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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求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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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睡多久。
等陆鸿反应过来刘慎已经带人把破庙包抄了。
他以为这些人不会注意这庙,倒不如说是对自己能力的自负,如今反而因为自负而摔了一跤。
四周大敌压境,陆鸿怀中的冉长乐也睁开了眼睛,老乞丐的尸体仍在原地,没有人在乎一个乞丐的死活,他们的眼睛都注视着他。
所有的将士都披坚执锐,却没有敢动手的。
无他,冉长乐的脖子上,架着陆鸿的刀。
刘慎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冉长乐的脖子,那处的伤痕累累好似代表了他这几日来的遭遇。他握紧拳头,没有抬起武器,也没有放下。
“放下你们的刀!否则,我就杀了你们的小公子。”陆鸿如是威胁,余光能扫到前一天才弄出的伤痕,心中百感交集。
他得先顾全自己,等来日安定,再找小公子,到时候他会做好去江州的万全准备。
冉长乐没失落也没惊讶,嘴唇翘起,只对他狡黠一笑,用口型说:“骗——子。”
这句话像把尖锐的剑一下将他捅破,很难受。
陆鸿到底是走了,刘慎想追派人去捉他,被冉长乐制止:“去了也是送命,他身上有许多暗器,武功也不弱,你们捉不住他的。”
事实的确如此,陆鸿之后在路上碰到的人马许多都死于他的银针之下了。
他在走的时候回头望向庙内,吩咐一将士:“那里有一个乞丐的尸体,因我而死,你把他埋了吧。”
不得善终,便叫你安稳下葬。
众人都因为找到冉长乐而心情轻松,杨秋义得到消息更是欣喜若狂。
刘慎却脚步沉重,心神不宁。他背上背着冉长乐,觉得比一根鸿毛还要轻,又觉得比一座高山还要沉。
愿为他献出一切,这是职分所在,然如果要说这种感情,又说不清了。
究竟是什么呢?是对于他的身体吗?还是对于他的灵魂?对于那戏水时的妖精;下棋时的洛神;撩拨人时的魅魔吗?
这些糅合起来,便是他背上这个人。
贯彻他近二年的全部生活,日日夜夜。
难道自己也如那些人一般,爱上了他么?又是什么时候?
不得求解。
稍作休息后他们要回宫了,本不过二日的行程延迟至今已经耽搁许多,也损失了不少,他们是定要领罚的。
杨秋义不在意赏罚与否。他拽着冉长乐的手,心疼地看着他脖子上的伤痕:“都怪我,若非我提议叫你来,你也不会受此劫难。我真是该死。”
冉长乐抽出手,躺在榻上,斜着身子:“得了得了,一路上我听腻了这该死那该死,光是刘慎就要将我耳朵磨出茧子了。”
“可,唉,见你受伤,我便心好痛啊!”
他想到先前的誓言,咬了咬牙:“自从我们相遇,我深觉所遇知音。知音亦我所欲所觅……”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冉长乐打断了:“得了,别说了,让我先睡一觉吧,有什么事明天讲。”
冉长乐能听出来他想说什么。
无非就是情情爱爱,什么我想你你想我,此之,就打断了杨秋义的发言。
可惜的是杨秋义并不懂,他很固执:“不行,这件事我今天必须要说出口。”
冉长乐说:“那你就说吧,你想好了再说。”
杨秋义是下定了决心,他把此生的勇气都抛掷出来了,那是沉甸甸的四个大字:“我想说、我是说……我心悦你。”
风来的甚巧,巧将他后几个字吞没。
冉长乐装作没有听到,翻身:“风太大,不如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有什么事就再说吧。”
他好像总是这样的,漫不经心,对什么事都很敷衍,有时又很兴冲冲。杨秋义垂头丧气,没有再开口,也许今天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日子吧。
洛南离上京算不得远,满打满算也就一天一夜的路程。
到时暮晚,休息了一夜才去给太后请安。
杨秋义因为是新晋状元,于此事又没有什么干系,所以没有受罚。
刘慎却不同,他是贴身保护冉长乐的,这次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难逃罪责五十鞭。冉长乐替他游说一番减了三十鞭。
太后和皇帝都很生气,没想到区区一个杀手能够如此挑衅皇威,治他们于何地?
很快就下令捉捕陆鸿,由冉长乐口述,画师描绘,即日张贴,悬赏以追。
“他身着红衣,眼角向上挑,有些柳叶的意思,鼻梁高挺而窄,似外邦人,却不是。嘴唇上厚下薄,上唇只比下唇厚一点点,耳朵上有一颗耳钉,女人戴的那种,圆珠形银色。”
画师画出来一幅。
冉长乐摇头说:“不是。”
画师又拿另一幅给他看。
他还是摇头。
“那这人究竟是长什么样,子乐,你可看清了?”太后等人也一头雾水。
画师一敲脑门:“知道了,小人知道了!”
