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深寒》明月几时有

1、第一章 狗奴才

　　前语

　　玄武真宁十三年春，赤帝破灭苍帝都城蔺，苍帝降，自始玄武灭，朱雀开。

　　——《朱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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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那一个梦。

　　他身为将军的父亲环抱着小小的他，用那满脸的硬硬短须扎他的脸，脸上全是慈祥的笑，父亲头上的头盔闪亮闪亮，他志得意满地扬起那件巨大的长袍，就像那么巨大的一个大壳，他躲在里面是那么安全那么可靠。

　　然而霎那间，他父亲的脸上突然鲜血淋漓起来，他父亲强壮的身体此刻正像烂泥一样倒在地下，他鲜血淋漓的首级却被吊上了城门，那是死不瞑目的表情，虽然那双眼早已经被残忍地挖去，但是那空空的血洞洞的地方总让他觉得是在直勾勾地看着他。

　　从此，他只觉得眼前世界也变成一片深红。

　　他猛地从睡梦中乍醒，他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巴，不能叫说声来，他知道。

　　他跳下了床，推开窗看窗外圆圆的满月，心内一片凄惶，见月思亲，可惜他一生已无法再见他的亲人，剩下的只有自己，以及那累累的血和恨。

　　殷福也就是小德子是在战乱后混入宫的，那时多疑的赤帝对宫廷内的旧宫监旧宫娥进行了彻底的清洗，却反而给予了反对赤皇的旧臣一个将自己人混入来的机会，因为赤皇对人的戒心很重，比起有着大多经历的大人他更愿意相信七八岁间白纸一样的小孩，于是一大批孩子被送进了宫填充宫监，其中就包括了他这个前朝护国将军的儿子殷福。

　　他逃过了满门抄斩，却逃不过他所谓的救命恩人的迫害，那些父亲所谓旧友，所谓同袍，父亲死后口口声声要替父亲照顾他的人，逼着他进宫成为他们的奸细，他们说，他殷福有义务为自己的父亲报仇，他没有说不的权利，即使自小照顾他的刘妈跪在磕头地上求他们放过自己，磕得头破血流，他们也没有半丝的心软，而他才二岁的弟弟已经被吓得哇哇大哭。他只能答应他们的要求，因为在他们的面前，他是不折不扣的弱者，即使他最终躲过了，那么这个命运也始终会落到他弟弟的头上，他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他们能放刘妈和自己弟弟自由。他还记得他们分别的那一天，天上下着微雨，码头边的柳树的叶子被温润的雨水洗得一片青亮，他就这样站着那里，看着那一叶载着刘妈和他弟弟的孤舟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水天之间。

　　“呜呜，小德子，我饿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动作太大而弄出了声音，五六岁的七皇子照熙醒了，正瞪着两只滚圆的大眼睛看着他。

　　他无法向往常一样马上转过脸去照看照熙，怕被他看到自己此刻狰狞的面目。

　　“小德子。”照熙声音拖长，嘟起嘴开始生气了。

　　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现在他并不是前朝将军的儿子殷福，而是七皇子照熙的贴身太监小德子。

　　他转过脸去，脸带笑容，温柔地走过去抱起有点不悦的照熙，“刚才晚上就单吃甜点不吃饭，看现在还不饿了。要吃点什么，我去御膳房那边看看还有没有。”七皇子照熙年纪还小，正是贪玩的时候，此时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就说道：“我不吃了。我要骑马马。我要骑马马”他用两只小短腿踢着小德子的腰側，在他的怀中作出骑马的动作。

　　作为马上皇帝赤帝的儿子，照熙从小就爱听官人说自己父皇的英勇故事，对骑马和杀敌有着非一般的憧憬，但是他还太小，宫里面的人怕他出事平日连马都不让他看，更何骑了。但今天，他去找他的哥哥二皇兄照提的时候，恰好遇上了照提坐在太监身上，用辫子抽打着手脚趴在地上的太监爬着玩，照醍神秘兮兮地对他说，这叫做骑人马。他想不能骑真正的马，先骑着人马不也挺威风吗？他还没有骑过呢。他的世界简单明白，他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侮辱人的游戏，他只是很想和他最喜欢的小德子玩玩而已。

　　“已经很夜了，我的小主子，是时候睡觉了，明日来得早起到师傅那里听书呢。起不来迟到了，师傅会生气的。”小德子温柔地劝说到，他无法在作了那样的一个梦后，马上抛却尊严，跪在地下给照熙当马骑，虽然他早已经没有什么叫做尊严的东西了，或者明天他就要干给被别人骑更没有尊严的事情，但是这一晚不行，就让他躲过这一晚吧。

