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造神计划》咕咾肉

13、13

　　黎书默一进后院就看见了靠西墙的位置，那颗完全无法忽视的树。
　　刚刚入秋，树上竟然没有一片树叶。

　　月光打在树上，透出一个个椭圆暗红的颜色。树顶堪堪和围墙一样高，却格外繁茂怪异。

　　果实像熟透的红皮柚子，挨挨挤挤叠在一起。
　　椭圆形略尖的头部位置被一根极细的茎连着，硕大的果实群随着微风摇曳，压弯了并不粗壮的枝杈，好像随时会被折断。

　　黎书默脚步一顿，呼吸间一股怪异的香味涌入鼻腔，他赶忙伸手捂住口鼻。
　　周围空气里洋溢着浓重的酸臭味，像变质了的酸奶酪混合着腥甜的血液味道。
　　……似乎还有点浅淡的桃花香气混杂在其中。

　　他的视线落在距离树不远处的西侧墙角，挨着树的低矮屋檐下摆着几十个大小不一的酒坛。
　　冷冽的月光打在酒坛朽烂的封布上，透着暗红。

　　黎书默沿途追踪的黑影在房屋虚掩的门前留下一道猫儿一样的残影，瞬间就不见了，门却并没关上，像是在等着他进去。

　　耳边的振翅声音随之越来越强，越来响，节奏非常清晰。
　　振翅声音显得急促而焦躁，震得耳鼓有点疼，黎书默嘴里不自觉得无声动了几下，读出了振翅声音的呓语。
　　“烧了吧，烧掉才能获得自由……”
　　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这句话并没有主语，黎书默却听懂了。
　　很显然肯定不是023号系统管理员，023不需要这种加密的传达方式，而是那个鬼魅一样的影子。

　　023给他的指令是把药喝了。
　　黎书默回应得干脆利落而且不加犹豫：“100积分”。

　　清脆悦耳的硬币落地声在耳畔响起。
　　【您的账户已到账100积分，累积积分163分，可兑换金额163万元整。】

　　黎书默拆开牛皮纸包着的药。
　　牛皮纸里的东西碎成了渣，一片片的和蝉翼一样薄。黎书默怀疑他大概失忆前是个老中医，一下就闻出了其中的味道。
　　里面的药散发着淡淡的沁人心脾的清香，醒脑又提神。

　　是个好东西，一副极好的药引。
　　黎书默笑得一脸灿烂，干瘪的人设脸上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他觉得他大约是真的遇到了‘好人’！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把药洒进一个酒坛，并且拎起来喝了几口。
　　味道十分不错，是思绪中某个密闭的潘多拉魔盒被找到并且打开的味道，香甜又沁人心脾。

　　……

　　——另一端

　　看着屏幕上一直稳定的心电图剧烈波动几下，肾上腺素数值骤然飙升，紧跟着B922的血压也瞬间上扬十几个点。
　　023号冰冷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讥笑，随即心情骤然跌落至谷底。
　　突然而至的失落感，让他脸上的表情跟吃了死苍蝇一样难看。

　　极度的空虚无聊再次将他刚刚燃起的一丁点希望浇灭了。
　　没有什么特别好玩的替死鬼，B922和其他菜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所有人的时间、工作、甚至吃饭睡觉都是被控制安排好的。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机器上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零部件，每天按部就班，全部都被安排的很合理。

　　这里没有太阳，没有风、也没有夜晚。
　　讽刺的是，一切的真实，甚至连呼吸，似乎都只有在进入游戏世界后通过玩家的生命体征变化才能感受的到。

　　公司里的一切都不容拒绝，不可违抗，这里根本就不像正常人类因该生活的地方，但又没一个人舍得离开。
　　利益是第一驱动力，有人为了晋升、有人为了钱，也有人为了能在退休后住上顶级的房子。

　　023也不例外，他的工作日志上清晰的记录着，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半。
　　只要再坚持三年，就买得起进公司之前就看上的别墅，也不知道到时候房价会涨成什么样。

