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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番外屋顶上的流浪者(中) ...

  •   5
      钟晴的工作室就座落在那幢白色的西班牙式别墅的附近,开车单程只需要二十分钟,这里是一个类似于商业园区的地方,办公楼、餐厅、电影院、娱乐中心相得益彰。
      一周过去了,阮思源的尸体已经解剖完毕,但暂时还没有送回来,所以当仕文收到钟晴的通知说要举办追思会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所谓的“追思会”,其形式跟追悼会差不多,只不过少了一捧骨灰。
      他在下午一点左右开车来到钟晴告诉他的地址,那是一栋四层楼的房子,方方正正,简直像个火柴盒,可是布局又像是公寓。走上台阶之后,是一部宽敞的电梯,也许经常要用来运货,因此宽度大约有三米。钟晴的工作室在三楼,电梯门一打开,就有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的女孩在门口迎接客人,她看到仕文后轻轻点头,示意他签到,接着领他进去。
      工作室的设施很新,但装潢设计却有一种古老的情调,墙上铺着米白色打底的墙纸,墙纸上有一种特殊的花的图案,那种花颜色鲜艳,看上去像是玫瑰花,可是花茎上却没有刺,之所以说它特殊,是因为花的周围涂上了一种透明的漆,在灯光的照耀下,隐约发出七彩的光芒。这墙纸简直与追思会格格不入,但仕文不禁想,事到如今也没办法顾及那么多了吧。
      思源突然被害的这件事,已经彻底把平静的生活打乱了。
      刚走进会客室,他就感到一种压抑的气氛,靠墙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大桌子,桌上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相框,相框里的人嘴角带着微笑,仿佛仍在看着这世界。
      钟晴站在角落里,也是一身黑衣,低垂着头,脸上的表情很飘渺——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脸绷得很紧,像是随时会被打碎的瓷器。
      他远远地看着她,以及她身旁的那张遗像,他其实想走过去祭拜他的兄长,他们曾在一起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他终身难忘,但他又害怕走过去,因为冥冥之中,他从那个女人身上读到一种危险的讯息,仿佛只要靠近她,就会有罪恶发生。
      “你好……”她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呐呐地问好。
      “你好,”阮仕文欠了欠身子,终于走过去。
      他拿起桌上的香,点燃,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着,然后把香插在面前的香台里。
      “还没有……什么进展吗?”他并不是真的想问,而是觉得此时不得不说点什么。
      “嗯……”钟晴轻轻点头。
      有个男人走过来,重复着仕文刚才的动作,他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天在思源家客厅见过的秃顶中年男人。
      “阮老师发生这样的事,真是让人觉得……难过啊……”说着,男人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钟晴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礼貌地道谢。
      等男人走了,仕文好奇地问:“他是谁?”
      “是出版公司的编辑。”
      “啊……”他恍然大悟。
      不断地有人来,但多半是跟思源有工作关系的人,或是夫妻两人的朋友。亲戚只有仕文一个人,他有点疑惑钟晴为什么要办这场追思会,可是在一旁站了半天,还是没有去问。等到四点半,仕文也决定告辞,临走之前,他象征性地说:“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钟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也是象征性的。

      6
      又一件让阮仕文意想不到的事发生在三天之后,黄警官打电话给他,请他去一趟警察局,等他到了那间曾经充当过“审讯室”的房间时,午后的阳光正从宽大的玻璃窗外照射进来,灿烂而温暖,他一下子觉得自己不像在警局,而像是某个中老年活动中心。
      “你好,请坐。”这一次,黄警官请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他坐下,看着他,等待他要问什么问题,或是要告诉他什么事。但黄警官只是把一张光盘放在他面前。
      “这是?”
      “所有人的口供。”
      他讶然,不知道他的意图。
      “想请你来听一听。”
      “为什么……”
      “你想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这不合你们的规矩。”
      黄警官笑了,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公园里下棋的老头:“规矩不规矩,还不是由人决定的?”
      “……”
      “开门见山地说吧,”黄警官忽然收起笑脸,“这个案子看上去并不复杂,但是却让人感到千头万绪在其中——我这个成语用得对吗?”
