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格白日梦》刺柏

28、刺柏

　　时至凌晨，黎曜结束了当天的兼职，唱到嗓音嘶哑，弹到手指发疼。

　　兼职工资都是当天微信结算，他看着刚收到的那一万零几百，心里却并没有感到开心。他收起手机，把吉他寄放在了前台。

　　再回到大厅时，李先生还守着喝醉的叶岭之，黎曜叹了口气走了过去，压抑下了心中的反感，还是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李先生。”

　　李先生呷了口酒，看向他的时候眼神依旧清明。

　　“好久不见，黎曜。”林先生笑了笑，“这位是你男朋友？”

　　黎曜不想跟他多说话，他拉起趴在桌子上的叶岭之，自己稍稍半蹲，让叶岭之趴在他背上，然后背了起来，无视他的问话，往门口的方向走。

　　“恕我直言，你这挑人的眼光，呵，实在是.......”

　　黎曜闻之，立马转身打断他，“他很好，麻烦你放尊重点。”

　　李先生冷笑一声，端起了他的酒杯往他的专属席位走去。

　　黎曜也非常不爽，出了灯火通明的酒吧，面前是一条曲折的小巷，能过人，不能过车，路边潦草地安了几个路灯，叶岭之的吐息打在颈肩，飞虫的影子在灯下晃啊晃。

　　那人是蔚蓝集团的执行董事李为。

　　以前在酒吧驻唱的时候还追过黎曜一阵，也送了一些很昂贵的东西，不过黎曜一概没收。

　　这样条件好的人追求没有人会不在意，更何况是穷怕了的黎曜，酒吧里的前台小哥还羡慕他，说：“这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

　　黎曜却理智的多。

　　在一次酒吧兼职的时候，他看着台下李为身边坐了个男孩，那男孩坐下面像看猴似地嬉笑着看着他，然后出了一块钱，点了首青藏高原。

　　黎曜就唱啊，唱不上去，惹得宾客笑笑，他自己也浅淡的笑了笑。

　　笑完了，李为傲慢地朝他招手，要他下来。

　　他不下去，继续唱他的歌。

　　是后台的侍者把他拉下去的，领到李为专属座位的前面，他坐着对站着的黎曜说：“我还挺中意你的。”

　　两个人之间气氛很尴尬，以李为的经验，这个时候对方就已经该要投怀送抱了才对，可黎曜却还像块木头一样站在原地，待价而沽似的。

　　李为开出价码，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

　　黎曜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得罪了李为。

　　这个酒吧，以后还是不要再来的好。

　　他把叶岭之往上托了一下，两只手臂自然地环了上来，那人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黎曜.......”

　　“我在。”

　　“我好难过啊。”

　　黎曜背着他，往前走，“以后有我在就不难过了。”

　　黎曜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不过一会儿之后，他听到叶岭之说：“好。”

　　两个人打车回去的，等回到住处时，已经很晚了，黎曜把他扔到了沙发上，自己顺势坐在了地毯上，他倚靠着沙发，感觉无比的疲惫。

　　叶岭之好像睡着了，带着一身的酒气。

　　黎曜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对他说：“我可以看看吗？”

　　他等了10秒没人答话，他们都知道对方的锁屏密码，这点从不设防，于是自行解锁。在去酒吧之前，看他状态还不错的，怎么后面又蔫儿了......是因为换歌了？还是其他。

　　黎曜其实一直关注着他，有注意到他中间低头玩了会儿手机。

　　他想看看，至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打开聊天软件，看看当晚时间段里，有没有新消息，然后在朋友的聊天记录那看到了始末。看完之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黎曜把他的手机重新放回原位里，看着他，低头轻吻，这一天就算过去了。

　　第二天是周六，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收拾利索之后，黎曜拽着他，带着笔记本出了趟门。去了附近的咖啡馆，人不多，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定，随便点了份下午茶。

　　叶岭之不爱喝咖啡，他更喜欢会冒气泡的碳酸饮料。

　　两个人沉默而坐，心里都有话想要说。

　　叶岭之先开了口：“你的电影打算拍多久，我不想在这里耗下去了。”

　　这话说得黎曜有些不舒服，眉头一皱，他将面向自己的笔记本调转界面给叶岭之看，那是他做的一个进度表。

　　“拍摄大概要用两个月左右，其中涉及一些不同地点，因为条件有限，我想把整体重心放在后期上。”黎曜说得很认真，“我占用你两个月左右。”

　　叶岭之从头到尾细看了一边，黎曜做的计划周密详细，呈现出的表格也非常漂亮，看起来已经是个成熟的职场人士了。

　　“然后你呢，拍完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现在正值午后两三点钟，日头最大的时候，有缕光洒在了黎曜的浅金色的发梢，叶岭之却藏在窗帘后的阴影里，他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恍然间，叶岭之好像觉得黎曜对他也很失望。

　　“你不想跟我耗了，也对未来没有打算？”黎曜耐下心来问他：“那将来打算从事什么方面的工作，医学还是继续做编辑，又或者再去换一个行业，小说还继续写吗.......”