　　023指尖轻轻扣了两下下左侧耳廓，耳朵里传来柔和的女士机械音【您的账户累积积分1303万分，可兑换……】

　　积分距离足够买房还差不少，不过时间还长，而且听说晋级以后可以分配黄金地段的房子，也不知道地段能有多黄金，十万一平的那种？
　　最好再配一款新上市的豪车，一年多没和外界联系过，不知道幻影出到第几代了。

　　想到这，023忍不住坐直身体，打起精神调出工作日志，上面明晃晃的标注着8个S级。
　　还差两个S级评分就能晋升，听说晋升之后工资奖金各种待遇翻倍，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扫了眼某个极低的指标数值，啪的一下关上数据，开始使劲揉搓眉心，头疼！

　　S级的评定标准就跟游戏规则一样模糊，完全依靠智能主机软件来测算决定。
　　所有系统管理员经过长时间的摸索，都有一套能拿到S级评定的经验心得。
　　但没一个人肯出来和其他人分享，毕竟名额有限，所有系统管理员本质上也都互为竞争者。

　　业绩达标的系统管理员会晋升为中级管理，这次提前跟他打招呼的019号系统管理员只差1个S集评定就可以升职加薪。

　　可019已经卡在9个S评定足足半年之久了。
　　023抬头，余光扫过斜对面019号的脸。
　　一双冰冷的目光和他对视上，023竟然从019号那张别无二致的惨白脸上看到了一丝愤怒。

　　系统管理员很少有普通玩家的情绪出现。
　　每天穿梭游走在玩家的生死世界里，他们的视角并不像坐在屏幕前看电影的感官，当带上耳机闭上双眼，视觉和听觉就会被同步到玩家的世界里。

　　系统管理员可以和玩家同样感受到游戏里的风，落下的雨，甚至炉灶上正炖着的肉香。

　　唯一的区别是玩家看不到他们的存在，系统管理甚至可以触碰游戏世界里的所有事物，都会有所感知，只不过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并不会告诉玩家。

　　准确形容的话，系统管理员更像是体感游戏世界里真实存在，却不会被人发现看见发现的幽灵。
　　所以工作久了的系统管理员基本都感情淡漠得像个工作机器，很少会出现情绪波动。

　　不就是花了五千积分买个位置，犯得着一副苦大仇深要吃/人的样子？
　　023号不明所以，报以同样的冷漠视线，直到对方视线挪开，他才低头看向自己的操作屏幕。

　　一小时前……

　　当公屏上骰子抽出019和023号匹配到同一个初级游戏世界时，很多系统管理都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不过都是奔着023看过去的。

　　在这里怪事不常有，但只要出现，八九不离十就会出现一个S级评分。
　　这一次的匹配尤为明显。
　　初级世界出现了双人同场、同角色赛制，所有人还是头一回见到，拿到S级评定的可能性很高。

　　而且这一场刚杀了133号系统的B922号替死鬼。
　　很多系统管理都知道如果没有意外出现，这个S级评定因该会被023拿到手。

　　同样猜到结果的019号第一时间就找到了023。
　　“这场测试上限得分2000，我给你2500让我拿第一。如果我拿到S评定晋级成功，就告诉你S测评的晋级规律。”

　　见023不说话，死板的脸上看不出一丁点表情。
　　019又找补了一句废话：“等我去了上一层，就想办法给你传消息，决不食言。”

　　听到决不食言几个字023笑了。
　　冰冷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极富戏剧性的嘲笑，嘴角微微上扬，跟着眼角也扬了起来。

　　023从白色工装上衣口袋里摸出根半透明的浅黄色香烟点燃，轻轻吸了一口。
　　然后朝019号的脸吐了个天使光圈：“你晋级了给我传消息？你还不如忽悠我，说你买通了黑皮督管给我带小纸条更靠谱。”
　　“你比我早进公司4个月。”
　　“也就是说，你如果两个月之内拿不到最后一个S，就必须按照签订的协议自动离职。”