      仕文不得不苦笑着点头。
      黄警官也跟着点头:“你应该知道,破案的关键是案发之后的72小时,现在却已经远远超出了72小时,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毕竟你比我们对于死者了解得多。”
      “为什么是我?”仕文看着他。
      “首先,你是阮思源的堂弟,跟他很熟悉。其次,我们很快排除了你的嫌疑。不过最重要的是,你是写侦探小说的,多少有点这方面的头脑。”
      “……谢谢。”
      “在听录音之前,我要向你说明一下整个案情,当然,因为你是死者的亲戚,所以也是有权利知道,只不过之前在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的情况下,我们不方便公布,所以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说。”
      阮仕文任重道远地点头,知道接下去说的内容可能会让他很难受,他告诉自己,就当作是在听一个侦探故事吧,不要去想那个受害人是思源就行了。
      “案发的过程是这样的,下午三点半左右,在阮家打扫的钟点工陈阿姨来到阮家,她有钥匙,所以就自己开门进去了,她因为每天都会来打扫,有时候主人在家,有时候不在,因此当天她开门后发现家里没人的时候,也不觉得奇怪。”
      “等等,”仕文打断他,“思源家有三层,她怎么能断定家里没人?”
      黄警官笑了笑,意思是说,你还真仔细:“根据她的口供,她到了阮家之后通常会大声喊‘我来了’,或是‘家里有人吗’,具体的,等下听了录音就知道。”
      仕文点头,示意警官继续讲下去。
      “陈阿姨在楼下打扫了一番之后,大约在四点不到的时候,钟晴回来了。听说阮思源不在家之后,她很诧异而且肯定地说,阮思源不可能出去,因为下午有很重要的客人要来——我猜,她说的是你吧。”
      “但我竟然……来不及……”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桌上那张光碟出了神。
      “于是两人就上楼去,结果打开书房门一看,阮思源面朝下躺在书房里,脑袋上都是血。报警记录显示,钟晴是在下午四点过三分的时候打电话报警的,我们的同事在十分钟内到达现场。经过勘察,警察和救护人员到达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致死原因是失血过多并且头盖骨有受重击后损伤的迹象,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伤痕,而且验尸报告表明,他也没有任何其他中毒的反应,所以我们推断,有人从身后给了他致命的一击,死亡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到三点半。”
      听到这里,仕文苦笑了一下,他还是无法把受害人当作是一个小说人物。
      “还记得当天下午坐在阮家会客室里的那些人吗?”
      他点点头。
      “你认识吗?”
      “除了钟晴和老陈之外,我一个也不认识。”
      黄警官点点头:“他们跟你一样,都是案发之后陆续到达的。”
      “什么?!”阮仕文吃惊地瞪大双眼。
      “很巧,不是吗?”
      “……”
      “他们声称是跟阮思源约好的。”
      仕文愕然,同时有三个人在案发后出现?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中一位是出版公司的编辑,一位是大学学生,还有一位……”
      “?”
      “身份有点特殊。”
      “什么意思?”
      “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了那个高个的时髦年轻人?”
      “嗯……”就是那个打扮得很精致的年轻男子,他还认为他有老派偶像的气质。
      “他是酒吧的公关经理,”黄警官顿了顿,“说白了,就是个拉皮条的。”
      “什么?!”
      “你稍安勿躁,”黄警官拍拍他,“听过录音后再发表意见。我只是向你介绍他们的背景,但我不希望你因为偏见而蒙蔽了双眼”
      “……明白了。”
      “另外我想告诉你的是,凶器已经被我们初步认定了——是死者书房里的某样物品。”
      “是什么?”
      “这一点听完录音之后我会告诉你的。”
      “……”

      7
      黄警官把光盘放进桌上机器里,按下播放键,喇叭里传来嗡嗡的声音,第一段录音是老陈的。
      “把你刚才看到的经过说一遍。”是黄警官的声音。
      “哦……”老陈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战战兢兢,“阮先生他……真的死了?”
      “是的。”
      “唉……太可怕了……”
      “你到他家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好像没有。”
      “你几点到的?”
