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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有个邻居,他叫果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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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方佑下一秒就回魂了,没直接晕过去。
高明穿了件铁灰色呢大衣,松垮垮挂着条深灰色羊绒围巾,总体看上去颇显冷硬。方佑此时被他圈住,才察觉冷冽中夹带的明显温度。
好暖和啊……
人群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安抚高影帝和方佑的、帮着抬画找支撑的……乌泱泱一堆脑袋里,高明慢慢压低重心,最后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将方佑尽量放平,同时用手护住他的后脑勺。
“地毯!拖块地毯来!”
“救护车马上就到,高老师你别急啊……”
“哎呀,这血怎么越流越多了!”
方佑只觉得凉,自己此刻仿佛成了一截四通八达的水管,有股莫名其妙的冷水就这么沿着经络流窜,凉意很快就遍布全身。
“柚子……柚子……”高明的声音很低很沉,压抑着急切与不安,“别睡过去了柚子,看着我……你在抖吗?很冷吗?”
方佑又被搂紧了些。
他开始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了,眼神飘出去,落在那幅巨大的《侠影迷踪》上。
这是他第一幅独立完成的巨幅油画,那时候家已经开始了分崩离析的前奏,他天天躲在颜料堆里,每点亮一盏哥谭市的灯,就给自己内心加一份希望的筹码。
可惜……
高明还在跟他说话,他觉得有点羞愧,应该给点儿回应让人安心才对。
于是方佑扯了扯影帝的衣袖子,在对方俯下身时,轻飘飘地说:“你怎么印堂发黑啊?”
高明:“啊?”
方佑喘匀了气,说:“我觉得就是你……害我这么倒霉……小时候……也是……”
高明顿时哭笑不得:“那点小事还记着呢?这么记仇?”
高明借住方家时,曾经带着方佑各种造作,两人一起从工地外墙上摔下去吃一嘴泥,也一起用生日蜡烛烧着了家里的报纸堆,还一起丢过钱、摔过跤、误入过鹅窝……
但方佑可能说反了,光看分开后两人不同的人生际遇就该知道,倒霉的大约不是高影帝。
门外响起救护车的笛声,人群让出一条道,方佑很快被抬上担架,高明自己走不开,叫了工作室里的同事跟着救护车去。
方佑对之后的事情没太多认知,毕竟伤的是脑袋。
再清醒是几小时以后,天都擦黑了,后脑勺还是隐隐作痛,胳膊肘大概也磕到了哪儿,青起一大块,碰上去就是一阵剧烈的刺痛。
方佑这里摸摸那里动动,猜测着自己的身体状况,最后疑惑停留在了脑后。
他此刻还没能挺尸起身,干巴巴躺在发潮的病床上,总觉得……后脑勺受伤部位贴着枕头的触感不太对……
这时房门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个小姐姐,哦不,从成熟的打扮和干练的气场来看,应该算大姐姐。方佑记得在上担架前高明的话,这人是高明的经纪人。
“经纪人姐姐……”方佑开口说话,一阵子没喝水就成了破锣嗓子。
眼前这位长腿肤白五官立体的大姐姐一笑:“叫我艾达吧,医生说你大概快醒了,我就去外面给你倒了杯温水,正好喝。”
说着,艾达把插了吸管的温水递过来,给方佑润嗓子。
方佑喝了几口就迫切想知道自己的脑袋是怎么了:“经……艾达姐,我的头……”
艾达笑得有点儿不厚道:“轻微脑震荡,缝了针。”
方佑想了想,问:“缝针……剃毛吗?”
艾达点点头。方佑默然了。
就说好像头皮和枕头之间应该还存在另一样东西,原来是缺了头发……
艾达掏出块随身小镜子:“哝。”
方佑扭动脑袋照了一番,心如死灰。原本齐肩的头发现在还是齐肩,没的是受伤部位那一小块。
给他剃头的不知是哪位仁兄,还非常少女心地挖出了一块爱心形状。
艾达说:“高老师今天要出席发布会,明天一早得赶去瑞士,他说今晚会过来一趟,看看你。”
方佑静静躺在床上,像一条死去多时的鲫鱼。
来呗,看呗,不就是秃了嘛。
艾达看上去很忙,一边跟方佑说话,一边两手拿了两个手机,左右开弓疯狂戳着屏幕,过了一会儿又在椅子上坐下,掏出块苹果放膝盖上,盖子一打开,开始办公。
虽说方佑问的事情艾达一律第一时间做出了答复,但看她这么忙,方佑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干脆闭上眼睛装睡。
期间医生又来了两回,送他去做了个脑部检查,跟着做了些治疗。
医院的晚饭不咋地,艾达给他从外面买来了清粥小菜咸鸭蛋,方佑感激涕零,又对生活重燃了(那么一丁点的)信心。
夜里,高明来了。
影帝行程太紧张,只能是临别匆匆来探望一下。方佑见他提了不少慰问品,脸上显出一丝疲态,风尘仆仆夹着秋夜特有的肃杀,并在进门看到他脑后的爱心时努力憋住了笑,瞬间就没再计较倒霉的事儿。
“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高明让艾达出门去等着,坐在方佑床边的椅子上。
方佑尽量不去想秃头的窘迫,认真回答:“现在好多了,医生也说情况不严重,几天以后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高明点点头:“嗯,那就好,这事儿是我们请的工人不当心,医药费我来吧。”
方佑独身久了,跟人相处总保持着距离,但跟“小明”之间却不会生疏:“当然你来!我那么穷!”
