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梅庭书房,轻解罗衫 ...
-
余衾照对外称病的半个月,实则是在梅栖庭里躲清闲。
一日早膳过后,栾夕奉玉端着四五蔬碟食盘从梅栖庭里往外出,迎面便碰上了匆匆赶来的阿穸。只见阿穸怀抱着东西,对二人和声和气道:“二位姐姐早!小姐可在院中?”
奉玉回话道:“小姐此刻正在书房,你快些进去罢,莫叫小姐久等了。”
阿穸点头应着,随即又解释了句。
“方才去了趟刘总管处,不小心耽搁了一会,我立马便过去。”
数月相处,三人间已逐渐熟络,比起初见不知要亲近了多少。
阿穸只顾着小跑进了院门,全然未留意庭外二人正悄悄阖门,小声议论。
“奉玉,你说小姐为何要让咱们关紧大院门,没有吩咐不得擅入呀?”
奉玉向来没有栾夕那么多好奇,只道:“就你话多,小姐的吩咐照做便是。”
栾夕却尤为在意,道:“奉玉,你可曾发现,自打小姐从潜江回来便愈发关心阿穸。这半月来,阿穸早晚都呆在小姐房里学画,也不知小姐哪来那么多闲心。这人平时虽看着呆笨,可关键时刻却总能讨小姐欢心。对了奉玉,你可知小姐新换的那只金钗,居然是阿穸陪着挑选的!想从前那只旧钗,可是夫人的贴身旧物,小姐向来钗不离身,如今这是怎得了?”
见栾夕越说越起劲,奉玉抬手冲着她脑瓜子就是一拍。栾夕吃痛止了话头,只听奉玉严肃道:“小姐的心思可轮不到你我来猜,争风吃醋那更是万万不该!快些走,内院里还有一堆事儿没干呢!”
说罢,奉玉推着栾夕离了庭院。
再瞧此刻梅庭书房,房内薰烟袅袅,茶香四溢,余衾照早便坐在花梨木案前等候。房外辉光熠熠,绿意盎然,阿穸手捧着两沓厚厚的宣纸,穿过梅林曲径,叩响木门铜栓。
“小姐,是我,阿穸。”
片刻,只听屋里传来轻柔回应。
“进——”
吱呀一声,推开房门,阿穸走进书房道:“小姐,上月新购的宣纸昨个刚到货,刘总管让各房自行去取。我方才便去了趟定安堂,取了五尺单宣,八尺玉版宣......您看这量若是不够,我一会儿再去找刘总管取些来。”
阿穸自顾说着,浑然不知一对眸子正意味不明地打量着自己。
待阿穸唠唠叨叨说了些许,余衾照才道:“且先用着罢,将宣纸收好便过来。”
“诶!好嘞——”
走到书房东南脚,只见四方书架靠墙围立,架面上整齐堆叠着各种书籍杂卷,自上而下分门别类,从右往左排列有序,其中有不少是小姑余斐从九州各地收集来奇书野史,都被余衾照仔细归纳,单独存放了起来。
屡屡晨光照在卷卷书画上,点点微尘随着光缕飞扑而起。
阿穸熟练地将宣纸规放进青花瓷书筒里,按照类目整理妥帖,这才跑到余衾照跟前,关心起今日正事。
“小姐,今日学甚么技法?”
阿穸口中的技法正是笔墨画技。
这些日子,余衾照以教画为名,没少对阿穸言语试探,旁敲侧击。然而此举非但没查出阿穸的丝毫异样,反而叫余衾照对其愈发了解,信任愈深。阿穸学画,进步之快实为意料之外,从一开始一窍不通,再到如今的懂运笔,知墨法,其悟性天赋极强,真可谓是突飞猛进,触类旁通。
余衾照曾想,若假以时日,阿穸兴许真能还自己一副满园梅景来,虽然此举并非余衾照本意,但余衾照不知觉中也乐为人师起来。所谓名师出高徒,余衾照对阿穸如今进步也不胜满意,书柜角落堆积如山的画作便是对这师徒二人最好的见证。
可今日,余衾照却不想教阿穸作画。
只见余衾照从雕花椅凳上站起了身子,朝不远处的阿穸招招手,道:“过来。”
“诶!”
阿穸听罢,往前走了三步。
余衾照看了看两人间的距离,又道:“再过来些。”
“哦!”
阿穸虽不知所以,却也听话地又朝移了两步。
“离我近些。”
“是......”
