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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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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其扬加紧监督着岁丰米行红字牌头新漆的工程。今天晚上,浦管家特意吩咐要早些收工。嘉玮的生日宴请了许多商界的人物,浦家许久都没有这般热闹过了,阿其心想要赶着回去帮忙。
岔路口就见日头下那个白衬衫,小坎肩的人定定站着,仰着个脑袋。嘉玮兴冲冲地跑到他身后,又蹑手蹑脚地看尽,使劲儿拍他的后背,有朝另一边躲开。阿其左右回身地看,被逗得开心,他知道只有嘉玮会这样和自己打招呼。
“太阳这样辣,你不进去躲着?”
“我得在这里盯着呢。”
指指吊檐上几个漆工,阿其用手背摸了下额头的汗。嘉玮撑开手中的油纸伞,为他遮住。
阿其连忙道:“你是少爷,怎么替我撑伞?小心被人看到的。”
“看到怕什么?”
“好了,你赶快回去吧,今晚你可是寿星,太太要你好好准备准备的。”
“我最烦这个了,瞎折腾。尽是我不认识,不想见的人。”
嘉玮有点不情愿,他不乐意两个人就这么一会儿又分开。阿其无奈地摇摇头:“你就当是哄太太高兴啊。”
“若不是为了娘…”一副不屑的神情,嘉玮看着岁丰米行上头埋头苦干的工人,“什么时候能做完?”
“大概还有一阵子呢。”
在春草堂前搭上一班车子,嘉玮抱着伞,车厢中被夏日炎炎的热气给蒸腾的潮闷。可嘉玮一点也不觉得,想着阿其刚刚和自己笑的样子,他也一个人傻傻地乐起来。
懵懂地开始有些感觉,在对着阿其的时候,嘉玮那种躲也躲不及的不自在,浑身像是有一只手紧紧揪住了他。他想自己怎么能产生一样一种折磨人的痛苦呢…阿其是多么好的朋友,可此刻他却害怕见到他,他是在讨厌他么?
直到阿其搬出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都不觉间长大了,嘉玮的卧室已然容不下两个迅速窜高,成长的男孩儿。阿其主动和浦成柳说了,还是自己家中和父亲同住要好,嘉玮的起居他按时照顾便是,浦管家答应了。
知道是阿其自己去提的,嘉玮闷闷不乐起来,与阿其的话也越发少了。他知道自己是不能阻拦的,同样也找不到什么体面的借口。
在阿其收拾好随身的几件衣物,叫人进来拆了那张睡了近十年的床时,嘉玮在一旁道:
“你也舍得…”
阿其粗线条地冲着他笑笑:“这样以后你就宽敞了好多啦,我夜里看书也不打扰你休息了。”
“我又没有嫌你打扰。”
木板床被拆成几块儿抬出了房间,屋子顿时空落落地没有了温度。
他就这样走了。嘉玮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那块空出来的地面,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自己再难将心里的话对他倾吐了…
为什么自己就这么怕望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自己能狠心假装没有看见他脸上闪过的试探与失望…
为什么自己对着他会心乱如麻…
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夜里辗转反侧的嘉玮还在努力去感受那曾经床的另一头传来的灯光,好像阿其并没离开,依然半靠在窗沿之下静静看书。
推窗望月,白色光晕下夏蝉的凄凄之声挑动着嘉玮的一切感官。心中一丝苦而甜的滋味溜上了舌尖。研开墨,他提着笔,轻轻写下几句…
可半途中又停了下来,定定望着那纸上的字,哭笑不得,只觉自己这般模样实在是不像个男子汉,终于将那未完的几句心事塞进了桌上厚厚的书本中。
阿其觉得嘉玮像是天上的云彩变得很快,但终归是不再避着自己了。他不明白嘉玮是怎么了,有段日子,他们好像成了不能再彼此靠近的的人。可刚才见到嘉玮笑着向路的那头走去,阿其才放下心来,原来只是自己多心罢。嘉玮还是那个嘉玮,是自己从小就懂得,喜欢的少爷,兄长。