　　019号着急晋升的事知道的人不少，这并不稀奇。
　　小心思被戳穿，019号系统也不觉得尴尬。他板着张和023号长得一模一样的脸问：“你想要什么？”

　　“给我5000分，还要告诉我迅速提升矢量值的方法。”
　　“5000分换一个S级测评，我要的真不多。”
　　“而且你马上要晋升了，告诉我我也影响不了你晋级的名额，这交易很公平。”

　　023确实没狮子大开口，系统管理员相对于没自由、没任何权限的初级玩家来说，系统管理员并不缺积分，他要一万积分都不算过分。

　　可问题是，023号有‘天生缺陷’。
　　他进组的时候有一个叫矢量值的指标将将过线。
　　如果在他凑够10个S级评分的时候，矢量值仍然提升不到九十五之上，他依然没法晋级。

　　他现在的矢量值一直非常低，连五十分都没拿到。
　　矢量值，相当于系统管理员的天赋能力。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矢量值约等于会演戏的演员恰好生了张完美无瑕的脸，科学家在出生时就拥有一个天赋异禀的脑子。

　　023很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但无论怎么操作布置完美陷阱、提交详尽的细节报告分析，他的矢量值就跟吃了安定似的一动不动沉睡在了35分附近。
　　矢量值达不到95分以上，他和019一样，也将面临淘汰出局的风险。

　　023注意到019号最早的矢量值也并不高，但从某一天起，023的矢量值忽然觉醒一路飙升。
　　没用半年时间之间，矢量值直接达到了满分一百的边缘地带。
　　也就是说，019真的只差一个S，就可以晋级成功了。

　　当时听到023提出的条件，019号先是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
　　他一直凝重的表情逐渐放松，把手里几乎快要烧到手的烟头扔进023拿着的纸杯里，戏谑的笑容一闪而过：“你很聪明，就是活得太精明，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烟头在水里发出滋啦一声，清脆悦耳。
　　一股呛人的廉价香烟味道扑了023号满脸。

　　019一个排名这么靠前的系统，居然抽着公司最廉价30积分一根的烟。
　　023十分嫌弃地把杯子扔进垃圾桶里，视线依然没有离开019号那张和所有人都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想晋级了。”
　　019号顿了顿，抬手抽走023号抽了只剩下半根的半透明黄色香烟，狠狠将味道吸进肺里。
　　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019号才把烟蒂投进垃圾桶里：“你要的答案我会在晋级后马上告诉你。”

　　随着一声五千积分到账的声音，019号系统管理已经坐回到工位上。

　　……

　　019号有点不对，一个排名前二十的系统管理员，怎么会抽30积分一根的廉价烟？
　　023想不明白，而且他看出来，019号听见他要5000积分的时候，脸上明显出现了肉疼的表情，这显然不合常理。

　　排名靠前的系统管理就没有缺积分的。
　　可积分的事没法直接问019，问其他人积分就跟问人家银行卡里有多少钱没什么区别。
　　不过当时他来不及多想，游戏界面就已经开始接入了。

　　系统管理员的视角非常上帝，可以审视整个世界的地图，也可以看见游戏中玩家的所有指标，情绪，血压，心跳，甚至脑电波还有苯氨基丙酸、荷尔蒙、多巴胺等各种指标。

　　这些所有指标给出的数据，会最终决定玩家的承受极限在哪里，也就是极限阈值。
　　普通玩家在达到极限阈值后，基本不超过十秒钟，玩家的各项生命体征就会开始紊乱，出现血管爆裂，眼球突出等各种反应，不久之后就会在游戏中感受真实死亡。