      “好像是下午三点半到了阮先生家……”
      “平时也都是这个时间?”
      “嗯……以前是四点半的,后来因为我前一家人家减少了一个小时,我就提前来了。”
      “家里一般有谁?”
      “就阮先生,因为他是作家,经常呆在家里。”
      “钟晴呢?”
      “阮太太有时候也在家,她好像也不用天天上班的,不过她要一直去办公室。”
      “平时客人多吗?”
      “不多,好像来来去去就那几个人。”
      “哪几个?”
      “好像是出版社的编辑啦,杂志社的人啦……什么的。”
      “哦……今天下午你按时去了他家,然后呢?”
      “然后我就开门进去,喊‘阮先生’的名字,但是他没有回应。我听到屋子里好像有一点动静,可是又真的没人,你知道房子都是这样的……
      “起先开门进去,我好像听到楼上有什么声音,像是什么掉在地上的声音,但是我喊‘阮先生’,他也不答应,所以我就没在意。因为房子大了,总有各种奇怪的声音,以前阮先生住在老房子的时候,那个房子也是家里没人的时候会听到脚步声,后来才知道是楼上人家的声音。这个房子虽然是独门独户,但是你知道阮先生很喜欢用木头,木头地板、木头家具,有间房间的天花板竟然也是木头的。木头么,有时候冬天夏天的总会发出点声音,热胀冷缩嘛——”
      “——然后呢?”黄警官似乎有点不耐烦。
      “哦,然后我喊了阮先生,没有答应,静悄悄的,我也就没在意。在楼下收拾屋子,等到太太回来了,听说先生不在家,她说不可能,因为下午有重要的客人来。我就说真的,因为我喊了好几声都没人答应——”
      “——钟晴是几点回来的?”
      “大概……大概三点五十分的样子。”
      “哦,然后?”
      “那么然后,我就跟太太一起上楼了。太太先去了三楼的卧室,以为先生在睡觉,但是没有人,所以我们就下来,到二楼书房去,谁知道……”老陈说到这里气息有些不稳,“谁知道看到先生……”
      “阮思源他是什么样子?”
      “我也没仔细看,我只看到……一个人倒在地上,穿的、穿的是阮先生的衣服,头后面……后面都是血,地上也是的……我、我跟太太就走过去,叫他的名字,他也不回答我……”
      老陈开始抽泣,过了一会儿,说道:“我和太太上去摇他,他没反应,但我觉得他身体还没冷……太太马上爬起来打电话,叫救护车……要是我,我连救护车是打什么号码都想不起来了呀,我只会打110……”
      “……那么,你有没有注意到,家里有什么跟平时不同的地方,或者你觉得不寻常的地方?”
      老陈:“有、有的……”
      “什么?”
      “嗯……有一套英国茶具阮先生一直是放在楼上书房的柜子里,好像跟书什么的放在一起的,但是我在厨房擦灰的时候发现在厨房的料理台上,我当时想他什么时候拿下来了,也没在意。既然你问起,我想,好像也就这么件特别的事情。”
      “厨房其他东西还动过吗?”
      “不清楚,因为我不做饭,只负责打扫卫生,而且阮先生和阮太太好像生活习惯都很好,用过东西之后都马上放回原来的地方,所以我不清楚……”
      “也就是说,就算被动过了你也不知道?”
      “嗯。”
      “只有这一点引起你的注意吗?”
      “……好像是的。”
      “那么,”黄警官顿了顿,“阮思源和钟晴最近关系怎么样?”
      老陈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发出一个感叹词,然后回答:“没什么吧,他们本来在家就很安静,在我面前也没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关起门来就不知道了,表面上好像还蛮恩爱的,关起门来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说不定吵得不可开交。”
      “你怎么总是‘好像’、‘说不定’,全都不太肯定。”
      “那……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要是事先知道,我就看看清楚啦。”
      录音里的黄警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阮仕文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有点滑稽。
      “你觉得怎么样?”警官按下暂停的按钮,转身问。
      “其实,”阮仕文轻咳了一下,有点不自在地说,“我觉得,她还是抓到了一些细节的,比如那套什么英国茶具。”
      “你有什么看法。”
      他想了想,直言不讳地说:“我认为那是思源拿出来招待客人的。”
      黄警官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但是为什么会放在楼下的厨房呢?”