只是,想起来还有些难以释怀。阿其记得嘉玮自从进了崇德书院后,脾气就日渐古怪。明明想要的他偏偏说讨厌,明明是左他非要说右,不管怎样,就是得和自己拧着。阿其没有追根究底,他觉着如果嘉玮愿意,自己就算不问他也会和自己说。但等待往往是充满失望的,嘉玮一个字也没有对自己吐露。
这样的别扭,阿其想要去打破。可他又不晓得该用什么方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看着他熟睡的模样,手中的书本掉在地上,忽然心中烦躁得不得了。于是他和浦成柳说想要搬出去,他感到或许就是因为那个日渐狭小的空间正在将他们彼此间的氧气挤干。
和想象中的一样,不对,应该是比想象中的还差劲儿。
嘉玮百无聊赖地站在母亲身边敷衍完各路财神后,逮了个空挡悄悄溜走。在阳台上,他瞧着浦雪梅正在不停地和她的舞伴说对不起,因为她总是把人家脚给踩了。嘉玮掩嘴偷笑,谁不知道雪梅是大学里的舞会皇后,倒是那个现在满脸尴尬,西装笔挺的男子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在舞池中央张望了一会儿,嘉玮的眼睛又游荡向了角落地带,他没有见着阿其。要是可以,他也想当着这样多的人面,和阿其跳舞啊。记得自己在学校第一次参加校庆,老师们破例地亲身示范,给同学们演示了交际舞。那次大家学得前所未有的卖劲儿,嘉玮跑在回家的路上都心旌荡漾。一进了屋,他便忙着打开留声机,拉过正在算账的阿其:
“我今天可学了样极有意思的玩意儿!”
“我得算账啊,嘉玮,一会儿再和你闹。”
“诶,先别管那破账本了,再算也是亏!”
把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肩膀上,嘉玮看着阿其,轻轻握住他的腰。
阿其被他看得难受,僵硬道:“我怎么觉得这么不舒服呀?”
“放松,放松。”
“我放不松。”
“那就和我一样,深呼吸…”
两个人同事深深呼吸,然后都笑了。
嘉玮问:“准备好了吗?”
“恩…”
留声机里的音符沙哑而模糊,嘉玮带着动作不协调的阿其在房间中转来转去。
他们的步法完全不对,两人拉着手,随着转成小步舞曲的音乐闭着眼睛,干脆乱跳一气。一没留神,相互撞在了一块儿,疼得他们龇牙咧嘴。
阿其当心,赶忙拉开嘉玮衣裳一角:“喂,我给你拿药揉揉吧!”
“哪有那么精贵?别担心,别担心!”
嘉玮坐在地上,笑着。
“想什么?”
“姐,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总在我背后出现?”
“你又没干什么亏心事,干嘛怕人家从背后看你?”
“我心脏不好,跟亏不亏心没关系。”
嘉玮捋了下额前的头发。今晚雪梅的妩媚征服了不少男人,她有些春风得意,又显得高傲难驯。嘉玮难以想象姐姐能这样和众多男人周旋,而自己的心仅仅能属于一人。他有些羡慕雪梅,他看着她,又看着拜倒在她裙下的他们,哀叹男人此时的痴傻,或是说丑态毕露。
“怎么不见阿其?”雪梅瞅瞅屋子里,又看弟弟:“米行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政策下来了,要收归国有是迟早的事。母亲也真是的,还弄它做什么,浪费钱而已…”
“上缴了,也该体体面面么。”
阳台外的轻歌曼舞让嘉玮暂时抛开了心事,他笑着向雪梅伸手鞠躬:
“小姐,赏个脸吧。”
雪梅乐了,将手交给了弟弟。
直闹到凌晨,众人散去,浦家门庭又恢复了平静。
阿其累得浑身乏力,他迈着重重的步子想着家中走去,走到一半才想起还要给太太汇报今天米行工程的事宜。
他按了按太阳穴,打起精神,往姚远香的房间去了。行到池塘处,远远见到一个人影儿。
“嘉玮…?”
不知嘉玮怎么深夜了还不去休息,阿其走到他身边。
嘉玮似乎没有听见自己在喊他,愣愣地还站在那处,阿其心中发毛,推了他一把:“嘉玮!”
人是回过了头,可却像失去了心智,嘉玮此刻仿佛痴呆了般。阿其大着胆子在他的脸上拍了两下,冷不防被嘉玮抓住了手。
“嘉玮,你别吓我!”
