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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触摸得到揣摩不到,这么近那么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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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来,我们说地谈天,我曾用无数修瑕的字眼表达我爱意的秘而不宣。夜阑风雨时我给你发去的《黄色大门》是在说喜欢,午睡休憩时我望着你起伏的睫羽帮你摘掉耳机线是在说喜欢,在你生日的前夜一字一笔抄下《鳄鱼手记》里隐晦的词句还是在说喜欢。唯独在面对哄堂的质疑时,我荒诞不经怪声怪气的“当然喜欢她”,是在说“我怎么敢喜欢。”
在我还未曾清楚知悉我的取向前,我绝望地知悉了对你的爱。——“那种三分,是天下只有三分月色的三分,而不是三分流水七分尘的三分”,是你让我觉知了爱的排外性。然而就算我在心里演绎了无数场兵荒马乱,呈现给你的还是处变不惊的泰然。
只是这一次我想选择勇敢。】
——北京的十月,天高气爽,风也萧萧。漫天卷地的黄叶叠叠重重,承迎着往来的脚步脆声吟啼。这是她们的故乡不曾出现的景色:如此清晰可知的秋季。这也是何念不曾有过的触景生情,伤春悲秋。耳机里放着叶倩文的《秋去秋来》,她把长发从及踝的烟灰长毛开衫中顺在肩后,在镜子前涂上浆色的口红,另一只手里的的墨色吊带举起来又终于放下。
“算了。”一声长叹中何念把吊带衫一把塞进衣柜,“今天白旭也在,不穿这个。”她打量着镜子里几乎不露存肤的自己,与自己相看两厌地对视,她觉得自己像那一句话:“她像是冬寒欲雪天里的淡日”。
十月属于她们。按理说钟灵是比何念大三天的姐姐,可一直以来何念早就习惯了低头看她小孩一般的极尽娇憨。三年来她们向来都选二人生辰中间的日子一起庆生,提上礼物,社交焦虑的她有点怯于这份庞然大物的引人注目。
是一束玫瑰,一无所有也无所欲求的白,连一点点绿色的枝叶也被修葺。这是何念第一次送花,她只是一眼被那一簇茕茕孑立的白捕获,理所当然地把这样的纯粹和钟灵联系在一起。白就是白,就是一种直觉。她不奢求钟灵能有分秒想到那首同名的歌词。
左手捧花,右手的纸袋里安放着早已准备好的首饰盒。轻轻把信封5投进纸袋,连同自己的忐忑,何念确定一切妥当,除了自己不安的心绪——她行色匆匆冲进将晚的天色里。
北京的秋日天黑太早。二人虽然同在京城,可惜天南地北,见面也需要一小时车程。气喘微微闪进一家韩餐店,何念远远便看见钟灵挥动的手臂。
“念宝!这边这边!”
宽松的月白华夫格卫衣几乎及膝,空荡的袖管更显其羸弱。不难看出卫衣的主人是她身旁对着何念故作讥诮的白旭。二人都是一袭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白,仿佛再难融进第三者颜色。
“地铁太挤了,”何念理所当然坐在了二人对面,一种不露声色的妥协。揶揄般的嘲弄是他们三人间的最佳开场:“呀,这不是白旭吗,这么远跑过来给我庆生啊?”
“拉倒吧,”白旭不迭地送上眼白,“这话可不兴说啊。”
“嘿嘿,想死你啦念宝!”钟灵盈着笑眼推来一杯不明物,两手支着粉面,凑上熟悉的几乎能淌出蜜度的笑容,“念宝,你快尝尝北京的豆汁儿,我和白旭中午买了一堆特产在屋里吃,这个太好吃了我们一致决定给你尝尝!”
木然一秒,耳畔被“屋里”两字打了个趔趄。也是,早就该习惯了,是我不曾习惯审时度势,还被困在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人本来就是要向前看的,人本来就是要向前看的——“我尝尝,”何念一手接过,未经思考就咕嘟下肚。
酸败,腐腥,何念后知后觉被这直冲天灵感的浊气撂倒:“这什么味儿?”她撂起旁边的矿泉水拼命冲净这一口刺激,愤恨地瞪住对面乐不可支的两人,“狼、狈、为、奸!”
“都怪白旭!”钟灵忍着笑一把推出替罪羊,“他指使我的!怎么可以欺负我们家念宝!丧心病狂!”