      “也许是等着用茶具招待客人,先放到楼下去,等客人来了,就可以直接泡咖啡或泡茶。”
      “会是谁?”
      “应该是个重要的人,因为老陈说他不太用那套茶具。”忽然,他心里一动,脱口而出,“说不定……是我。”
      霎那间,阮仕文只觉得血气涌上脑门,眼眶也有点发热。
      黄警官拍了拍他的肩,颇有些同情的意思:“但是,你觉不觉得,她在暗示什么?”
      “暗示?”
      “没错,她最后那句话,其实意思是说,阮思源和钟晴夫妇在她面前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其实背地里关系很差,吵得很厉害。”
      “那她为什么不直说?”
      “哈哈,”警官笑了笑,“这很复杂。不过我想问你,你觉得老陈有嫌疑吗?”
      仕文摇头:“我不认为是她干的。”
      “为什么?因为你们很早就认识?”
      “不能这么说,只能说……我觉得她做不出这种事。再说,思源会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呢?不可能。”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她一直在问死者借钱,但却无力偿还呢?”
      “……”仕文讶然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黄警官坦然地点点头:“我们在死者书房被上了锁的抽屉里发现一本记事本,上面有一部分内容是有关于老陈向他借钱的日期、数目等等,从前年开始,前前后后一共借给了她十几、二十万,但是‘归还日期’那一栏始终是空着的。”
      “但……怎么可能,为了二十万杀人……”
      “阮先生,”警官叹了口气,“二十万对你来说,也许真的不算什么,但是对有些人来说,就是很大的数目了。”
      “但……”他皱了皱眉,还是摇头,“我相信二十万对思源来说也不算什么,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想要跟老陈讨回来——”
      “——可万一他想要讨回来呢?”黄却忽然打断他的话,“万一他不止要讨回来,还要加收利息呢,比银行高得多的利息。”
      “思源绝不是这种人!”仕文愤怒地站起来,瞪着眼前这位矮小的警官。
      然而警官还是面带微笑,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我只是说‘万一’,‘万一’懂吗?”

      8
      接下来是一个叫钱译的人的审讯录音,就是那位秃顶的中年男人。
      “你跟阮思源是什么关系?”录音里的黄警官问。
      “我是他出版公司的责任编辑。”钱译的声音听上去很朴实。
      “哦,什么出版社?”
      “不是出版社,”他纠正,“是出版公司。”
      黄警官这个门外汉傻了眼:“有什么区别?”
      “这个……通常一句话解释不清楚,总之我们不是出版社,简单点说,我们负责拿阮老师的书去出版社出版。”
      “那不就跟中介公司差不多吗。”黄嘀咕。
      “不能这么说……”钱译耐心地想要反驳,却被打断了。
      “——好了,说一下你今天是去阮思源家干嘛的吧。”
      “哦,好的。是这样的,今天我本来跟阮老师约好晚上七点去送出版合同的,但是阮老师下午打电话来说,晚上可能不行,所以叫我五点左右去,所以我就去了。”
      “他几点打来的?”
      “嗯……大概两、三点的样子。”
      “以前都是这样吗,合同由你送去?你经常去他家?”
      “对。因为阮老师是很著名的作家,他平时那么忙,这点小事都由我们来处理。像是签合同啦,传递稿件啦,送样书啦,凡是可以不必由他亲自出面的,我们都会帮他做掉。”
      “你一般在他家待多久?”
      “如果阮老师有事,一般我送完东西就走了,大概不超过十五分钟吧。”
      “他没事呢?”
      “没事的话,也有可能坐下来聊聊,那就说不好时间了。”
      “在书房?”
      “嗯,通常是,有时候也在客厅。”
      “所以……那天你是五点到阮思源家的?”
      “对。我去的时候,真是……真是吓了一跳啊。”
      “那么你到那里去之前在做什么?”
      “就在公司啊……”钱译被他一问,回答得像是很迷惘。
      “那你应该对阮思源也比较了解喽?”