他险些要叫人,可就在那一刹那,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放开了。
嘉玮眨了眨眼睛,眼眸里星星点点,似是这池塘中斑驳的光…
“你去了哪儿…?”
“我?我在厨房呐…”这样说着,阿其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笑着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个黄纸包,打开来,里面有一根儿红色的细绳。
“我叫李婶儿帮你求的,保佑你,也保佑浦家。”
他拉起嘉玮的胳膊,将细绳系在了上面。
嘉玮抬着手腕,摸着那红色的绳子,“阿其…我错了…”
“什么错了?”皱起眉头,阿其不懂嘉玮在说什么。
“我不是有意躲着你的,我心里想见你,可是又害怕…你摸摸我的心!”抓起阿其的手掌放在心尖,嘉玮把它紧贴在上面:“现在都还怕着…”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阿其想要抽回手,嘉玮根本不肯放。
“嘉玮,你喝多了吧?开什么玩笑…”
“我知道你是懂我的,我也懂你……”
“你……”
他感到那是胡话,不想去听。然而,他又奇怪自己希望嘉玮能再说下去…
嘉玮身上淡淡的酒气飘来,阿其的心咯噔一下,他用力抽开了手,一拳打在他的身上:
“清醒了吗!”
吼完,他转身快步离去,撇下了那个独落在月光下的人。
李婶儿给父亲送来洗好的衣裳,阿其一边劈柴,一边看着他们有说有笑。母亲难产去世后,父亲就没有再续。这么些年,阿其也想他能有个好女人来照顾。李婶儿的前夫是个出了名的赌徒泼皮。她前半生命苦,从家中逃出来时只有二十来岁。老太爷建在时收留了走投无路的她。如今,她能遇见父亲,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阿其!”
余其扬贸贸然听见这声音,心中便突突跳起来。嘉玮小鹿般跳到自己跟前,伸出手晃了晃:“当~给你!”
是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
阿其皱眉,推开了:“我不吃甜的。”他放下斧头,抱起地上的柴禾,走到墙角边堆好。
嘉玮愣愣站着,嘀咕:“你最喜欢的水果软糖啊。”
他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阿其有些负气。想到那天夜里,嘉玮拉着自己的手,说的那些话,他脸上就火烧火燎。可现在,看着嘉玮一副没事儿人的笑脸,阿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拍拍身上的灰尘,转身进了屋。
嘉玮连忙跟了进去,他把糖果放放在桌子上,见阿其还是对自己不理不睬,有点委屈:“着是少筠给我的,我都没舍得吃…专门想着你…”
一听“少筠”二字,阿其在里屋原本有点软的心又开始火冒三丈。他快快地走出屋来,抓起桌子上的糖塞进嘉玮口袋里,连推带赶地:“你要这么闲,就多替太太分分忧,好想些正经事。整天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嘉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站在门外,看见阿其虎着脸把门给关上,一点儿也不想见自己的意思。苦恼地抓抓后脑勺,心中叹息,他果然还是在生自己的气吧…那天夜里那么突兀,肯定吓到他了。嘉玮自责,早知这样,真的该在众人散了以后乖乖回去睡觉的。可惜,喝了点酒,就不晓得轻重分寸了。
刚想掉头离开,余卓叫住了嘉玮,他见到家门紧闭,疑惑道:“小少爷,这么不进去坐坐啊?阿其应该在家。”
“算了,余伯伯,我改天再来。”嘉玮想等阿其消气,于是垂着头走了。
打开家门,余卓见儿子正坐在床头发呆。
“我见嘉玮刚才在外头没有敲门,以为你不在家呢。”
阿其跳下床,给父亲倒水。
“他是来找你有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弄些歪门邪道倒是在行。”
“你看你,瞎说什么,这样没大没小的。”
余卓不允许孩子这般目无尊卑。虽然阿其和嘉玮是从小一块儿长大,但是少爷就是少爷,下人就是下人。越过这条线,一切便乱了章法,乱了规矩。
阿其没有顶嘴,他坐在父亲身边,瞟见他手上方才李婶儿送来的几件干净上衣,笑道:
“爹,衣裳以后还是我给你洗吧。成天麻烦人家李婶儿,多过意不去。”
“咳。”父亲有些尴尬,忙放下衣服:“几件轻便的外衣,有什么麻烦的。顺带手的事儿。”
“诶…”
“臭小子,唉声叹气的干什么?”