高明乐了:“你这么会画画,怎么会穷?”
提到画,方佑忽然急起来:“我的画呢?”
高明被他问得一愣:“什么你的画?我可没拿过啊……”
方佑想摇头,刚一晃脑袋就觉得有一碗豆花在皮下温着,忙止住了:“不是,我说那幅《侠影迷踪》,就今天砸我那幅画,那是我的!”
高明大吃一惊:“不会吧!许渊明原来就是你啊!我还以为是个大叔呢……”
方佑无力地抬了抬胳膊,勉强“揍”了他一下:“许渊明就是个大叔,这画是我的,他抢去署了他的名而已。我今天想把它要回来,这才追到你工作室来的。”
高明听了前因后果,一时说不出话。
一来他自己功成名就,完全告别了孤儿的出身和靠资助生活的困境,却想不到儿时自己羡慕崇拜的天才画家现在过得这么潦倒。
二来他只知道娱乐圈混乱,没想到画家圈子里头也有这么些个不公平的破事。
高明帮方佑把手塞进被子里,问:“那你要告他吗?我可以帮你请法律顾问。”
方佑晃了晃豆花,眼前晃出一片白光来:“没用的,他背后是京城顶层,告穿了天都没用。许渊明盗用了那么多人的画作,而且有些风格都不太一样,圈里谁都知道他的,就是治不了他而已。”
高明沉默了。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帮的,他自己白手起家,摸爬滚打间没有靠山不知吃了多少暗亏,又怎么可能有力量帮方佑。
所幸方佑早就皮糙肉厚了,很会安慰自己:“我不管他,反正这画是我的,我自己知道就行。唉,你能把它卖给我吗?”
高明:“卖什么啊,本来就是你的……”
方佑:“那不是,你也掏了钱啊,再说……有人买我的画,我很高兴的。”
高明:“可你不是没钱了嘛……那这样,你再画一幅新的给我,我把旧的还给你。”
方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上下晃了晃豆花。
高明又给他出主意:“你这样老没钱也不是个事儿啊,画一张画,能不能卖都不好说,而且我记得你以前作画那效率哦……半天挤出一点牙膏来……不行,你还是得有个稳定点儿的工作才好糊口啊。”
方佑知道他说的对,但没办法:“我要花很多精力去琢磨才能画一幅完成度高的作品来,日常也要经常保持状态,到处写生,找不了朝九晚五的工作。”
这时艾达在外面插了句嘴:“来我们这呗,让高老师给你发工资。”
方佑一愣:“唉,姐姐你怎么偷听墙角呢。”
高明笑:“别提了,我这全工作室都爱偷听墙角。不过艾达说的有道理,你来呗?”
方佑不好意思白食人俸禄:“你们缺宣传之类的工种不?”
艾达又隔着墙喊:“不缺宣传,缺跟组助理。”
高明扭头喊回去:“说什么呢,不是有大邱和葫芦顶着嘛,宣传可以要两个……”
艾达:“我们就缺跟组助理,其他啥岗位都没有!”
方佑算是看出来了,高明对外是影帝,在自己个儿的小办公室里头,其实一点地位都没有。而艾达明面上算经纪人,其实可能是整个工作室的头儿。
“跟组助理要做什么?”
高明有点为难:“就跟我进组拍戏呗,我很挑剧本,一年到头作品没两个,平时倒真没什么事,可一进组就是好几个月,有的导演要的久,半年都不是没可能,会耽误你画画。”
方佑想了想:“那……要不我试试吧……”
他信得过高明,又觉得自己是该找个工作了,所以对艾达的建议颇有些心动。
高明说:“其实我也不是真的需要助理,我事儿少,从小怎么过来的你也知道,不缺技能点,就是有时候需要人帮着打点剧组里的事儿,你能应付吗?”
方佑又有点不自信了,他不会跟陌生人打交道。
但想了想,他也确实穷,又觉得小明起码不会坑他,犹豫着说:“试试吧……大不了你一开始多教教我,高老师?”
高明被他喊愣了,想起记忆中那个自信又快乐的少年柚子,以及那时如魔鬼一般追着自己不放的一些绮丽的念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当初是方家帮了他,现在,轮到他帮方佑了。
“那你回头住我家去吧,我那有空着的卧室。住一起方便磨合下生活习惯,也可以帮你省点钱。”
方佑本想婉拒,高明又说:“哦对,我还有个邻居,他叫果子,是只松鼠。”
高明还是了解“小柚子”的。方佑一听有松鼠,立刻严肃点头说:“高老师,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