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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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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婚姻只是一种手段,爱情作为调剂品,可有可无。
16岁的我正值青春萌动,在读过许多本宣扬爱情美好的书籍后,实在很难同意母亲的观点。
可母亲不以为然,脸上的脂粉很好的遮掩住她眼角细纹,鲜艳的口红让她的唇畔始终保持在一个上翘的弧度。她戴着世间最自然的面具,面具后的一双眸子凉薄如水,彼时我立在光下颔首望向她时,她盯着我吐字清晰。
“我与你父亲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那一腔热情被浇灭得很快,徒留心底余烬无望等候再度复燃的机会。除去对爱情观所持态度,母亲还是很疼我的,她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予我最好的东西,不管是当季时兴衣裙还是价值连城的首饰、亦或是随手可得的甜腻糕点她都会一一搜罗来,最后塞到我手里和胃里。
她说别的小姐有的,我也一定要有。
所以接纳下来这全部的爱使我光荣的被母亲喂成了当时贵妇圈里远近闻名的胖子千金。其实之后回想起来我明白自己也没有很胖,但贵妇人们都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后母亲显然认为面子更重要,也为了给我也挣来足够领出门的面子,我又开始了痛苦的减肥。
所以我与年轻的埃尔文初遇时,场面称不上美好。
为了保持减肥后的身材,就算在舞会上我的饮食指标也只有眼前这么一小块奶油蛋糕。身着华服手执酒杯的母亲周旋在其他家族的夫人面前谈笑风生,父亲在进场跟母亲跳完第一支舞后就不知去了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我捧着那盛在碎花白瓷碟的蛋糕孤身一人小口吃着。
过紧的束腰让我有些呼吸艰难,以至于品尝蛋糕的动作都不得不带上了自己平时厌恶的矫揉造作。可我不愿意放弃今天最后能够进到胃里的东西,浇到水果上的细白糖粉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至于一同到场的大小姐们自成一圈,我显然是被她们排除在外的那个存在。除去最初微笑点头致意后,她们多余的眼神都不会多停留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这不重要,她们时不时因为讨论王都里某位公爵的花边新闻或市面上最流行的蕾丝图案而发出的轻笑还是能传到我耳边。
绕来绕去,还不如书上的文字更吸引人。
但是你不合群,就意味着会被动承受来自群体的刁难。
当一曲舞毕,灯下的人谈笑退下,围在桌边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这时不知道谁用扇柄抵着我极不舒服的束腰位置用力将我推了出去。
在被推出去时我还听到了来自背后小声的轻蔑嘲笑,手里小碟也随着我磕绊动作即将要摔出去,我的第一反应不是这身新定制的长裙有多贵,而是紧紧盯着盘子里吃剩的半块蛋糕,想着怎么能在摔倒的同时不让盘子里的蛋糕甩出去。
摔得滑稽,不过就是当几天笑料罢了。
感恩上天眷顾,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巧使力把握住我的右手,另一只我没看见的手则轻轻环抱住我那还在发疼的腰际,转眼将我失控的身子拉了回来并贴合在他结实胸膛处。随着呼吸间清淡香气的视角转换,我终于将注意力从那块艰难保住的蛋糕上转移到揽住我的人身上。
偏头看去时,是他胸前绣着的蓝白双翼落在我眼底时有那么一瞬晃乱了思绪,硬挺材质的深色军服里的白衬衫领口处挽着一条成色中等的绿水晶领结,略过喉结我注意到他打理干净的下巴。
——他个子高过我一头,我觉察到。
未等我再多想,他就用他恰到好处的力道将我稳住,然后迅速撤开我们之间的距离,抬头瞧他时,那双浓密眉宇下的蓝眸微眯正含着若即若离的轻微笑意和关切,他在挺直腰板后又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身高差,于是又稍微弯下身子低声问我是否安好。
沉稳,有礼的男声。
我顺着他的话看了看跌落在地的半块糕点,忽的有些失落,但还是向他小声道谢。
“谢谢您,总还是保住了小半块蛋糕。”
年轻军人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回答,在微微睁大眼睛后他像是瞬间明白我心中所想一般唇畔笑意反倒真实了许多。
“哎呀,你可真要小心一些啊。”
“肢体不协调还真是让人头疼呢~”
身后女声细软却带着微凉刺骨的嘲讽。
年轻军官眸光微动却没有分出注意力去理会我身后的声音,他默默用自己高大结实的身子为我现下微妙局促的反应辟开一隅遮掩之地,轻巧将部分打量视线隔绝在他背后,然后安静等我整理好在刚才小小插曲里微乱的裙摆后才重新侧开身子。
“真遗憾,让您的蛋糕掉出去了。”他垂首低声道了一句失礼,然后就从我手中取过小盘搁到了最近的桌边,“作为赔礼,不知可否有幸请您跳一支舞?”
我第一反应是想拒绝他,但看着他不同于一般贵族子弟的挺拔身姿和气质,拒绝的话语游走在嘴边却并没有发出。他冲我伸出手,带着足够的耐心等候我预料之中的回答。
“其实您不必如此,这不过是件小事。”
真是奇怪,我边这样说着边将手搭在了他的掌心。
他笑言:“但很高兴您并没有拒绝我。”
不同于我那被仔细呵护保养的手指,他宽大的手掌温热却粗糙,被握住时我总觉得自己的手好像被烘烤过的砂纸包裹住一般,并不是很舒服……但被他领到舞池之中时,我下意识还是觉得可以把自己托付出去。
“换谁都很难拒绝一位刚刚帮过自己的绅士吧?”我将手虚扶在他肩上冲他一笑,被他缓缓领着远离了刚才令人不愉的位置。
实际上他对这支舞蹈实在称不上娴熟,只亏得他隐藏的好,偶尔的错拍我也会用飘舞起来的裙摆适时遮掩,相信旁人轻易是看不出来的。我自小培养起来的矜傲也决不允许自己的舞伴在这种场合下出现差错。
或许是为了排解自己的尴尬,他向我介绍了自己。
他说自己叫埃尔文·史密斯,是调查兵团前不久新上任的分队长,跟随自家团长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他还说自己其实挺紧张的,但看他面容沉稳无波我真是很难相信他是初次体验。
不过,在他不小心踩到我第三次之后我相信了他的说辞。
于是后面全程我不得不沉浸在了与他配合音乐所踏出的每一步上,直到最后结束时我才回神发现被他轻而易举带到了会场另一边放置糕点的位置。那时尚称得上年轻的埃尔文轻咳两声对自己刚才的失误向我道歉,然后抬手摩挲了几下胸前佩戴的领结,水波潺潺如湖泊一般的蓝眸在头顶上飘忽几秒后又重新聚焦,他说:“我注意到这边的甜点是刚刚摆上的。而且这边离贵妇聚会的位置也比较偏……”
“所以……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吃饱才好。”
我一愣。
这场称不上完美的相遇同样没有持续很久,以后回想起来真是堪比昙花一现,不过一首舞曲的时间罢了。
在被自己同行的人呼唤时,他偏头回应后向我行礼告别,“那么……祝您用餐愉快。”
你们知道一见钟情的感觉吧。
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契机,可能只是寻常的接触都可以触碰到心底尚未停熄的火焰,那是对未知情感萌发的憧憬,我捧起尚有余温的点心望向他笔直前行的背影。
大抵就是世间色彩尽失,唯有他披光添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