      “嗯,有时候也会聊聊。”
      “他最近有什么反常吗,有没有什么困扰之类的?”
      “……好像没注意到嘛。”
      “那他们夫妻关系好吗?”
      “这个……不知道,有时候钟小姐在,我们也会聊聊。”
      “那他昨天跟你打电话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钱译想了想,说没有。
      “不过……”他忽又说。
      “什么?”
      “最近很少看到钟小姐……哦,仔细想想,我大概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看到她了,每次去她都好像有事不在。”
      “她以前经常在家的吗?”
      “算是吧。钟小姐其实也是自由职业者,我要是早上去的,经常能看到她,因为她一般都是吃过午饭才去工作室的。”
      “其他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
      录音到此是一片空白,想必是钱译的问话结束了。
      “你有什么看法。”黄警官起身去给他倒了杯茶。
      “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因为我不认识他。”
      “所以没办法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阮仕文点头。
      “那我们警察都别破案了,每天接触的都是不认识的人。”
      他苦笑,自嘲道:“所以我不是警察,我只是个写侦探小说的。”
      黄走到他身旁,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不动声色地说:“你觉不觉得这个人在认识阮思源之前,就认识钟晴?”
      “?”
      “因为他称阮思源为‘阮老师’,钟晴是‘钟小姐’。通常如果你先认识一个人,比如说你称我是‘黄先生’、‘黄警官’,我老婆你会怎么称呼她?”
      “……黄太太。”
      “对,就像钟点工老陈一样,她一直称钟晴是‘阮太太’,那是因为她先认识了阮思源。”
      “……所以,”阮仕文若有所思,“钱译以前就认识钟晴。”
      “我是这么猜想的。”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不解。
      黄警官笑而不答,只说:“你要是看着钱译的眼睛,就会知道他这个人不像声音听上去的这么老实。”
      “……你想说什么?”
      “事实上,我去钱译的出版公司走了一趟,从侧面了解了一些情况。他跟妻子十年前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就离婚了,女儿跟着前妻,所以他是一个人,根据公司女同事的说法,他对异性很热情,很会献殷勤,公司老板还有合作的作家那里,他也很会拍马屁,所以是个大红人。但奇怪的是,”警官顿了顿,“案发前一个星期开始,他忽然被调离了负责死者新书出版的工作。我询问了公司老板,老板说是死者要求的。
      “然后呢?”仕文有点明白黄警官在追问老陈时那种无奈的心情了。
      “所以,其实钱译的内心说不定是个不动声色但老奸巨滑的家伙。”
      “可他为什么要害思源?”
      “问题就在这里。”黄警官拿出一个透明塑胶袋,塑胶袋里装着一本台历,台历上记录着每天的安排,一看就是思源写的。
      “这是……”仕文接过来,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字迹。
      “是死者的行程表,他似乎有在台历上记录的习惯,所以想知道他哪一天在干什么,看一下台历马上就能一目了然。”
      果然,在案发那一天,台历的空白处记录着:文、交稿、学生。
      “文”应该是指他阮仕文,交稿大概就是指这位编辑,至于说学生,就不得而知了。
      “这里。”警官用手指了指这个月的第一天。
      上面写着:晚餐钱译+巨象。
      “什么意思?”仕文皱了皱眉头。
      “钱译,就是那个编辑,‘巨象’则是一家出版公司——或是出版社?总之不是钱译工作的那一家。”
      “所以……”仕文的思绪在飞快地旋转着,“钱译在为他介绍新的出版公司?”
      警官笑了笑,不置可否:“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这件事被钱译现在的公司知道,就糟糕了。”
      “但他也不至于要杀了思源。”
      “没错,如果介绍失败,最多也就是维持现状。但是如果——只是如果——原本大家都谈好了,但死者忽然拒绝,而且还告诉了钱译的公司呢?”
      “……”仕文总觉得黄警官嘴里的阮思源跟他所认识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而且我们问过了,案发那天原本要来收稿件的不是钱译,而是其他同事,但是那位同事临时有事,他就自告奋勇地来了。”

      9
      接着,阮仕文听到的是一个颤抖的、稚气的女声,应该就是那个学生模样的女孩。
      “我叫……茉莉。”
      茉莉?