“我叹李婶儿真是冤,有不是咱们家什么人,出了力,出了汗,还没个人心疼。”
余卓听儿子这样一说,不出声了。
阿其笑着趴在桌上,凑过父亲:“爹,依我看…干脆让李婶儿成了我们家的人,这样我们也好…”
“小死鬼,又胡说八道。”父亲摇头:“你李婶儿是有丈夫的女人!”
“蓉城里谁不知道李癞子是个混蛋王八蛋?!李婶儿自从进了浦家门就和他没有任何瓜葛了!爹。”
余卓的心动了,他看着阿其,孩子真的长大了。这么多年自己一手把他拉扯大,不知道妻子在天之灵能否看得见。
拉过儿子,余卓认真地注视着阿其:
“你不介意爹给你找个后娘…”
阿其笑了起来:“只要爹你喜欢,我便也喜欢。”
“知了,知了,知了…”的,烦都烦死了。
嘉玮合上手中的书,阿其正好端着脸盆进来。
“明晚我能去吗?”
“都是下人和米行的伙计,你还是别去了,没多会儿你就觉得没意思。”
“那……你会留下来么,留在我这儿?”
余卓和李婶儿的喜事就定在明日。父亲续弦之夜,儿子也不好待在那小屋中。嘉玮喜滋滋地等着阿其点头答应。哪知阿其递过洗脸毛巾,淡淡道:“我留下谁哪儿,这又没有我的位置。”
“当然和我一起睡咯,像咱们小时候那样。”
阿其瞥一眼嘉玮,慢慢地说:“我和浦管家说好了,这几天就去他那屋挤挤。”
嘉玮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坐在床边,老实地让阿其给自己洗脚。他看着蹲在水盆边阿其乌黑的头发,不由得伸手去摸。阿其似触了电般飞快地躲开了,眼中还流出怪异的光。
嘉玮又羞又恼,他胀红了脸,大声道:“你这么看着我,把我当怪物似的!我就这样可怕!?”
他们对持着,谁也不让谁。阿其着实怕了嘉玮,他感到自己仿佛他手中的玩物,随着嘉玮心情的改变,得到的待遇也不同。
两个长大了的人,各自都怀上了心事,吐又不能吐,憋着又窝囊。嘉玮的少爷脾气上来了,他踢翻了脚边的水盆,钻进被子,蒙住了头。阿其定定站在床前,看着那一地的水,照着自己的影子,心碎万分。
一整个早晨,董少筠发现浦家玮都在走神。
下了课,她追上他,问他怎么闷闷不乐,嘉玮亦只是摇头不语。
徐徐地走着,到了董家大门口,往日极有风度的浦少爷定会道别后目送着她进门。可今日里,只见他眉头不展,心不在焉。少筠有些担心,希望他又什么不快能向自己说说,也好有个分担。可他偏就一个字也不讲。
无奈,临别前,她问:“周六和我们一道去野营吧?”
“我不去了。”
“去吧~子昆他们特地叫我拉上你的。你要不去,扫了大家的兴,多不好。”
少筠撒娇,生怕嘉玮坚持。
嘉玮是真的不想去,可他一想起昨夜阿其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心口就想千斤大石压着,好像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
“嘉玮?”
“好吧,周六见。”
“太好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叫不由自主地将嘉玮带到了岁丰米行。新漆的牌头精神十足。
从门口往里看,阿其正低着头和一个伙计讲话。嘉玮一瞧见这个背影,先前再多的委屈,难受都一股脑儿地全不见了。他恨自己原来这样没出息,可心中又震的欢喜。
店里的搬工见着门口的嘉玮,喊了一声少爷。阿其转过身,见到嘉玮杵在那出,就走了上去。
“放学了?”
“恩……”
“你来找爹的吧,他在仓库呢。”
“不…我、我是来看看你……”
他的眼睛里有一万句对不起,阿其读在心里。其实自己又何尝真的怨过他。
“这个周六,要不要和我去野营?”
“野营?”
“子昆,小锋,少筠…他们你都认识。”
有时少筠,阿其黯然,轻轻摇摇头:“店里忙,我怕是走不开。”
“就去两日。”
“还是你去吧,少了我,爹有些吃力的。”
“那你等着我,我一定钓好多好多鱼回来给你,到时候,咱们烧着吃!”
