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深寒》明月几时有

8、第八章 欺骗

　　当他正处于极度的矛盾中时，耳畔响起了轻轻软软的童音。

　　“小德子，你在看什么啊？”

　　小德子猛地转过头，发现照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此刻正张大好奇的双眼看着他，刚才照尘三人的话他也不知道听了多少。

　　此刻，照熙说着也要往石孔中往外偷看。

　　小德子拉住他，下意识地他不想让照熙过早地接触到这些丑陋的现实。

　　他知道照熙年纪尚小，他从来没有什么身份地位的意识，他会单纯地因喜欢一个人而对他好，不会去计较对方是身份比他低贱不知道多少倍的宫娥太监，正如他；而照熙讨厌一个人，也不会因为对方是皇亲国戚，甚至地位比他高的太子而有所顾忌。正因如此，照熙如果发现了照尘欺负照醍，他一定会冲出去和照尘理论的，照尘可不是好惹的，即使照熙现在是赤帝最宠爱的儿子，惹着照尘也会很麻烦的。

　　更何况，小德子发现自己根本不想照熙过早地受到污染，小德子想像着照熙有一天终于有了身份地位的意识，像其他的主子一样，用那些看狗的眼神看他时，心里竟浮现出一丝恐惧。他握紧拳头，心想即使照熙始终有一天终是会懂得身份地位这些东西的，然而他能做到的就是尽量地阻止。

　　小德子想了想，在照熙耳边叮嘱他不要作声，闭上眼睛乖乖地躲在奇石后等他回来。照熙以为小德子要和自己玩新游戏，很开心地答应了。

　　然后就着周围的灌木遮掩，偷偷地溜到大道旁边的树下，轻轻拍拍身上尘土，装作是从学院的清心殿处过来的样子向照尘那边快步走去。

　　他在心里不断回忆着关于太子照尘的传闻，太子照尘虽然在宫人印象中并不是个宽容的主子，但却是个相当优秀的太子，他敏而好学，谦恭谨慎，深得朝臣好评。宫中关于他的流言非常少，甚至连有心打听都不知道，就如小德子曾有心打听的可风的事情，却一点头绪都没有的那样。

　　“奴才小德子叩见太子殿下、五皇子殿下，穆大人。”想着想着，他已经到了三人面前，虽然心里并没有任何把握，他只能按照最初想的那样去做。

　　这次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见照尘以及穆修竹。

　　照尘的样子生得相当清丽，眉眼中有中天生的书卷气味，举手投足都带有一身清贵之气，虽然还是个小孩，还没有完全长开，但已经可以遇见他日后的模样也必然是个英俊的男人。

　　穆修竹则长得非常可爱，有着白白嫩嫩，圆滚滚的脸，婴儿肥的双颊让人看见很想捏一把，样子十分招人疼爱，可惜此刻他一条眉毛一边嘴角往上不对称地挑起，一脸古怪的样子。似乎他手中拿着的不是书，而是老鼠蟑螂一样的让人讨厌的事物。

　　照尘还没有出声，穆修竹已经说话了：“太子哥哥，”穆修竹走了过去拉住他的袖子，“我们不要念书了，我们玩游戏好不好。”

　　照鹰在一旁插话：“表哥，你还是好好地念书，你明天仍背不了那段书，我都替你觉得羞耻了。”

　　穆修竹不理他，只是轻轻摇起照尘的手撒娇。三人都没有注意跪着那个小太监，当然也不知道小德子此刻正偷眼看着他们。

　　照尘让小德子起来回话，小德子忙将准备好的台词献上：“回太子爷，奴才刚才在东廊遇到袁太傅，他吩咐奴才请太子过去聚德阁一趟。”

　　太傅袁立诚是一个饱学“腐”儒，他饱学却相当迂腐耿直，赤帝惜其才，但觉此人难以用于朝堂，于是命他作为太子太傅，他感赤帝之恩，对照尘教诲向来不遗余力，堪称严师。因此照尘对他十分敬畏，此刻听见竟没怀疑，就算有所怀疑，他也猜不到小德子这样的小太监竟会有胆量欺骗。他听罢就要离去，临走之际，他看了一眼小德子，说道：“你相当面生，是新来的？”

　　小德子吓出了一身冷汗，但是面上不动声息，说道：“太子爷英明，奴才确是今日才新进书院，”