      “‘莫问’的‘莫’,‘茉莉花’的‘莉’。”
      啊,原来是莫莉——阮仕文心想。
      “你是阮思源兼职的大学里的学生?”
      “嗯……”
      既然如此,应该还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怪不得面对警察的问话如此紧张。
      “你今天上午去他家了?”
      “嗯……”
      “去干嘛?”
      “嗯……去,去问题目……”
      “什么题目?”
      “……中国文学的题目。”
      录音里的黄警官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无奈呢,还是不想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你几点到的?”
      “就……四点半的样子。”
      “学校离他家很近吗?”
      “啊?”
      “不然你怎么从学校跑到他家来了?”
      “哦……是很近。”
      “多久?”
      “坐车……大概半小时。”
      “你平时经常来吗?”
      “也……也不是经常,一个月,最多来一、两次,主要看上课的情况。”
      “在书房?”
      “……啊?”
      “我是说,你们都在书房答疑解惑吗?”
      “……啊,嗯,对啊,书房。”
      “那你最近有没有觉得阮思源有什么异常?”
      “他……”女孩大概在考虑,“没有吧。”
      “你认识他太太吗?”
      “不、不认识。”
      “你要问的是什么问题?”
      “啊?……”
      “你不是说来问老师问题吗,问的什么问题?”
      “这个……就是……文学上的问题。”
      “什么问题?”黄警官仍然坚持追问。
      “我……我忘了……”女孩的声音听上去几乎要哭起来。
      录音到此中断。
      “怎么样,”黄警官说,“很有趣吧?”
      阮仕文抿着嘴,没有说话。
      “你堂兄平时是个怎样的人?”问这话时,黄警官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他是个好人。”
      “哦?好人是什么定义?”
      “……”
      “是指不会做坏事,还是……心地不坏,但是偶尔也会做些违反道德的事?”
      “你什么意思?”
      “说实话,我觉得阮思源跟这个小女孩有不一般的关系。”
      “怎么可能!”
      黄警官拍拍他的肩膀:“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在你心目中他一直是你很尊敬的兄长,但是现在首要任务是找出凶手,必须客观地分析事实。”
      “……”
      “不过呢,我觉得这个莫莉……跟钟晴相比,差得太远,所以不知道阮思源是怎么想的。而且,你要是见过她,你就会知道,她真的很害怕,但是那种害怕单纯得有点可笑。”
      “思源不会喜欢这种小女孩的。”仕文还是固执地说。
      出人意料的是,警官竟然点头说:“我同意。”
      “?”
      “事实上,这个女孩只是来送东西的……帮某人。”
      “……”阮仕文平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人,是死者兼职的大学里的老师,是个女人。”
      “来送什么?”
      “一本书。”
      “书?”
      “嗯,据说是死者要用的。那女孩其实是走读的,因为家里跟死者住得很近,所以那位女老师有时候会请她来给死者送东西。”
      “你想暗示思源跟那个……女老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我刚才说过,那女孩跟死者有不一般的关系,事实上,这女孩是女老师的侄女。我已经去跟那位老师见过面了,谈了一会儿,她承认她和死者是恋爱关系。”
      说到这里,黄警官对仕文耸了耸肩,好像在说:我很抱歉,但你堂兄的确做了这样的事情。
      仕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尽管非常吃惊,但他只是轻扯了一下嘴角,问:“那么那位女老师……”
      “哦,案发的时候她正好有课,我们经过调查后,已经排除了她的嫌疑。”

      10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照在仕文身上,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温暖,相反的,阵阵凉意席卷他的心头。警官继续播放录音,也许因为设备老化的关系,时不时传出“呲呲”的杂音。
      “你叫什么名字?”
      “孙锦程。”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应该就是那个打扮得很时髦的……公关先生。
      “你跟阮思源约好了?”
      “没有。”
      “你找他什么事?”
      “请他把书修改一下。”
      “什么书?”
      “一本几年前出版的书。”
      “出版了的书可以修改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请他不要把我这个小人物写在里面。”
      “他把你写在里面?”
