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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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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又为何......不敢看我!”
陆瑀从座位上站起,隔着低矮的木桌一把攥住宋芳菲纤细的手臂,她受惊抬眸,四目相对,他紧紧盯着她眼底的波澜不放过一丝动摇。
“你......”
“皎皎,你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坚定,对吗?”
宋芳菲呼吸一窒,娇喝:“不许你这么喊我!”
“可我已经在心里喊过千遍万遍了,皎皎,你能管住我嘴,还能管住我的心吗?”陆瑀狭长漂亮的凤眼渗出透亮,虎口越扣越紧,声音低沉嘶哑:“那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不想着你?念着你?如何才能不因你痛苦到摧心剖肝?”
“皎皎,你怎能如此自私,只想着你的阿朔!”
“你管管我啊!皎皎。”少年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下,在桌上滴出朵朵泪花。
宋芳菲全身冰凉,怔怔地看着不停滚落的泪珠,脑子一团浆糊。
那她又该怎么办?明明是他无理取闹地一头闯入,如今却来问她。
让她背弃宋家,背弃阿朔,背弃一切吗?
不!不可能,他还没那么重要!
宋芳菲闭目不去看他悲痛欲绝的模样,一个劲地摇头。
陆瑀眼里渐渐结了冰,一颗心落入无底深渊......她终究还是不肯选他!
陆瑀松开抓着的手臂,见她逃也似的离开,怔怔地站着出神,直到茶凉风冷。
视线落在宋芳菲一口未动的杯盏上,许久,他眉梢微凌,眼眸沉沉,本性中的跋扈桀骜将方才的示弱悲痛尽数淹没。
既然她不肯,那就由他自己来。
呵!陆瑀撩开袍角,长腿一抬,嘭地一脚踹翻矮桌,摆在其上的茶具掉落碎裂,茶水滴滴答答流了一地,露出藏在桌角下的木盒。
这是......?
陆瑀眉目皱起,低头拾起,翻开盖子,露出盒内被严严实实保护着的贵重玉佩。
是他送与她当作定情信物的玉佩!
“啪”一声合上盖子,陆瑀抬手就要砸,但又想到什么,到底没砸出去,又一脚踹在翻倒的矮桌上。
......
裴家入京来,是为裴大人官职调动之事,他在江南任职已久,此次有幸得上官推荐,入京谋做京官,年前就早早动身,连春节都是在路上潦草过的。
如今,官职未定,裴宋二位大人每日里都忙忙碌碌,今日大宴明日小宴,难得着家。两位夫人无事时便领着孩子们凑在一起说说话,只裴子归平日还要读书,或是被宋景升带着出门结识些人脉,所以,多是宋芳菲陪在二人身边。
为躲避陆瑀,她不得不再次过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陪着母亲姨母绣花。
这日,距裴家入京已有半月。
裴子归正与初识的友人小聚,茶肆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是两个华服少年不知因何起了冲突,蓝衣的那个正被另一人拎着领子恶狠狠地暴揍,已是鼻青脸肿,满口求饶。
周围围着几位同样衣着贵重的纨绔子弟,正看热闹看得开心,行人皆是心惊胆战地远远避开,连视线都不敢往这边扫过来一丝。
这场冲突,或者说,单方面斗殴结束得很快,那位下手狠辣的少年不屑地扔下被揍得人事不醒的对手,任由他的小伙伴们将其抬走,抬手一抹嘴角,嗤笑一声,忽然转头看向茶肆中。
正站在茶肆人群中的裴子归心头一跳,仿佛被什么猛兽盯住一般,后颈发凉。
他也认出了这个少年,不就是那日当街纵马差点伤人性命的靖王世子吗?
被少年阴翳的眼神一扫,暗戳戳躲在茶馆里看戏的众人低头退散,唯有裴子归身旁一白衣书生迎了上去,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世子殿下,在下洽川陈子玉,前几日与世子在醉云楼见过,您可还记得?”