　　照熙是赤帝最小的儿子。比小德子还要小上五岁，从照熙三岁断奶后，就一直都是由小德子做他的贴身太监侍候着的，照熙对他的依赖，使得他一直没有办法将这么一个小娃娃当作仇人之子看待，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照熙时候的情景，那时候被其他皇子捉弄困在假山石洞中的照熙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坐在石洞黑暗的角落处，乌黑的大眼不断地渗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既可怜又可爱，小德子走过去，抱着小小的照熙，安慰他，“不要怕，我这就带你出去。”然后，他看到了照熙看向他的全然信赖和欣喜的目光，没有一丝杂志，没有一丝怀疑，小德子的心猛地一触，那一瞬间他想起了他远方的弟弟，一股奇异的感觉从他心底里升起，没有理由地想要保护这个小孩，爱护他，保护这份依赖与纯真。

　　一直以来，小德子都将照熙当作他的亲弟弟照顾，这个嗜人的深宫，人不但会迅速长大，而且还会迅速老化，短短几年间，他已经学会了对权力的服从，对不幸的冷漠麻木，他带着恭顺谦卑的面具虚伪地过着每一天，只有照熙是他心中保留的最后一份纯真。人说，孩子对人的善意恶意是很敏感的，大概是因为他是真心地对照熙好，照熙和他比谁都亲，有时候照熙对小德子甚至比对他母亲颜妃还要亲近信赖。因此，照熙平时是很听他话的。

　　所以他以为这次也是如此。

　　照熙却对他的“劝说”异常生气。他只是想和小德子玩这个刚刚学会的新游戏而已，为什么他就要拒绝自己呢，他想起那些因为妒忌他最受父皇爱宠而不和他一道玩耍的同龄皇子说的话，“我们才不要和你玩呢，讨厌鬼。”难道小德子也开始讨厌他了吗。

　　照熙非常生气，想也不想就骂道：“狗奴才，你敢不听我话。”双手双脚打在殷福的身上，他是个任性的孩子，他其实并不懂得“狗奴才”几个字的含义的，但见他母妃颜妃生气时候总是骂那些侍奉她的宫人和太监“狗奴才”，于是就同样地用在了小德子的身上了。

　　小德子的心内一酸，他简直不能相信这句“狗奴才”竟出自他一直爱护照顾着的孩子之口，抱着照熙不觉松了点，“啪”一声，那个手脚并用打着小德子的照熙被摔到了地下 。

　　任性的小皇子何时忍受过这种疼，马上大声地哭了出来，“呜哇哇~呜哇哇~呜哇哇”他手脚并用地敲着地面，小德子赶忙过去哄他，又是陪小心，又是道歉，又是扮鬼眼逗笑都没能停下照熙的哭泣。

　　外面值夜的宫女太监此时都听到小皇子的哭声赶了过来。

　　正在哄照熙的小德子被人从照熙身边拉离，然后恶狠狠地推到地上。那些平时很看不惯他的宫女太监趁机往他身上踢上几脚，他们心里早就很嫉恨这个年纪小小却比得到主人过多的恩宠的小太监，此刻正好顺势报仇，小德子此刻也不顾身上的痛楚，他耳边只听见照熙的哭声，心想难道真的摔伤他了，他想爬起来，走到照熙那里，但爬到一半的时候，脑袋又挨了一脚，头被狠狠地撞在门板上，昏眩瞬间袭来。

　　昏迷前，他仍看着照熙的方向，最后一个景象是，不断嚎哭的照熙，从两只装着擦泪的小小胖手的缝隙中的露出两只骨溜溜地打量着外界的眼睛。一瞬间他不知道该生气还是安慰，幸好他没有事那是他昏迷前最后的一个念头。

　　迷糊中，他放佛看见了那个捧着自己最喜欢的桂花糕耍赖着要小德子也尝尝的小小的照熙，那个贴心的照熙，拉着他的衣角闹着不念书要他陪他玩的那个任性的照熙，那个在小假山洞处单纯地依赖他的照熙，笑着照熙，哭泣的照熙，顽皮的照熙……这些画面一点点在他的脑海中闪现然后消逝，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唯有照熙叫他“狗奴才”的那把稚嫩的声音，不断在他耳畔响起。

作者有话说

　　作了点改动，不太影响情节，不要太在意，本人觉得可能改狗血了。欢迎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