　　照尘嗯了一声，就离去了，照鹰，穆修竹还有那几个太监也跟着他后面离去。小德子在心里偷偷擦了把汗，看来这三人在宫中处处在一起的传闻果然不假。

　　待他们都走远了，小德子看见照醍竟然还跪在那里，连动也没有动过，就马上走过去要拉起他。

　　没有想却被照醍拍去了他伸向他的手，照醍此刻低着头，小德子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照醍低声说道：“袁太傅根本就没有要找照尘吧。”

　　小德子不知道照醍是怎么看出的，此刻只能喃喃地嗯了一声，说实话，现在他的脚还害怕得打颤。

　　照醍转过脸看着他：“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此刻照醍的双眼几乎可以喷火，眉头紧皱，看似竟异常生气。

　　小德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照醍竟然是在为自己不懂得打算胡乱得罪照尘在生气。他在担心自己。这点认知让他觉得非常不知所措，他喃喃道：“我是照熙那边的人……”他说不下去了，他知道，照尘虽不是他的主子，但是他要杀他还不过如踩死只蚂蚁般简单，现在唯一的希望是一直与叶皇后不对盘的颜妃……。而得罪了太子照尘已经够他死十次了，而现在实际上他还不只得罪了太子照尘一人，还有照鹰，穆修竹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因为害怕，他一时只记得傻傻地站着。

　　照熙此时从远处跑了过来，他显然不是很清楚发生什么事，他跑到照醍面前，好奇地问：“二皇兄，你跪在这里干什么啊？这里有蝈蝈抓吗？”

　　说着他蹲下，仔细看照醍跪的地方旁边草丛。

　　照醍依旧看着小德子，脸上恢复到面无表情，他站起身，看着小德子的眼睛道：“你看笑话了吧，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正经主子吧，也是，我算是什么正经的皇子，不过是个舔太子鞋底的贱狗而已，居然要靠你一个奴才来救，你很得意吧！”

　　他不想说这些话的，只是他的心在激痛，谁都想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给自己喜欢的人看到，而将丑陋的一面收起来，而他却让他喜欢的人看到了他最丑陋的一面，被小德子像一只狗一样毫无尊严地跪在照尘面前，还不敢挣扎反抗，哈哈，这下好了，小德子终于知道他不过是个懦夫，胆小鬼而已，说实话，他当时看见冲出来帮他解围的小德子心里既喜悦又担忧的，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比的羞愧和耻辱感，他只想将小德子推开，推得远远的，不要让他再看见如此狼狈的自己。

　　“不是这样的，我……”小德子忙争辩道，他的双眼盈满了着急与心痛，他只是好心想帮他而已，怎么会看不起他呢，他不过是一个宫中的奴才，卑躬屈膝对他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有什么资格看不起照醍呢。

　　然而照醍却打断了他的解释：“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说完他转身就跑，就好像这里有猛兽在追赶他一样。

　　小德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沉默着，他其实很想追上去，毕竟照醍的背影是如此的痛苦，但是他还有照熙要照顾。

　　照醍不知道，小德子其实是挺喜欢他的，因为看见照醍的双眼时，他总觉得看见了在他身体里面潜藏着的另一个自己，那个叫做殷福的愤世嫉俗，意图摧毁一切却又无可奈何的人，那个让小德子用温良恭顺的假面压得严严实实的真实的自我。

　　他总觉得藏在照醍满脸不驯的外表里的是和他一样孤独痛苦得要发疯的灵魂，他无法将照醍当作其他主子一样恭敬地看待，因为他心中照醍更像朋友的存在，然而这些话他从没有对照醍说过。

　　此刻照熙已经放弃在照醍跪的地方周围找蝈蝈的想法，他走过去抱着小德子道：“小德子，你让我等太久，所以我才出来找你的。”照熙抬高鼻子，仰起身子叉着腰，一副都是你的错的样子。

　　照熙没有告诉小德子，刚才他实际上一直在奇石后偷看他们。虽然他也看不太懂他们在干什么，但看样子小德子似乎并不想让他知道，那么他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小德子对照熙的话呆呆地很久没有反应。

　　天气非常好，空气中飘荡着绿草的香味，阳光透过大树的缝隙往地上打上无数的光影，金黄色的，看上去很美丽，宁静的书院迎来了它的又一个静谧的黄昏，良久，小德子拉着照熙的手，说：“夜了，我们回去好吧。”

　　照熙看见小德子有点出神的模样，点点头，“嗯”了一声。

　　两人往书院外走去，斜阳将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