　　叶岭之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实在太迷茫了，迷茫到想要自暴自弃了。“别说了，继续说你的电影吧。”

　　“.........”黎曜说，“岭之，对不起，昨天你睡着之后，我看了你的手机。”

　　叶岭之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叹了口气。

　　“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那件事。”

　　“不是。”叶岭之立马否定，他想出门透透气，习惯性的想要逃避，刚站起身，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坐下，我们聊聊。”黎曜把桌面上的点心都推给叶岭之，“宝，不要烦，先吃点。”

　　他死抓着不放手，叶岭之也只好重新坐下。

　　黎曜抿了口咖啡，思来想去不知道从哪里起这个头好，叶岭之也不说话，侧着头盯着墙上的某个装饰物发呆。

　　不管他意识没意识到，两人交流的时候，叶岭之都会很认真的看着他，视线兼顾眼睛和唇部的动作，所以当他不再看自己的时候，黎曜知道，这也是他拒绝沟通的一种表现。

　　黎曜也不知道叶岭之到底能听进去多少，有些话他得给叶岭之讲。

　　不然，他怕叶岭之钻进牛角尖也不明白某些事。

　　“其实有人会讨厌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黎曜故作轻松：“就像每到一个新的环境，接触新的人，最开始的时候可能连句话都没说，只是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心里可能就会有预感，我跟这个人合不来。”

　　“哪怕你什么都没做，照样都会有人讨厌你，无聊低等的仇恨，会觉得你连呼吸都是错的。”

　　“这个世界上人那么多，凭直觉行事的人更是一大把。不要跟这种人提什么互相尊重，因为他们可能就是没有办法管控自己的情绪，像随地大小便一样任意地表达自己的厌恶。”

　　“你真得有必要去在乎每一个人的看法吗？”

　　黎曜拉拉小蘑菇的手，那掌心冰凉冰凉的，叶岭之面无表情，眼神依旧冰冷：“我不理解。”

　　“某些人可不止表达了厌恶，甚至不惜造谣也要朝你身上泼脏水。”

　　“只看个两三万字，就要骂主角骂作者，连着骂上八九条微博。”

　　“凭什么啊！”

　　“你他妈别告诉我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黎曜却笑了笑：“你从小到大肯定没被欺负过吧。”

　　叶岭之没说话，他可不止是没被欺负过。

　　从小到大，家庭幸福、衣食无忧、成长过程里遇到的老师负责、同学亲切、朋友真诚，就连上大学自虐式地找兼职干活，想去体验人间疾苦，也不过如此，虽然笨手笨脚会被嫌弃，也会苦恼于做得不够好，但这一路上，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同伴，愿意去帮他，愿意陪伴着他。

　　叶岭之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

　　是一路被所有人宠着爱着长大的。

　　所以就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美好！

　　所以当遇到在泥沼里挣扎的黎曜时，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会像个傻子一样不计较付出地倾其所有。

　　黎曜想想，真的是万幸，叶岭之遇到是他。若是遇上别的什么的白眼狼，他非得崩溃了不可。

　　想想叶岭之写的那本小说，活在玻璃罩子里的小玫瑰，倾其所有追求爱情，最后失望崩溃.......因为他是被溺爱着长大的，所以写了个极度缺爱的男主，希望男主角能足够狠心，能代替他去报复让他失望的世界。

　　一切与现实相反，一切又遵循着现实的轨迹。

　　“其实，这或许是真的是很正常的事。”

　　“平白无故的恶意转化成伤人的利器，这再常见不过了。”黎曜耐心地跟他解释。

　　“其实很多暴/力事件，尤其是因为网络匿名化，偏低龄化，就像校园暴/力。可能最初只是因为对方长相没那么好看，也可能只是多说了一句不太好的话.....”黎曜怕叶岭之不好理解，于是离他最近的自己举例子，像扒开那已经愈合伤口似的，将自己剖开展现在他面前。

　　“也可能是像我那样，犯了点事，在少管所待了一年。再回学校，一开始是被戒备，后来看我老实，就开始名正言顺地欺负我。”

　　“也可能是像我那样，从医学院退了学，比同届都大一岁，不顾没钱也要走艺考，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用舆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骂一把好牌打得稀碎、骂吃饱了撑的、骂自不量力。”

　　“我做错什么了吗？”黎曜眼神空洞地问他。

　　“我动他们一根手指头了吗，我花他们一分钱了吗？”

　　“你不过被骂了几句而已，被泼了点脏水而已。”黎曜眼眶一酸，他抓着叶岭之的衣领，怒骂道：“就这么点小挫折，你他妈难受成这样？”

　　叶岭之不敢说话，黎曜看起来很难过。

　　“像狗一样不过脑子在网络上随地大小便的人海了去了，他们才不会顾及你的感受，他们只顾自己爽没爽。造谣生事这种小儿科的事情，那些明星面对的......就不说明星了，说作者。”

　　“说实在的，就你那丁点儿的点击量，说你糊比都不配。”

　　“但凡是部作品就会有人喜欢，有人骂。所有的创作者面临的道路都是一样的！越往上走骂得人就越多，所要承受的恶意就越大，别人要承受的是你的成千上万倍。”

　　“每个人都在拼命地活着。”黎曜说。

　　“世界不会因为你是温室里成长的，就对你格外偏爱，总会有急风骤雨在外面等着你。”

　　叶岭之眼眶泛红，黎曜捧着他的脸：“当你太过渺小的时候，你改变不了世界，你也改变不了别人，你只能改变你自己。”

　　“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要变得更加强壮，然后挥拳打回去。如果有人骂你，别急着骂回去，那是因为你站的不够高，等你站得够高了，你就会发现骂你的人更多了，就没那么在乎了。我也希望你能像小王子的玫瑰一样活在玻璃罩子里，永远天真，永远理想。”

　　“可我更希望你能成长为一棵树。”

　　“苍翠坚韧，风雪不惧。”

　　“像刺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