕,用最合理的意外方式兑现了他的允诺。
      唯一不爽的是,皇兄死前想见的人还是顾妧。
      那时她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但后来知道了。
      顾妧几乎将皇兄曾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了她。
      他希望顾妧能照料好她。
      闭上眼前他说,妧儿,我池瑾就这一个妹妹,我不怪她,你也不要怪她。
      很奇怪,明明是她想要的结局,可她的心就像要被撕裂一样,痛得连呼吸都感到艰难。
      泪如决堤似的掏空了她全部的力气,或许她是想示弱,又或许是真的难过。
      等她转醒被告知不能去替皇兄守灵,都不知是该庆幸,还是痛恨这古板的教条。
      所有人都忙碌着,脸上的伤心却有几分是真的呢?
      她像往日经常做的那样爬上宫墙,俯视着往来的人,静静观察他们的表情,直到身旁又坐下一人,不由分说得小心揽她入怀。
      轻言细语地说,殿下,以后还有姐姐呢。
      姐姐会陪着殿下的。
      她有一瞬间的意外,但马上释然了。
      或许是因为她的皇兄吧。
      紧接着手中被塞进一块玉佩,她错愕又不解。
      顾妧说,瑜儿,这是姐姐给你的心意,是姐姐最重要的东西,往后瑜儿就同它一样,是姐姐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么?
      她乞求顾妧留下,这样自己那颗动荡不安的心,兴许能得到些许的慰籍。
      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见和皇兄的点点滴滴,然后画面转到皇兄被刺伤后的反应,最终变成父皇的暴怒与失望,还有顾妧。
      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无法再停下了吧。
      就像这无尽的歉疚与噩梦。
      若问她是否后悔,她回答不上来。
      她自然舍不下自己皇兄,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世间就默认池瑾一定会是未来的天子,而她却只能永远活在别人的庇护下呢?连一点尝试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她。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给予的,终究不是自己的,毕竟要是哪天人家想要收回这份好,那一无是处的她也会一无所有。
      就因为她是公主,是一个女子?
      再后来她的父皇,不出意外在战场上受了伤,回宫后叫她去身前。
      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王那般虚弱地躺着,似是瞬间老了十几岁,在不知觉时发髻都早已斑驳。
      她和池瑾瞒不过父皇的,哪怕后来她做了再多,她也知道的。
      可她读不懂那复杂的神色,父皇似乎有很多话想同她说,然后她听见一声长叹,一只大手很轻很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皇儿,往后你想要的只能自己去争取了。
      父皇驾崩,她哭得几近断气。
      这天下如她所愿成了她的,顾妧也因要代她摄政留在了宫里,明明是她盼念的,她的心却只剩下荒芜。
      她开始跟着皇兄的太傅学习,有做不完的课业,而顾妧也有忙不完的朝政,她从等皇兄等父皇变成了等顾妧。
      有时顾妧会来检查她的功课或是陪她用膳,有时也会在深夜来哄她入睡,但大多时间她是等不到的。
      身边的所有人都不会跟她说任何,不过她还是听到了许多流言蜚语。
      譬如顾妧步步为营只是为了得到皇位,而她只是一个无用的傀儡皇帝。
      她本是不信的,但顾妧做的种种,她又没办法一直欺骗自己。
      所以那些话,那些温柔,终究只是这样么?
      父皇说她想要的只能自己去争取,那是不是只要她自己把握了这天下,就什么都全然是她的了?
      没有人能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她只能如此笃信,将这局棋继续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番外一 她做的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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