“哦,是你啊!”陆瑀凉凉瞥了他一眼,说道。
“咳,今日难得巧遇,这茶肆又有好茶,世子不若同我等共饮一番?”陈子玉殷切邀请,他身后几位同伴有人难掩欣喜之色,亦有人不动声色地皱眉,心中暗思,陈子玉此人,平日看他谈吐姿容尚算君子,没想到竟如此阿谀逢迎,非是可交之人。
但被人奉承的靖王世子,可不在意这人可不可交,径直应下:“好啊!正好本世子口渴了。”
说着,便带上他的狗腿们踏入茶肆,寻了位置坐下。
茶桌容不下这么多人,陈子玉自然一马当先占了位置,书生们有不屑与之为伍者,另寻他处,也有挤挤攘攘想在靖王世子的桌上占个位置的。
暗流涌动间,裴子归正准备与那几位一脸不屑的书生同坐时,陆瑀忽然开口:“这位便是裴大人的独子?”
听他的口气,好似裴大人很有名似的,但其实,在场诸人,闻言皆是表情空白,裴大人?那是谁?是哪位大儒?还是哪位一品大佬?
就连裴子归也是一头雾水,众目睽睽下只好行礼应是。
“早听说裴公子芝兰玉树、文采斐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陆瑀惺惺作态地夸着,其实笑意不达眼底,“难得巧遇,不共饮一杯,本世子心有不甘哪!”
书生们面面相觑,他们可从没听说过这位不学无术的靖王世子对哪位公子青睐,平日见了读书人,他不嘲讽就已经很给面子了,没想到今日会特别注意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
这是要倒霉还是要得运呢?
周围眼神乱飞,裴子归骑虎难下,硬着头皮在陆瑀旁边的位置坐下,拿出全身的演技应付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世子。
出乎意料地,这位世子并没有怎么难为他,仅是对他很感兴趣。
“你刚从江南回来?”
“回世子,是。”
“成亲了吗?可有红颜知己?”靖王世子看着他,露出一个不可言说的笑。
“并未。”裴子归如坐针毡,拘束地回答。
“哦?那也未曾订亲?”
“......”
“裴公子为何不答话?怎么?是觉得与本世子相交尚浅,不愿意告诉我?”
“世子多虑,我......”裴子归脸色微红,语气含羞:“家父家母已为我定下一位世伯家的女儿,她与我自幼青梅竹马,两家准备待日后安定下来便......”
“原来是青梅竹马,恭喜恭喜。”
陆瑀以茶代酒贺他,不知为何,裴子归总觉得那笑意十分僵硬,有些森然,心头更升疑云,越发想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偏靖王世子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一行人在茶馆契阔一番后,仍觉不尽兴,遂起哄着往秦楼楚馆去,邀了陈子玉等人一起。
靖王世子做东,迫于他在京城的积威,无人敢扫兴。便是无心攀附的几人,也强颜欢笑着半推半就,被一众纨绔子弟压去环采阁畅饮。
这里不愧是京都最有名的销金窟,穷奢极侈,纸醉金迷,来往的美人姿容绝色,环肥燕瘦。
冲着靖王世子的名头,环采阁最娇艳的美人儿都被领进屋中,让穷书生们大开眼界一饱眼福,而陆瑀也不小气,大手一挥,在场诸人人手一个美人儿,唯他自己离那些脂粉远远的,手揽酒杯冷眼旁观。
陆瑀自己没有那方面的意思,环采阁知他心性的莺莺燕燕并不敢往跟前凑,怕一个不慎,不仅抓不住泼天富贵反而惹来杀身之祸。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裴子归浑身写满了不自在,伸手推开不断挤上来的美人,退至陆瑀旁边。
世子殿下呡一口酒,挑眉沉沉看过来,带着嘲讽的笑意:“怎么?裴公子看不上?”
“心有所属,就别无他想了。”裴子归轻轻一笑,眉目瞬间温柔,面庞如玉,气质温润,翩翩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陆瑀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垂了眼敛。
裴子归心知自己为何不肯轻沾脂粉,倒是对靖王世子这番洁身自好的做派有些好奇,但那不是他该问的,只端了酒杯与陆瑀沉默共饮。
良久,靖王世子突然又提起话题。
“你既是从江南来,给本世子说说,那儿有什么好玩的吗?”