　　这个时间段，系统管理员会近距离观察接触濒死玩家，整理其死前的所有状态和数据，上传至主系统数据库。

　　会有主系统进行数据分析，然后按照结果给系统管理员派发积分和报告评测。

　　……

　　既要让玩家精神阈值达到极限，又不能死，是个技术活。而且023还不想排名垫底，也就是他必须比另一个玩家分数要高。

　　本场的累积积分是2000分，023计划能拿走多少就拿多少，并且不让B922死在自己手里。

　　系统管理只能给匹配到的玩家设置陷阱，而且直接控制NPC击杀玩家所得评分很低，没有系统管理会这么操作。

　　所以023号计划让B922主动配合，要让B922的精神压力被绷到极致，然后在崩溃前的最后时刻把人头派发给019号绑定的替死鬼。

　　再之后019号能不能拿到S，又或者019号怎么让另一个替死鬼走进陷阱，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并不打算告诉019号，B922就是个极其普通的小垃圾，019的最后一个S评级泡汤了。

　　他的设定已经生效，他开始怀疑B922撑不到019号系统的‘狗’来收割。
　　因为之前对B922有所期待，他的陷阱布置的还挺华丽而别致的。
　　只可惜‘美味充满希望的糕点’没几秒钟，就烂臭掉了……

　　被卖了的黎书默忽然觉得背后一凉，猛地转头看向身后。
　　正好和023号的脸几乎贴在一起，面对着面，那么近。

　　第一次，023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发现那双披着浪客老头人设的B995一双明亮异常的眼睛在盯着他看，似乎是打算把他看穿。

　　023号系统瞬间屏住气息，往后倒退两步。
　　这不可能！
　　023当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人能在游戏里看见系统管理员，这是定死的规矩。

　　但黎书默的下一个动作再次让他推翻了之前的认知。

　　“诶，我怎么觉得有人在这。”
　　黎书默自言自语探出手伸向半空距离一拳之隔的位置。
　　他抓了个空，但他仍旧不甘心地又伸了伸手。

　　这一次023号系统没有动，黎书默的整个手掌从023的脸颊穿透而过。
　　然后黎书默有些沮丧地看了看什么也没抓住的手掌，像是在自言自语，问：“我记得浪客故事是个非常无聊而且不涉及神鬼的故事吧？”

　　“你……”023难得没控制住，一句话哽在喉咙里。
　　黎书默下一句话却直接让023连续倒退几步避开了视线。

　　“怎么老感觉要有人跟我行贴面礼，要是个女孩还行，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可就差点意思。”

　　‘人不人鬼不鬼？’那是个什么意思？
　　023想问，但是他不敢。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被记录着，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每一次呼吸。

　　他用了漫长的时间去适应这种二十四小时活在监控管辖的生活，这里是监狱，一个所有人都自愿成为囚徒的监狱。

　　这里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不自由的，不该问的话一旦说出口，他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在等着他。

　　系统管理员只要等级够高，甚至可以作弊完成任务。
　　但有些规矩不可逾越。
　　比如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名字以及外貌，甚至兴趣爱好都不可以。

　　药效开始蔓延伸展，遍布黎书默的四肢百骸。

　　他眼前的树也逐渐亮了起来，像挂满礼物的圣诞树被点亮了灯。

　　整个世界亮到两人都足以看清楚树的全貌。

　　那是一颗拥有红色树干的桃树，细密如同血管一样的根茎从土里密密麻麻延伸出来，一路顺着树的主干攀援汇聚而上，然后伸展扩散向四周。

　　通红如同千万根血管凝聚的树干里，有咕咕的红色液体蠕动，像千万只红色的蚯蚓纠缠汇聚在一起，她们发出樱红色的光。

　　红色流光还在继续向上蔓延，视野愈发明亮，一个个深红色的果实像是活了一般。

　　随着液体的涌入，它们如同尚未剪去脐带还在胎衣里的胎儿，开始焦躁地动了起来。整棵树上的果实由最初的浅红柚色变得越来越红。

　　附在果实外层的薄膜也越来越薄，忽然间……

　　黎书默看见一根极细的枝丫上，几乎快要透明的薄膜瞬间炸裂开，一只鲜血淋漓带着手骨的小爪子朝他的脸抓了过来。

　　随即，啪的一声……
　　又一个‘瓜’炸开，探出的像是婴儿的一双小脚，只不过是带着红色皮肉鲜血淋漓的样子。

　　“023谢谢你。”黎书默真心实意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