      “嗯,”打火机的声音响起,年轻男人大约抽了一根烟,“那个角色就叫‘孙锦程’。”
      “那么……”警官的声音听上去很有耐心,但却透着一股厌烦的情绪,“你就因为他的书里有一个人物叫‘孙锦程’,所以就来找他,要他改写?”
      “……也不只是名字,连职业都一样。”
      “公关先生?”
      “嗯……”这个叫孙锦程的人轻吐了一口气,继续说,“其实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以前也来找过他几次。”
      “以前?”即使是一段录音,黄警官那股霍然警觉起来的劲头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那么他答应了你吗?”
      “没有。”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就……请他删除关于我的内容。”
      “他什么反应。”
      “说叫我死了这条心吧。”
      “那你为什么还不死心。”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就算不肯改写,我也有其他事可以找他谈啊……”
      录音到此结束。
      仕文不自觉地抽了一口气,说:“这不是敲诈吗?!”
      “真正的狡猾。”黄警官摇摇头,无奈地说,“说好听点是狡猾,说得难听点他就是个无赖。不过我想,说不定死者的书还真跟他有点什么关系,不然他一次次地来找死者,死者为什么不坚决地拒绝他或警告他呢,也许死者有些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他觉得还是有机可乘的,所以仍旧一次次地来找他。”
      这一次,仕文无话可说了,他只是皱着眉,靠在沙发背上,思索着什么。

      11

      听完以上几段录音之后,黄警官忽然不再放了,而是坐下来,开始抽烟,并且也递了一支给阮仕文,他接过来,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办公室内一时之间烟雾缭绕起来。
      “接下来,我们来谈谈钟晴。”
      尽管早就料到了警官会这样说,阮仕文还是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身子,好像接下来将开始一段让人心情沉重的对话。
      “相信你也知道,我们上周拘留了钟晴。”
      阮仕文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来:“嗯……那个‘晴’字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件很值得玩味的事情啊,”黄警官竟然满脸堆笑,“我忽然觉得,这情节很像小说,而不是真实的事情。我当了这么多年警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现场有个字,而且还直指某个嫌疑人——这怎么可能?!”
      仕文有点被他的态度弄糊涂了,所以只是皱了皱眉,沉默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警官却不说了,而是问道:“你怎么看这个被留在凶案现场的‘晴’字?”
      仕文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不明白。我想可能是有人想要嫁祸给钟晴。”
      “为什么?”
      “直觉。”
      警官又笑了,但并不是嘲讽的笑,反而像是一种赞同:“说下去。”
      “按照钟晴的智商,不可能会让……”说到这里,仕文卡了一下,因为堂兄的死仍然让他心痛,“让思源留下那种信息。”
      “所以你认为这是凶手在嫁祸她。”
      “也许。”
      “那么会不会是钟晴故意的呢?”
      “?”
      “故意留下那种线索,好突显她并不是凶手。”
      “这……太冒险了吧!”仕文脱口而出,“她不是这种人。”
      “哦?”黄警官忽又露出一副老奸巨猾的面孔,“那她是哪种人?”
      阮仕文把烟蒂丢进茶几上的烟灰缸,明白自己已经着了道,但他本身就是这样一种性格:越是明白自己上了当,就越能沉着以对。
      于是他微微一笑,侃侃而谈:“我认识的钟晴,是一个很有创造力的人,但这仅仅是指某些方面。但是在大局观上,她是一个保守的人,不会贸然采取行动。”
      “你很了解她。”
      “不能说很了解,”仕文坦然,“但是既然是我堂兄想要共度余生的人,我当然会想方设法去弄清楚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警官点点头:“我相信你对于钟晴的总结,应该八九不离十。而且,后来我们也找到了她不在场的证明。”
      “?”
      “在她下午回到家之前,直到三点十分为止,她都在工作室附近的一间学校里讲课,有几十个学生可以作证,并且还有人录了录像。从那里到别墅,怎么也要30分钟,所以在找到新的证据之前,我们暂时排除了她的可能性。”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本来以为在开始VIP之前存稿就不会VIP,谁知道……其实只是乱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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