阿穸犹疑片刻,又往前挪了一步。
二人之间的距离如今仅有一臂之长,只见余衾照微拧了眉心,径直朝前迈了半步,自然伸过左手去,捏住阿穸右腕,道:“怕甚?我不过是想看看你的伤。”
说罢,余衾照内腕一翻,将阿穸的掌心拉到了眼前。
只见,右手虎口内侧有一道不深不浅的新痕,一寸大小,软烂泛红,伤口本不严重,却因劳作沾水,不勤护理,这才感染反复,至今未愈。
望着余衾照打量自己手心伤口,阿穸心里惊讶不已。因着这虎口之伤是那日在潜江城跌倒时留下的,她还从未同任何人提起过。阿穸腹里思索着,便问出了口道:“小姐,你怎知我虎口有伤......”
余衾照坦然道:“前几日,我见你握笔姿势怪异扭捏便有此猜想,如今一验,果不其然。”余衾照捏着阿穸手腕,问道:“为何不说?”
阿穸低头又是一阵扭捏,道:“当日是我技不如人,没能护好小姐,这才让贼人有了可乘之机。好在......好在,有奉玉姐姐在旁相护......”一提到这,阿穸便面露伤怀,似是说到了心中痛处,受伤的虎口不由在余衾照手中慢慢攥紧。过了良久,方才平静下来。只瞧阿穸偏过脑袋,脸上依旧倔着。
“小姐不必担心,说来说去,都是阿穸自己活该,应受的。”
话到此处,阿穸心中的拧巴已然明了。
望着阿穸紧攥的拳头,余衾照也不急躁,只见她缓缓放开阿穸手腕,道:“阿穸,你可知,奉玉出生在江陵一武馆,身为武馆主的小女儿,自小便跟着兄长习武,入轩之后也从未有一日懈怠。奉玉的一身功夫并不是平白而来的,阿穸,我知你身子强健,不似寻常女子的那般娇柔,可你也大可不必去和习武之人较个高下。”
此话一针见血,却叫阿穸听得紧绷起身子。
余衾照继续道:“阿穸,在你力所能及之处,已然做得很好了。”
“小姐,阿穸明白......”
阿穸明白,却也不甘。阿穸多希望自己身怀武艺,出生不凡,可身上的伤痕与回忆的空白,却时刻提醒着自己的平凡与弱小。阿穸不想吐露心思,立马佯装释然,另起话头道:“小姐,阿穸还从未听栾夕奉玉二位姐姐提及过她们的家人......”
余衾照见状,以为阿穸放下纠结,便也道:“奉玉的父亲和兄长早年都随军出征,战死疆场了。”见阿穸面露讶异,余衾照继续道:“栾夕也是如此,她们都是孤儿,在这个九州乱世,再寻不到血缘之亲。”
言罢,余衾照看阿穸眼底里的又生出了些许空洞,遂叹了口气,忙道:“罢了,说着说着,竟偏离主题了。”
阿穸闻言,以为二小姐要开始教她作画,便强呼了两口气,抖擞起精神,抬头却见二小姐勾了勾手指,似是示意自己再凑过来些。二人此刻距离已近在咫尺,周围低沉的气氛忽而变得有些怪异,阿穸糊里糊涂地往前挪了半步,下一秒便见余衾照伸过白皙的手指,轻撩起自己额间的碎发,冷不丁打量了起来。
余衾照今日穿着一身白底蓝衫齐胸儒裙,白皙的肩颈若隐若现,身子里散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不似果香甜,不似檀香浓,清雅柔和,沁入心脾,引人入胜,叫人说不出的喜欢......喜欢?思绪至此,阿穸忽然回神,吞咽了口唾沫,轻声唤了句。
“小、小姐,在做甚?”
余衾照充耳不闻,只因此时注意全放在了阿穸额间,那道被琉璃盏砸出的晃眼疤痕已不大显眼,就算凑近了看,也不觉得有何异样。
余衾照心里思忖道:“这凝肤玉肌膏的药效确实挺好,也不知别处恢复得如何......”
思罢,余衾照道:“且将身子转过去。”
“哦!”
阿穸不明所以,却也连忙转身背对。逃离眼前这片弥香,阿穸悄悄地平静着呼吸,可下一秒,余衾照口中所言又让阿穸的心头瞬时狂跳不止。
“将背上衣裳尽数褪去。”
“啊?”