“姑奶奶还是你先提议的,别赖我!”白旭一个重心不稳歪倒过去,差点连手带人飞进部队锅里。何念一把抢过他受他挤逼的小小一坛蛋黄酱,面不改色再一次选择沉浸他们的嬉笑怒骂。
【我们都是天秤,最喜欢犹豫和逃避,这一点是我们共通的隐秘。所以无数次我宁愿选择凝望你,拒绝你,放开你,也不敢用言语询问你,那些如鲠在喉的假设句——如果你也愿意...如果你也愿意?哪怕未来无法一室共处,仍可以做你半生的邻居,哪怕不可以穿圣白的裙,依然可以给你披彩虹的旗。如果你愿意?如果一千天里你曾有一秒钟也为我着迷?就像我曾经无数次、无数次凝望你时那样无法降息?】
——“花巨款给你们买了蛋糕。”白旭猛然惊起,把蛋糕抬出来,慌张张扯去千丝万绕,“我来点蜡烛啦。”
白洁的奶油蛋糕,和钟灵天造地契。十八根蜡烛纷至沓来,两顶粗劣的生日帽为她们加冕。火光乍艳,何念余光里,钟灵的面被曳动的柔润火光掩映,道不清的温柔,恍惚回到十六岁时的圣诞焰火下,世界只剩下烈焰缤纷和她们两人。祝歌声起,何念炽烈的目光倾倒在钟灵的唇际。
“祝你生日快乐...”拍掌齐吟,三年来她们重复了三场这样的庆礼,只是过往只有她们二人不成声的放歌,只有皱巴巴的校服和抢着戴的纸帽留纪。许了三次愿望,次次都与彼此有关,知道说出来就不灵,于是心照不宣掩口不提。
【十八岁生日快乐,钟灵。从第一次听见你的名字我就失神,钟是聚集的古义,钟灵毓秀,大概你就是灵秀的荟萃与集成。三年来我一直这么想,只是羞于向你承认。你的美从来没有凛然生畏的距离感,于我却像是在失水过度时饮下的海水,是我欲求的中心,我痛苦的本源,是我一旦选择便无法解脱的运数。真希望我藏匿了许久的心绪于你而言不是累赘,至少不是食之无味之可惜的鸡肋。钟灵,生日快乐,我忠诚地,真诚地,希望和你长命百岁。】
——“祝你生日快乐!”二人在对望中吹息了烛焰,双手合十许下愿望。
“许的什么愿?”白旭搂住钟灵宽硕卫衣下瘦削的肩,美人在怀的得意。
“一直在一起,”钟灵昂起稚态的脸,“和你,还有我最最好的闺蜜,念宝。”
松开合十的双手,何念在钟灵的回应中乱了呼吸。方才许下的愿望转瞬寂灭,仿佛天意在捉弄自己赤裸的真诚。也是,当然是“最好的朋友”,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三年以来一贯如是,她怎么可以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地认为是自己没有勇气扭转局势?“生日快乐钟灵。”轻轻将长信从纸袋里扔掷在地,她将礼物默然奉上,“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哇啊,现在就想拆!”钟灵没有觉察何念沉吟的异样,接过礼盒,里面一束玫瑰白得乍眼,一方首饰盒不喧宾夺主,谧深的白绒如白玫不俗不艳。
【p.s挑了好久的礼物,不知怎样才能配得上你的十八岁。最后选了这只银戒,还有一条银质的项链。都是素净的式样,正好配你的锦簇。送戒指是因为,以后如果可以,你可以拿它在我这里换一枚钻石的,送项链是因为,如果你不愿意,就权当这戒指也是连带的普通配饰就好。不敢说明,却好想听你的回应。】
——“这项链好好看!”不等何念回话,钟灵砰然翻开了盒盖。银质的链条与戒身如同何念毫无遮掩的心,滴着淋漓的血赤身呈上。“戒指也真好看!”她一边赞叹不迭一边自己佩上,不出所料,是何念预料之中的素美,好像月光在钟灵身上流泻。
“嗯,真的很美。”何念悄无声息将凋零地板的信封用足尖踢得更远,也将最后的一丝勇气踢远,“这是一套的,就一起买了。”
“我好喜欢!念宝!”钟灵反复欣赏银光加身,透过戒指遮掩的指缝,她面露愧色与何念对视,“可是念宝,我给你买的礼物还在路上...对不起嘛,回校以后我寄给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那你最好寄个钻石过来哦。”钻石,多么讽刺。何念不经意一般调笑道,举起了饮料杯。
“那就祝我们生日快乐啦。”
玻璃杯叮当相撞,杯中甜到发齁的果汁,灌下去却酸涩出奇。像何念无疾而终的爱恋,无法出声的患疾。
【你最忠诚的,何念
2019年9月30日】
——抱歉这一次还是没能选择勇敢,无法希求你赞美我知难而退的理智,也请不要讥笑我疤痕累累的尊严。
夜幕已灰,部队锅的烟气缭绕里,何念许多次用纸巾掩面。她说年糕真的好辣,辣得她一直一直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