说罢他便在纸上飞快画出一个男子。
这男子相较之前的两幅长相并不算得风流俊逸,唯有一双眼睛狂妄不羁,邪气而深邃,带着整张脸都俊俏起来。
如今再看到这双眼睛,冉长乐不禁感到今非昔比。
堂堂一流杀手,竟也沦落至此。
“好,那就贴这张!”看到他的表情,太后道。
“不提这事。说来,狩猎也快到日子了。”
宫内的狩猎分春秋两季,一年两次,彩头丰厚,能够威慑外邦,是一桩大事。
冉长乐想起来留下离别话语便启程离开上京的张衡生:“都有谁参加?”。
“太子、二皇子是要回来,四皇子应是回不来,其他几个年幼的皇子也都在,再些便是官宦子弟和大臣们……还有你。”
太后说话时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总是不提及张衡生,全然忘记这个人诚然不可能,那便是故意规避。
概是这个出身低微侍女肚子里的孩子很不招人待见。
皇帝倒是想了起来:“许久不见过衡生了,朕记得他小时候,倒是个讨人喜爱的孩子。这些年忽略颇多,他也从未参见。他此刻在宫里么?”
不是张衡生从未参见,而是他每一次前来请安,都会被门前侍卫百般刁难羞辱,次数多了就没再来过。
此话刚落下,门口就传报。
“三皇子求见!”
看吧,张衡生在宫里就是这样尴尬的身份。
“求见”,这样轻蔑的词汇不禁让在座的人都眉头一皱,陌生的“三皇子”几个字更是沉重。
除了冉长乐和皇后。
冉长乐惊讶于他回来之巧。
皇后更多则是厌恶,还有些恐慌。她用自己的手掌从胸口缓缓向下顺气安抚自己——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已,她有什么好怕的。
张衡生这次的行头极磕碜。他从前虽无华服,穿着朴素,可衣物用料非下等,一尘不染,哪似这般狼狈,灰尘扑扑,棉服都漏棉绒了。
对上那平静如水的视线,冉长乐眉心一跳。
他懂了。
欲扬必先抑。
浅水是喧哗的,水越深越无声。
只见张衡生跪下缓缓叩首,不卑不亢:“儿臣拜见太后、父皇、皇额娘。”
恍如隔世。
皇帝年岁愈大,不复往日的杀伐果决,对于往事也记不得太清了,他甚至想不起来是在哪一天就不再去探望这个孩子。
他亲自把张衡生扶起来,让他坐下。
看到他这般现状,皇帝说不愧疚是假的,这再怎么也是自己的孩子,未封侯封王就罢了,生活竟连个宫中下人都不如,这实在是让他感到气愤。
因为这不仅仅是对张衡生的怠慢,也是对他的对龙威的蔑视。
统治者的通病是总不在自己身上寻找原因,而大多责难他人。
皇后精明得很,脑子转的飞快,生怕牵连到自己,先一步关心:“衡生,侍候你的人怎么回事,你怎的这身打扮?”
张衡生苦笑一声:“皇额娘有所不知。唉,也罢,这些事不足为题。儿臣此次来是有别事的。”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干净的水蓝色布包。
冉长乐等待着看是怎样一出戏码。
那布包揭开后是一株长相奇异的草,说是草也不尽然,还有些像是弯曲的树枝,浅木色,上面有细小的灰黑色斑点。
太后微微捂住了嘴巴。
“儿臣知道您有咳嗽的顽疾,正需要这株草药,就悄悄出宫去寻找了。”
他双手俸给太后,神态毕恭毕敬,对自己糟糕的境遇绝口不提,通身却透漏着一种萧瑟。
最高的控诉是沉默。
皇帝已经知道另有隐情,张衡生此刻就像是一颗掩埋在泥沙里的宝石,随着水落下逐渐显出光芒。
太后亲自接过来。这株草药只有图纸记录,极难以寻找,传闻在扬州九仙山的峭壁上才长有。
她的病凭借此药材痊愈可计日而待,看着张衡生的衣衫破烂,可想而知他为了找这株草药费了多少心。
想到自己先前对他的不屑,太后略有些寒心。
她也曾了解过张衡生的处境,只是觉得他不来参拜也从不出席活动,因此从未伸手援助,却未曾想他如此有孝心。
“我的孩子啊。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的那些宫人是怎么对你的,你为何从不来找哀家,找皇后诉说呢?”
太后牵起他的手,那手冰凉粗糙,指节分布着薄厚不同的茧。
皇后听到话中有自己,连忙附和:“对,你为何从未找我们诉说呢?”
皇帝面色也凝重了起来,看向皇后的目光有些质疑。
“我……儿臣没什么的,这些事不提也罢。儿臣此次来只是因为关心皇奶奶的身体,儿臣告退。”
他再度行礼转身,朝门口走去,余光扫向众人,只在冉长乐那里停了稍稍。
——
“衡生,先别走。”
男子逆光勾唇一笑,眨眼间恢复平静转身。
正午,阳光穿过门前将殿内分成三份。太后坐在光正对的位置,飞尘在光中细碎飘散,面前张衡生投下长长的影子,
“你讲这些年的事细说于哀家,哀家今天就要替你主持公道!”
够了,今天做到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