“江南......哪里比得上京都繁华,不过是气候更宜人些罢了。”
“何必谦虚,江南自古便是繁华之地,本世子还从没去过江南呢!你自幼在那长大,不如说些趣事听听!”
这话说得像是在吩咐茶楼里说书的,对上陆瑀带着轻蔑意味的眼神,裴子归悄悄捏紧了拳,尽力让自己声音平稳。
“也没什么趣事......”
“呵,你这是在敷衍本世子?”
“世子多虑......”
陆瑀突然摆手打断他,神色不耐烦地说道:“本世子只是让你讲讲江南趣事,不爱听那些推脱之词。”
“......”
陆瑀抬高的声音引来一些瞩目,裴子归甚至看到有人露出疑惑的神情,仿佛纳闷这位世子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
但其他人会误会靖王世子对他感兴趣,裴子归却并未自作多情,他从一开始便本能地察觉到了这位小霸王对自己的恶意,只不知他为何要装模作样地隐瞒。
既对靖王世子莫名的敌意不明所以,亦猜不透对方在忌惮些什么。
但此时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裴子归隐下心中勉强,挑了几件趣事说与他听,很快,又被对方不耐烦地打断。
“这就是你喜欢的事情?无趣。”
“......”
“不如说说江南的灯会,据说很是闻名,不知比起京城的灯会如何?”
“别的地我知之不深,但余洲的灯会年年都不过是些猜灯谜、放河灯的把戏,想来不如京城灯会那般热闹。”
“放河灯?”
“是从别处传来的习俗,余洲的商贾们为了赚钱,每到节日,便会做各种各样精巧的河灯拿出来卖,据卖灯人说,两情相悦之人在河灯上写下两人的名字,将其放入玉河,便会得到上天的祝福......”
“你可曾放过河灯?”陆瑀突然插话。
“不曾。”
“为何?”
“不过是商贾为了赚钱编出来骗人的话,并无依据,如何可信?自然没必要去放河灯了。”
“那你觉得,做什么更有意思?”
“大约是猜灯谜吧!一般最漂亮的灯笼都得要猜灯谜才能拿到。”
裴子归明明什么都没说,陆瑀却忽然想起那日,宋芳菲手里拿着他买的灯笼,一脸嫌弃的样子,心中惊痛,仰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溢出嘴角的酒液顺着下颚滑落脖颈,喉结起落将之带入衣襟,胸前又湿又冷。
嘭地一声放下酒杯,陆瑀看着裴子归冷笑一声:“看来,还是余洲的灯会更有意思些。”
“......”这话,自然不能应是。
但靖王世子显然不在乎他的回答,说罢,也不管他什么神情,从怀中取出娟帕轻轻擦去嘴角的酒液,用完便珍惜地将之放回,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一个人闷头喝起酒来。
陆瑀瞥过裴子归,没有错过他面上一瞬间闪过的惊疑之色,唇角微不可见地扬起又下落,凤眸藏着冰凌凌的寒冰。
他沉默下来不再与裴子归搭话,二人之间的氛围也随之冰封。
......
裴子归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心头烦乱。
他疑是自己方才看错,可......脑海里回忆起年少时,他撑着脸颊坐在院子里,看皎皎一针一线笨拙地绣着帕子。
“皎皎,这里,错了。你阿娘刚刚不是这么教的......”
“哎呀!你走开,我明明记得这么绣的......好像是看起来怪怪的,都是你,总打扰我,哼。”
“明明是你自己绣错了。”
“看得出花样就行,喏,等我绣好,这条帕子就送给你,你莫要和我阿娘讲!”
“女孩子不能随便送人帕子,那是贴身之物。”
“你怎么越来越像阿爹和裴叔了,老学究,略略略。”
......
那绣帕上熟悉的纹样和特点鲜明的走针,他怎么可能会认错,皎皎的帕子又为何会在靖王世子手里?
想到靖王世子毫无来由的瞩目和不知所起的敌意,以及那些看起来东拉西扯的问话,越来越多的疑惑萦绕在心头久久不去。
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徘徊心间,教他不愿深思,又控制不住地频频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