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云烟》亦归不寻

1、离宫夜长

　　明远十六年正月十五，西陵元州城内家家张灯结彩，皇城街道上热闹非凡，公子们相邀自己心悦的姑娘正逛着街市，在月老庙外，百姓们簇拥着一对金童玉女，男子是裴尚书的二公子，女子是陆丞相的嫡孙女，瞧着两人甚是般配。

　　正巧在上元节遇上，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

　　须知道，前些日子这位陆小姐，可是毁了长公主的凤阳琴，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今日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许是陆家势大，明远帝不护着长公主，反而护着这个侄女。

　　当真是可笑！倒是可怜了长公主，明明被毁了心爱之物，却无半个人袒护……

　　上元节次日，安宁殿依旧是冷冷清清，长公主南云烟瞧着自己年幼时的玩伴，双眸神情莫名，她不喜欢这座皇城，她想离开去瞧瞧外头的世道。

　　这些事，她无人诉说，想了许久，整个西陵，她竟只有裴少轩这么一个朋友。

　　“裴少轩，你带我出宫可好？”她所言的出宫，像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裴少轩并未领悟。

　　“公主！恕臣无能，陛下有言在先，臣……臣不敢带你出去。”

　　“是吗？那为何陆芷柔可以进宫自如呢？她说的话，你从不反驳？”宫装女子眸中尽是失望之色，她本以为在这清冷的宫城中，裴少轩应是唯一会帮她的人，如今看来，是她多想了。

　　“也罢！往后这安宁殿，裴大人也不必来了，省得陆芷柔又来寻我麻烦，聒噪的很！”

　　“公主，我与她并无关系，京中传言不是真的。”裴少轩急忙撇清关系，长公主南云烟淡然的看着他。

　　“不必同我解释，你既选择了陆家，便该明白，我们不再是一路人。”南云烟下了逐客令，裴少轩似有难言之隐，他想说些什么，复又低下头。

　　“公主既是无事，臣……臣先退下了。”裴少轩有些落寞的离开了安宁殿，南云烟望着空空荡荡的屋子，自嘲的笑了笑。

　　这偌大的西陵皇城，似乎只关着她一人。

　　她不过是徒有长公主的虚名罢了！

　　南云烟环视了一眼安宁殿中的摆设，多瞧一眼，便多增了一份恼意，她看着案几上的凤阳琴，那根断弦，着实刺眼。

　　“母后，凤阳琴毁了，我对那人最后的期望，便也一同没了，只是可惜了这琴，再怎么修，也不会是原来的样子。”

　　南云烟拿着断弦，拳头蓦地紧握，良久复又松开，即便心爱之物毁了，她也只能看着，像个局外人。

　　有时她甚至觉得安宁殿并不属于她，即便她是长公主，即便她是安宁殿的主子，即便她在此生活了十六年。

　　若真是个主子，怎会连走出安宁殿都无法做主？

　　南云烟抬起素手，弹起了这一架断了弦的凤阳琴，她被困在安宁殿无法出去，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琴声中。

　　琴音绕梁离开，便也算她一道自由了。

　　裴少轩行至宫门，听闻琴音，步子顿了顿，马车中的女子察觉到了什么，连忙催促道:“少轩，还愣着做什么，爹爹还在府上等着我们呢？”

　　裴少轩闻言，立刻抛开杂念，翻身上马，握着缰绳向着陆府而去……

　　南云烟在等，等夜幕来临，候着寅时三刻，她知道这个时辰，宫城的守卫最少，防备最弱，她想逃出宫，只有等着。

　　她计划了一切，她只想离开这座囚牢。

　　自从六年前，母后被陆贵妃逼的自刎那一刻起，她便对西陵皇城失望了，此后也未在燃起希望。

　　而那位坐在高位上的男子，只是冷冷的看着，明远帝不曾相帮，这些年对南云烟也不曾过问，帝王家薄情本是常态，南云烟业已习惯。

　　她只是替母后不值，错付了真心，也赔了性命。

　　南云烟的心绪变了，这琴声也变的怪异起来，她立刻摆了手，她一惯会将心思藏起，步步小心。

　　夜深了，安宁殿并未亮灯，唯有不远处的宫灯还在闪烁，南云烟将自己隐于黑暗，她依旧在等，等着寅时三刻的到来。

　　还剩一个时辰！

　　还剩半个时辰！

　　寅时三刻终于到了！

　　南云烟起身拿着佩剑，换了身白而素净的衣袍，向着安宁殿外走去。

　　“吱呀！”还未等她打开殿门，门竟被推开了，她不知来人是谁，闪身躲在了暗处。

　　来人气息很是急乱，似乎受了伤，南云烟皱着眉头，这人突然闯进来，怕是会乱了她出宫的计划。

　　殿门闭上的那一刻，南云烟迅速拔剑，与那人的喉咙只隔了一寸，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并未害怕，只是略带疑惑的瞧着她。

　　“这位姑娘，既然都是刺客，何必刀剑相向呢！”听着音色，便知是个男子，大概是见南云烟以布蒙面，便以为她也是混入宫中的刺客。

　　“你是来刺杀长公主的？”男子莫名闯入安宁殿，南云烟需弄清他的身份，若是陆氏一族派来的刺客，此人便留不得。

　　男子见她起了杀意，故做轻松道:“我只是逃到了此处，避难而已，不杀无辜之人。”

