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约略

16、十五 入宫立后

　　“姑娘——”熙春犹豫了再三终于开口，“姑娘，让我跟你进宫吧。”
　　樊音手中的绣针停顿了下，然后她摇了摇头。
　　“可是姑娘——”熙春欲言又止。
　　樊音低头绣着枕巾上的彩凤，虽说有天下最好的绣娘日夜赶工给她准备大婚上的一切绣品，可是按礼俗，这些最后还是要樊音自己亲自挑上几针。
　　她看也不看熙春，缝好了凤枕的最后一针，才淡淡问：“你真的想进宫么？”
　　“我……”熙春咬唇，犹豫着说真话还是假话。她虽然与樊音相厚，毕竟不想入宫。可是樊穆和樊骐暗中逼她，拖着她和秦大午的婚事不办，她这时又怎么能将这些隐情和樊音说？
　　樊音收了线，将手中的金针递给熙春，又从身边伺候的绣娘手中拿过穿好线的另一枚绣针。
　　“若是早些时候，我二话不说，定会让你跟我入宫。”宫里人生不熟，她怎么会不需要熙春这样忠心懂事的丫头。
　　“那为什么……”熙春有些讷讷。
　　樊音淡淡一笑，重新挑针入帛，没有理会熙春的问题。
　　熙春只好默默地在她身旁坐了。过一会儿得了个空，将樊音所需要的另一色绣线递给她。
　　自从姑娘被选中入宫以后，越发的沉稳端庄，熙春作为她最贴心的丫鬟，偶尔都摸不清她的心思。
　　“你去忙吧，小心我会改变主意。”樊音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神认真，“有时候我也会恨不得天底下所有成双的人都分开。”
　　熙春鼻端一酸，眼圈顿时红了：“姑娘……你让我跟你入宫吧。”
　　这一回她说得真心实意。
　　樊音反倒是笑。“你都要成亲了，怎么跟我进宫？”
　　熙春没有和她说婚事被拖延，只道：“宫中不是也有嫁人了的仆妇伺候吗？再说——”她犹豫了下，“姑娘是进宫做皇后，日后就是太后……改一下宫规也就是了。”
　　樊音看着她，半晌，笑。
　　“熙春，你倒是对我有信心。”
　　熙春低头，道：“姑娘若不行，樊家也不会让姑娘入宫了。”
　　樊音闻言手上微松。
　　看着熙春的发顶，她只觉得一阵怅然失魂。
　　熙春再了解她，又怎么会知道她进宫并不是因为有信心，而是因为绝望。

　　一个月后。樊音临阶踏出了第一步。
　　长长的红袍拖曳在地，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新后在礼官的指引下一步一步地走上白玉台阶，走向后位。
　　这辈子她再不会如此美丽了。樊音知道。尊贵是一个女人最好的胭脂，而她上的是最尊贵的那种，绝无仅有。即便是她自己在穿上这身后服对镜的刹那，也不免恍惚。
　　艳色绝伦。镜子里的那个人艳色绝伦，只是看起来太过陌生。
　　而此刻她便要帮了那个陌生的女人，慢慢走完这长长的白玉阶。一步，一步，似乎有什么乐声在响，哩哩啦啦的喧闹，但樊音不曾去听，她只是麻木地跟着礼官行动，一步一步缓缓拾阶。
　　她知道商无蝶就在百官群中看着。但此刻她心中想的却不是商无蝶，而是娘的话。
　　那年，姨家三表姐出嫁前，她娘对着她们几个语重心长：“记住，做人做事都不要强求。强求是要受到上天惩罚的。”那时候的她天真无知，撒娇卖俏，笑着问她娘：“娘，那象我这样无所求的，上天可有奖赏？”
　　她记得娘叹了口气，眉眼间染着深的忧心。
　　娘是对的，她其实是个强求的人。她本也以为，以她的聪明，以她娘的教训，她会找一个老实的官宦子弟，不那么能干、不那么有野心、不那么显眼，一心一意地只对着她好，那便是女人一生最好的归宿——依樊家的家世这本不难做到。可惜她遇到了商无蝶。
　　遇上了商无蝶，她再也没有法子去嫁一个老实的官宦子弟了。
　　参天而拜，红袍蜿蜒在地。再尊贵再平静的面容，此刻也止不住那一滴泪的坠落。樊音闭上眼睛。如果真有上天，试问能不能将所有的强求，换一个商无蝶？
　　她不贪心。她只要有一个地方，能够让她年复一年地等。等有一天听见了马蹄，她回头看时，能看见商无蝶默默地站在那里。
　　着一身绣金白袍，行云流水，如新堤初见。
　　或发鬓飘白，不语若绝情。
　　都无妨。
　　都无妨呵……
　　可惜商无蝶，心如铁铸。