“恩,我等着。”
周六,嘉玮收拾好行装,子昆开着车子已经在门口等着。
阿其推开嘉玮的卧室,从里到外来了个大扫除。
原先摆放自己木床的地方被放上了兰草,他擦拭着她们娇嫩的叶子,浇上水。
暖风翻动了桌上的稿纸,阿其坐在书桌前,想到小时候嘉玮教自己写字的情形,两只小手把在一起,一笔一划,认认真真,仔仔细细。
整理者桌上凌乱的书本,从一本书中飘落下一页纸来,阿其拾起一看便知事嘉玮的字迹。
是一首写了半阙的词。
捧在手中,阿其默默念着,似看见夜不能寐的嘉玮也是这般独坐窗口,苦苦思量。
心中一痛,阿其铺开那张纸,拿起笔来,在后面续完了句子。
夜谷里,风将篝火吹得噼啪作响。
嘉玮脱开几个欢闹着的友人来到河边一块儿石头上坐下。天上的月被云遮住一半,不知道此时的阿其十分已经睡下了,还是也同自己一样想着对方。手里摸着生日那天阿其送给自己的红色手链,嘉玮觉得大概月老也有意将他们栓在一处吧。
独个思念的人没有察觉少筠走近的脚步。她坐在他身边的草地上,见他一脸痴相,心中不免愁了起来。少女的敏感已经让她猜得八九不离十,却又不好意思直问,只能旁敲侧击。
“这红线以前怎么没见带过?”
“啊,是阿其最近才送我的。”
“阿其?”
“是呀。”
“就是在唐先生那儿,整天跟在你后面的阿其?”
“对,就是他。”
少筠自嘲起来,荒唐。或许是自己搞错了,她抬起头,那月儿完全隐到了稠云中去了。
总算是回到了家中,嘉玮想念自己的大床。
一开门,发现卧室里整洁亮堂,心知是阿其来打扫过了。他将腿翘在书桌上,惬意地抱住头,又随手翻看一本书。
那是他在他离开后第一晚写下的,他把它压在箱底,抱着迟疑的心情,不敢留下结尾。
如今,这张纸上,缠绵地多出了几行,在嘉玮眼中,这小小的几行字却比任何东西都珍贵!
顾不得身上疲乏,嘉玮朝着米行跑去,一路上他的脚似踩上了风,巴不得一步并作两步。
“阿其呢?”
“阿其哥正在点货呢,少爷。”
气喘吁吁地,没等小伙计把话讲完,嘉玮就朝着仓库去了。
阿其一个人在仓库的小桌子上写货单,见嘉玮满头是汗地闯了进来,以为出了什么事。嘉玮手中攥着那张薄薄的纸,走近他,他望见了,也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我…我…乱写的,你可别笑话…”
“我早说过你是知道我的…可偏偏我们两个你猜过来,我猜过去…”嘉玮一把抱着阿其,紧紧地:“以后,我专心对你,你也专心对我,不好么。”
阿其的手悬在空中,老半天,终于也紧紧回抱住了嘉玮。
手中那页纸轻盈地飞在地上,上面的词句倾诉着两个年轻人稚嫩,动人的情谊…
《诉衷情》
清夜白露卷窗纱,痴倚青灯下。恨多情寄柔肠,恐相思付流觞。
莫忘郎,惜短音歌悲欢。醉与斜阳,欲诉还唱,河汉过往。
姚远香房中的灯亮了半宿,她披着一件薄衣,手中是姚崇光的遗像。一遍遍看着,摸着,姚远香对着那像上的男人,仿佛他还活着的语气:
“你也看见了,崇光,我一个女人始终斗不过他们。形势不容我去斗,我留不住这份家业,只有以后到了黄泉路上,向你和爹赔罪了。”
时钟滴滴答答,她的眼皮有些跳动,左眼福右眼灾…她轻轻地自言自语着,头也微微地疼。一只手杵着额头,姚远香默默从眼角淌下一行泪来。
一样是在这万籁俱寂的夜中难以入眠,情窦初生的少年却不敢惊动任何人。阿其听着隔床浦成柳的呼声,和衣半坐在了床上。墙外的花影投在窗帘上,绰绰而动,他不禁笑了笑,想起白天嘉玮的模样。
可是,他又快快地收起这笑容,觉着自己实在是要不得。爹若知道了,该怎么办呢?不…不,他摇摇头,蓦地惊慌起来。他想,不单单是爹,还有很多人,很多双眼睛。
浦管家的鼾声越来越大,似雷一般敲打在阿其心上,他躺回床上,看着那窗帘上映着的花影,哆哆嗦嗦的。
白日这样耀眼的时候,姚远香没有遮掩她红肿着的双眼。阿其把结好的账目和仓库钥匙交给太太,心头难免难过,自己是伴着这米行长大的,他记得自己被父亲抱着从那柜台上露出脸的第一次,看见那些客人苍老,麻木的脸。