阿穸难以置信地转过脑袋,只见余衾照淡然处之。
“作何如此惊讶?之前又不是未曾看过,更何况,皆为女子,有何不可?不过,也料你会如此害羞扭捏......”话听到这,阿穸似乎松了口气,可余衾照紧接着又道:“我已提前吩咐下去,今日不许任何人进院,阿穸且放心。”
好家伙,今日之举原是蓄谋已久?阿穸紧张得绷紧脖子不敢回头,嘴里只道:“小姐,这是何意?”余衾照云淡风轻道:“我方才说了,不过是看看你的伤口罢了。”阿穸吞吞吐吐道:“可是,小姐方才不是已经看过了吗?”余衾照一脸正色道:“我说的,是每一道。怎得?可是我看不得?”
“不不不!小姐自然是看得,只是我......”
阿穸挠着后颈,言辞闪烁,却也不敢违抗。
余衾照瞧阿穸紧张的样儿,活像一只蜷缩进壳里的小乌龟,余衾照便又忍不住逗弄的心思,故意靠近阿穸耳边,又问道:“那便是不肯?”阿穸脱口而出道:“阿穸不敢不肯!”
闻此,余衾照方才抿嘴一笑,避开身子,退站到阿穸身后。好似一个教徒有方,不厌其烦的先生,正不慌不忙,谆谆教诲,只待学生自己幡然醒悟,爬出壳来。
身后的压迫感慢慢消失,阿穸通红着脸,下定心思,慢慢吞吞,轻解罗裳。
阿穸身材偏瘦,两臂却尤为紧实,肩背线条流畅,腰身曲线玲珑。身形轮廓赏心悦目,可后背内容却触目惊心。这还是余衾照第一回将阿穸背上的伤痕看得如此仔细,尹婆鞭打的地方已好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淡淡的痕迹,只剩那条斜跨在背的长痕依旧醒目。
阿穸木纳在原地,一动也不敢不动,光溜的身子渐渐升温,眼看马上便要烧了起来,下一秒滚烫的后背忽而感受到一丝凉意,那是余衾照手指的温度。
阿穸缩了下脖子,心头惊恐万分。余衾照每点一处,便是一片清凉,清凉过后便是一阵激灵,如闪电般噼里啪啦地顺着后背窜进了阿穸的顶门心。
“小姐......你这又是在作甚?”
“别动。”
余衾照正在逐一清点阿穸背上的痕迹,每点一处,便见阿穸闪一下身子。
余衾照一本正经道:“躲甚么?”
阿穸矢口否认道:“没躲......”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余衾照道。
“好了,穿好衣裳。”
阿穸忙捞起腰上的衣裳,胡乱穿着。不待此人将衣领整好,余衾照又道:“再将裤腿挽起来。”
“啊?小姐,我小腿上没伤......”
“快——”
余衾照不耐烦地蹙了蹙眉,阿穸只得识趣地将小腿肚儿露了出来。
戏亭挡火,是二人故事的开始。雪夜的火盆烫得厉害,阿穸腿肚上至今仍有碗口大的疤,看样子不免要落下印子,定是此人平时不加呵护。余衾照不自觉凝眉,眼睛刚往上一移,便见阿穸从头到脚,红做一片,宛如一只煮熟的江边大虾。
见此,余衾照忍俊不禁,扑哧笑了出来。
“小姐你笑甚......”阿穸抓耳挠腮,依旧不大自在。余衾照收起笑脸,正经道:“我不过是想看看你这段时间是否用药仔细。脸红成这样,我还要问你在想甚?”
“没、没甚!”阿穸放下裤管,站的笔直。
余衾照道:“好了,数清了,你全身上下一共一十四道伤痕,因我而留。”
阿穸腹里思忖道:“原来,小姐方才是在数我的伤口......每一道她都记得么?”
余衾照折头走到书桌边,背对阿穸道:“阿穸,你与我相识不过数月,你却三番五次舍身救我。靖泽轩历来赏罚分明,你若有所渴求,我定回应允。”
阿穸闻言一愣,思量片刻道:“小姐,当真甚么都能应我?”余衾照转身,对着阿穸点了点头,信誓旦旦道:“力所能及的我定然应你,力不能及的我亦会竭力相助。”
赶早不赶巧,要说阿穸心中此刻还当真有一事所求。可真当要把话说出口,阿穸心里便又开始犹豫,几次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余衾照见她左思右想的样子,便主动解围道:“若一时想不到也无妨,来日方长,慢慢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