　　“圣上，皇后娘娘到了。”绿衣太监桕公公跪在龙塌前。
　　皇帝躺在那里，冲樊音点头示意：“你来了。”
　　他气息微弱，形容枯槁，脸色难看的很，樊音就算不通医理，也看得出他来日无多。
　　皇帝缓缓赐坐：“你坐。”
　　樊音不敢坐，只跪在皇帝塌前。
　　皇帝也没有勉强她。他看着一身后服的樊音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朕对不起你。”
　　樊音身子一颤：“圣上……”
　　“朕当初答应过你，不会召你们姐妹入宫。”皇帝长叹，“但是朕食言了。”
　　樊音语气涩然：“是樊音自己愿意入宫的。”
　　皇帝似是累了，偏过头去，目光落在龙床帐顶的金绣游龙一动不动，好一会他才又叹一口气。“你也知道如今这情形。太子幼小，权臣势重。朕为了他，为了这江山，有些事……不得不做。”
　　樊音低头敛眸：“樊音知道。”
　　皇帝笑了笑，他一笑起来就带着咳嗽，樊音赶紧上前去，抓着他的臂膀却又不知所措。皇帝摆摆手，虚弱道：“你也不用在朕面前假装。朕知道，你一直不想入宫。”
　　他闭上眼睛，叹息。
　　“那一年，你在朕面前，哭得那般厉害……哭得惊天动地的……朕从来没见过一个孩子哭成那样……”
　　皇帝神思涣散，声音渐渐轻下去，仿佛就要睡着了一般。一旁伺候着的太医赶紧驱身探视，面带紧张，暗中冲着樊音示意。
　　樊音见到皇帝这副模样早就心软，哽咽道：“圣上，我真的是自己愿意入宫的，”
　　“……若我不想入宫，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皇帝终于被她这句话吸引回神，睁开眼睛，问她，“什么办法？”
　　樊音低头不语。
　　皇帝笑，有些疲惫：“你不至于会用那种入宫前破身之类的蠢办法吧？”
　　樊音沉默着不开口，过一会才低低道：“圣上知道，现下京郊瘟疫盛行，樊音若是有心不进宫，只需往那边雇一辆马车就是。”
　　皇帝微微一呆，而后怔怔看着樊音好一阵子，直看得她不安起来，皇帝才低声道了一句：“究竟是朕害了你！”
　　他说罢又咳嗽起来，樊音赶紧上前，揪住他的龙袍袖子：“圣上——”
　　她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她心里对他不是没有怨恨。
　　好在皇帝咳嗽了一阵，也就停下来了，他在太医的服侍下仰躺下来，一边虚弱笑道：“你这丫头！朕知道，朕知道呵。”
　　他伸出手来，有气无力地挥了挥，示意太医退下。
　　“如果朕告诉你，朕和樊家的密议里，并没有要求入宫的人一定是你，你信朕么？”
　　樊音愣住。
　　皇帝笑一笑，没有马上说话。他躺在那里安静地看了会帐顶的绣金游龙。
　　它们张牙舞爪、孔武有力，仿佛在笑他堂堂大赵皇帝，只能虚弱得躺在这里等死。
　　他慢慢开口：“朕希望来的人是你。小七。但是朕并没有强求。”
　　“无论樊家送谁入宫，她都会是朕的皇后、本朝江山未来的太后。但是这个太后既然是你，小七……”
　　他停顿了一下，“你信不信，朕……朕本来准备了两份遗诏。”
　　“一份太后是小七的，一份太后不是小七。”
　　樊音呆愣在那里，心又酸，泪又止不住。
　　她何尝不知道皇帝是在用苦肉计，可是仍不得不中计：“圣上，你不用再说了……樊音已经入宫了。”
　　她泪如雨下，心里一片凄凉。
　　“圣上，你记得樊音的姐姐吗？樊音的四姐樊墨……樊音从小就羡慕她，爱即是爱，恨即是恨，从不迟疑……从不回头看……”
　　“圣上，樊音既然已经选择入宫，自当一心一意辅佐太子，佑我大赵江山。”
　　樊音趴伏在地，泣不成声。她毕竟和樊墨不同，到这个时候依然知道要讲这样的话。怨不得皇帝要选她入宫。
　　皇帝点点头。
　　“朕知道，朕当年就知道，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
　　他挣扎而艰难起身，“小七，朕把太子托付给你了……”
　　樊音终于点头，泣声应了一句：“小七知道。”
　　皇帝听到她自称小七，终于微微松口气。
　　“你放心，小七，宫里也没有那么可怕。朕给你留……留两个心腹太监……”
　　皇帝喘息。他说了太久的话，声音已经有些断断续续，力不从心。“小七，你告诉朕，你有没有心上人，朕可以让他……咳咳，朕可以给你留一道密诏……”
　　樊音看着皇帝，两只泪眼瞪得老大，像是被他的话惊吓住似的，半晌才连连摇头道：“没有。圣上，没有。”
　　她趴下痛哭，长长的后服拖曳在地。“要是有，我早就让大哥给我定亲了，哪里还会入宫来？”
　　皇帝点点头：“……傻丫头。”
　　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一些人名会有些变动，以前写的就暂时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