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忧》季子衣

8、似梅（七）

　　玲珑锦绣山河远，霜雪微凉独身行。
　　收拾了大殿，挥退了众人。
　　奶娘面色不改，冷静的像是没有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一般，走到我的面前，下跪磕头。
　　“奶娘，你做什么！”
　　奶娘只是跪着身子绷直了，慢慢的开口。
　　“我出生贫苦人家，父母因为一贯钱，把我卖给了一个鳏夫，那鳏夫脾气不好，每天对我都是非打即骂，甚至，连我才出生的孩子也没放过。
　　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血啊！可我，连一眼都没瞧见过！
　　他们说，把女婴溺死在缸里，后面的女孩就不会再投胎到你家，那老鳏夫心狠，我的孩子才出生不过半刻，就被他得到亲生父亲溺死了，当时我就觉得，就这么着吧，死吧，死了吧，就好了，死了就不会疼了吧
　　要不是主子主母，我兴许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后来，我做了小姐的奶娘，第一次见到小姐，才满月就这么点大，软软糯糯的被主母抱在怀里，远远地，对着我笑，那么点大的孩子对着我笑呢，笑的我的心都像是要化了，我像是看到了我的孩子。
　　那时我就想着，是不是我的孩子回来了，是吧，你看，笑的那么甜，我的孩子要能笑的话，也是该笑的这么甜的。
　　我就想着，我要好好的保护她，谁敢伤害小姐，我就会和谁拼命。
　　看着小姐一天天的长大，我心里也担忧过，女孩长大，总是要嫁人的，我们桑珠这么好，要是碰上了坏男人怎么办，要是被欺负了怎么办。
　　我曾无数次的庆幸，我只是奶娘，不是亲娘，因为亲娘不能陪着女儿出嫁，但我，我却可以，我可以陪着我的桑珠一辈子，陪她出嫁，看她生儿育女，看她子孙满堂。
　　可是，他明明是大楚的王啊！
　　明明可以为我的桑珠遮风挡雨，让我的桑珠儿女承欢膝下，但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都做了些什么！
　　他害的我的桑珠命悬一线，害的我的桑珠整日忧郁思虑，害的我的桑珠甚至……甚至都再也做不了母亲！”
　　望着奶娘泪眼满面，指天骂地的模样，还有她说的，再也做不了母亲……
　　“我的桑珠生不了孩子，他凭什么左拥右抱，儿女成群！
　　只是，我没想到，没想到自己一步错步步错，害了楚王的命！
　　我不想啊！我不想的！
　　他有再多我不能容忍的地方，但只要桑珠还是他的妻，我的桑珠还爱着他，我就不会，就不会害他性命。
　　我怎么舍得我的桑珠伤心，我怎么忍心看着我的桑珠，独守这一座空城呢，我不想啊…….”
　　听着奶娘一声声的剖白，最后看着奶娘直挺得身子倒下，嘴里满是溢出的鲜血。
　　“奶娘”
　　瘫坐在地上慌乱的将奶娘抱在怀里，脑海中因为奶娘刚刚说的话已经是一片乱麻，只是下意识的紧紧抱住奶娘温热的身子。
　　“奶娘，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奶娘！”
　　奶娘那双苍老的手拂过我的脸庞，依然与记忆中那般，饱含温暖。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奶娘，你说什么！奶娘，你怎么了！奶娘！”
　　“我不该服毒的，不该……这偌大的皇宫中只留下我的桑珠一人，我悔啊！”
　　“服毒！”
　　“奶娘，你也不要我了么！
　　你怎么会服毒呢，奶娘！”
　　“我的桑~”
　　话音未落，奶娘双目睁圆的望着苍天，面上带着不甘，双手无力地垂落。
　　抱着奶娘，直至奶娘身上最后的一丝温度散去，儿时的欢乐，曾经的凌霜城，到今天的这座空城。
　　错了，错了，全错了。
　　从凤飞扬跟我说红梅似桃花的时候，就是错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不是桃花，生长于凌霜城的我怎么会是桃呢。
　　我是梅，生于斯，长于斯，生于凌霜城的风雪中，现在又守着这座诺大的空城，凌寒傲骨的梅。
　　当初的桃之夭夭，宜其室家，终究成了笑话。
　　梅从来就不可安置楼阁，高处不胜寒是她的宿命。
　　我最亲的人，害死了我最爱的人，这座曾经辉煌的宫殿，彻底的成为了冷宫，从此天地茫茫，寒霜朔雪就只剩下我！
　　……
　　大楚元德十年，楚王凤飞扬驾崩，大王子楚寒即位，新王年幼，中宫元氏垂帘于政，代新王处理政务。
　　承德元年，乾元殿前的十三道门又重新开启，抱着凤飞扬留下的唯一一丝骨血，楚寒，走进了乾元殿。
　　桃花居于室而妖，梅花凌于雪而傲骨。
　　凤飞扬，我——是梅！
　　这座你曾执掌过得江山，从今天起，我会替你守着！
　　小院外飘起了白雪，园中却带着三分春意，看着趴坐在石桌上酣睡的人，明明是锦衣玉食，权倾天下，甚至可以说是这大楚的女皇，却依旧化不开她眉心的紧蹙。
　　由来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她说她是凌霜城绽放的梅，但这三月的桃花，却是永远的驻扎在了她的心中。
　　轻叹一声，寻着来时的路走了出去，马车缓缓地驶出了太平府。
　　梦中，天地一色的凌霜城，寒梅绽放，花开处，点点落红,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