可如今,镇上但凡柴米油盐,票号,绸庄这类私人产业,无一例外收归国有。这“民营企业家”的称号,安在哪家头上哪家便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姚远香没有翻看账簿,她坐在米行大堂正当中,抬目环视这已经有半个多世纪的老字号,久久的,问身边的浦成柳易主的仪式定在哪天。浦成柳说和袁司令商定了,这个月十七号就是吉日。姚远香点头,刚要起身,只见行中二十多名工人全都围拢了上来,七嘴八舌,有说舍不得的,有说今后没有着落的,有讨问工钱的。阿其连忙细细说了工钱不会亏钱,一定按时放给大家的。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太太,我们以后都不能跟着您,不能孝敬您了。”
姚远香听在心里,眼圈更红了,这话不是说在平时,而是当下她最最易动情的时刻。有几分呜咽,姚远香强笑了笑:“大伙儿以后就都是自由身,是平等的了。你们今后要好好为了国家才是。”说完,她低着头,匆匆跨出米行,再没有回眼望望那块儿落着浦家兴衰往事的红字招牌。
阿其拖着沉重的双腿敲开了嘉玮的房门。
“你的脸色好难看!”
嘉玮拉他坐在自己床上:“工钱都结清了?”
“差不多了。”
“我给你捏捏。”
他把他按在自己怀中,在他的肩上按摩。阿其舒服地将头靠在嘉玮胸前,闭着眼睛。
“娘也是憔悴了许多…”
“其实太太才是最苦的人…”
“诶,我这个做儿子的真是很没用。”
“像雪梅说的啊,时代不同了嘛,路当然也得改走法儿咯。”
阿其说着,睁开眼,坐正了身子:“今天我听说有当兵的车进了‘迎春馆’把那儿全封了。”
“是呐,我听说了。”
“里面的老鸨子,姑娘们都给抓了,说要送去坐监呢。”
“…这倒是好笑,莫非解放军不是男人?”
“呵呵…”阿其笑了笑,却又担忧:“不知道小桃是不是也被抓了…”
嘉玮冷笑了一下,歪过脸去。小桃是阿其和浦管家出去应酬,在迎春馆中认下的一个干妹妹。
“她一个小姑年家,怎么受得了坐大牢的苦。”
“她又不是里头的姑娘,了不起是个打杂的,你要是不放心,去她家看看不就行了。”
“谁说不是,可我最近忙得抽不出空,要不明天你同我一道…”
“要去你去!我才不去呢,”嘉玮瞪了阿其一眼,“又不是我的干,妹,妹!”
大少爷别别扭扭地不甩阿其,阿其抓抓脑袋,忽然闻见了酸酸的味道,抿嘴笑了。他将头轻斜在他的肩头,一只手附在他的手上。嘉玮低下头,脸贴着阿其精干的短发上,刺刺的。嘴唇只敢轻轻碰碰他的眉毛,阿其笑了,有点痒簌簌的,于是抬起头。嘉玮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慢慢凑近阿其的脸……
那是他从书上读到的,一种苦涩会在情人的嘴边蔓延,然后流进另一个情人的喉咙…嘉玮感到自己的心跳全世界的人都能听得见。
阿其温暖的带有些潮湿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他没有品尝到苦涩,而是比苦涩更加复杂的滋味,浸入血液,流变全身。
两个人这样亲吻是第一次,他们似乎都不认识对方了。好半天回过神,那昔日他的模样竟在各自的脑海中变换了姿态。这样的肌肤相亲是多么新奇,美好,没有教过他们,先前他们也只知道自己应该挨着一个女子,如此这般下去。
可是现在,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体会,好像只有他在自己眼中才是特别的。
“你怕么……”阿其这样问。
“不怕…”嘉玮这样回答。
他今天的表情是这么多变,一个人伏在柜台上出神。全部知道自己一会儿皱着眉,一会儿又笑开颜的样子叫李红都看在眼里。
他平日不爱跟店里的同龄女子多亲近,一向都很注意。她以为他是洁身自好,心中不免喜欢。可谁知却从刘二嘴巴里听说他在烟花巷里认识了个三九流的丫头。于是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阿其哥!”