　　南云烟见他说的认真，不像有假，便将剑收了回去，“你刺杀的目标是谁？可得手了？”

　　宫中除明远帝，也就只有陆贵妃了，既然不是来刺杀她的，人选必然在这两人之中。

　　“我来西陵皇宫，不为刺杀，只为寻得良药，听闻瑶光殿中藏有上等的白幽散，我潜入宫中，便是因这药而来。”

　　“那你寻到了吗？”

　　“没有！”

　　男子很是懊恼，不仅没有寻到药，反而还受了伤。南云烟细细打量着他，猜到这人寻药必是为了救人，既不是恶人，她帮他一次亦无不可。

　　南云烟将剑放回原位，拿起一旁的药箱摸索了一阵，只是太暗，即便有月光映照，她也看不太清楚。

　　昏暗的殿中，突然有了一丝火光，那男子拿着火折子，向药箱靠了靠，瞥见南云烟的侧脸时，他暗暗记下。

　　南云烟拿来治伤的药，让他自己上药，好在伤的只是手臂，涂抹药膏也方便。

　　南云烟背过身没有去看他，男女有别，哪有第一次见面，就看人家宽衣解带的，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人解了衣袍，正上着药。

　　“你知道这殿中的主子去了何处吗？要是她突然回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你快些离开便是，如今已是寅时四刻，长公主应是在别处住下了。”

　　男子闻言没了顾虑，正思索着要不要再去一趟瑶光殿，药没取到，他不甘心就这样空手回去。

　　“多谢姑娘赐药，先谢过了，恩情以后再报！”男子穿好衣袍，打算再去陆贵妃的殿中看看，南云烟看出了他的意图，阻止道:

　　“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为好，陆映蓉是个狠角色，不是你能对付的。”

　　“不去试试怎知对付不了，凡事都有先例，姑娘你还是先出宫吧！天亮了便出不去了。”南云烟眼神晦暗莫明，这人自身难保，还在想着别人。

　　殿外渐渐有了声响，像是有不少禁卫在走动，南云烟觉得有些奇怪，这男子从瑶光殿出来，又过了一段时间，按理说搜寻的人应是巡查过了，怎的禁卫又变多了？

　　南云烟不解的看向男子，质问道:“你在瑶光殿做了什么？”

　　“打晕了几个宫女，外头这么大的阵仗，应该是她们醒了，将有人潜入的事上报了禁卫。”男子歉意的笑了笑，以为因了自己，害得同为刺客南云烟无法出宫。

　　他不知眼前的女子就是长公主，南云烟对此不以为意，她大致能猜出方才的情形，陆贵妃应该在明远帝的寝殿中，她若是在瑶光殿，陆府那批暗卫也会在，这男子如何能活着出来！

　　因此便只有一种可能，陆贵妃不在，瑶光殿只有宫女，这些宫女也是会武的，让这人受点伤，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禁卫在各个殿中搜寻着刺客的下落，最后来的便是安宁殿，禁军统领裴少林在殿外纠结了许久，打扰长公主休息，的确有些不妥。

　　南云烟知道外头站了人，她皱着眉头，小声道:“你去躲好，他们若是闯进来，自有我对付！”

　　“姑娘，你一个人行吗？要不我们一起杀出去？”

　　“杀不出去的，裴少林有宗师的实力，又加上一众禁卫，但凡听见声响，禁军都会涌过来，你必死无疑。”

　　男子听了，只能先躲起来，以免火光逼近，多一道影子映于窗前，被人发现不妥之处。

　　“公主殿下！”裴少林小声唤着，让禁卫退后，以免火光太亮，惹公主不喜，安宁殿中没有回应，裴少林又唤了几声，渐渐有了回音。

　　南云烟略带些困意道:“是谁在外头？”

　　“回公主是臣，裴少林。”

　　“原来是裴统领，这么晚了，又生了何事？”

　　“宫中来了刺客，臣担忧公主的安危，便带人过来保护公主，公主可还安好？”

　　“多谢裴统领好意，我一切安好，不必守着了，都散了吧！我休息时不喜见光。”

　　“是公主！”

　　裴少林不再多问，带着人散了。

　　“你是长公主？”殿中躲着的男子有些惊讶，本以为是个女刺客，却不想竟是长公主。

　　“你既知道了，又何必再问，趁着禁卫散了，你快些离开吧！西宫门左侧有条小道，你可以从那里离开。”

　　“你不和我一起走？方才你好像是出门的打扮。”

　　“不了，时辰过了，我走不远的，你快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宫中危险，你不可能次次命大。”许是因为这人是寻药而来，也没什么歹意，南云烟这才帮了他。

　　再过一会，禁卫又该轮班，男子知道他该走了，临走前，南云烟复又叫住了他。

　　“这个给你，此药虽好，于我却是无用的，你既有急用，便赠予你吧！”

　　男子接过一看，竟是他寻了大半个月的白幽散，“长公主的好意，在下日后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