“小红,有事吗?”
“这是给你的。”
她见他脚上穿了双新鞋,于是就韧了副鞋垫儿。
阿其不好意思,忙着摆手,不收。她心高气傲的,不想勉强,可心中很是难过。遇上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她觉着这好像宿命一样。像那种流传于世间的坎坷,她识些字,自问有些理想,她看不惯那些穿着洋装的大小姐,或者烫着头,还有牛仔裤的年轻人,可她有常常暗暗地向往。回身看看自己的位置,她不过是米行众多苦力中一个人的女儿。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她时常这样想着,也似乎要寻求个悲剧的爱情好刻骨铭心。
然而,真正的悲剧却不是她想象的这样。她喜欢他,他又从来不看她。他能把那些搔首弄姿的烟花女子当做妹妹,却都不瞧瞧自己这个清清白白的女人么?
阿其觉着小红眼中带着让自己背后发冷的寒意,她只是伸着手,僵硬地要他接着自己给他的东西。他只有小心地接下来,说谢谢。她便依旧不高兴地转身走开。
嘉玮看在眼中,一切都明白。
“你怎么天天都来?”
阿其有些埋怨,他希望嘉玮多用用心读书。可见着他了,心中就亮堂了起来,埋怨也变得甜蜜。嘉玮夹着黑色的皮革书包,努努嘴,“我当然得看好你,怕你变心不是?”
阿其拉过他,有些尴尬,“你的嘴早晚给我们惹祸,什么变心不变心的,给人听见了怎么办?”
看见他这样不知所措,嘉玮噗嗤地笑了,“以后我天天来接你回家啊,你还不高兴?”
阿其摇头,“不行。”
“你就这么在意,谨小慎微的,我们两个是这么见不得人的么?”
见不得人…
阿其不说话了,他岔开话题:“你等着我,我拿些东西就走。”
两个人特意穿过清冷的梅月巷,青苔满墙的石楼人家,木板绿漆的窗户上尽是缠缠绕绕的爬山虎。
他们儿时几个伙伴趴在那冰凉的石板道中间玩弹珠,打沙包,嬉戏之声回荡在记忆中。
嘉玮阿其对视一笑,知道彼此想着同一件事。嘉玮望着走在前面一点的阿其,跟上几步,牵起他的手来。
“这样安静的地方,能让我这样牵着你了吧?”他眨眨眼睛,可怜兮兮地问。
阿其笑着,不语。
快要走到巷子尽头,他们都停了下来。嘉玮放开了阿其,他看见巷口那黑色的车子,十分眼熟,阿其也注意到了,走了上去。
“真是咱们的车子。”
嘉玮看见那车牌,皱起眉头。家中的车怎么会停在这里?
他们环看四周,对着的两道门板都紧紧闭着,阿其道,“是不是浦管家出来办事啊?”
“要是这样也好,叫他载着我们回去。”
说话间,只听身后一道门开了,他们齐齐回过头,见雪梅正从那间屋中出来。
“雪梅!”
雪梅脸有些发白,然后红了。她看着嘉玮,平时的牙尖嘴利一下子全都使不上劲儿了,支支吾吾地。
阿其明白得快,“雪梅姐,你找你同学来玩儿啊?”
“啊?恩,恩……是啊…”
“同学?你哪个同学住在这里,我怎么不知道?”
“我那么多同学,你个个都知道?”
雪梅白了嘉玮一眼,忙着钻进车里。
“你真是本事了,能一个人开车?”
“就许你们男人开车,不许我们女人开啊!你们还不快上来,要吃晚饭了!”
秘密……
阿其想着,那应该是个关于雪梅自己的秘密,尽管自己已经将谜底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果然,饭后,雪梅悄悄地找他,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他们都是出于相同情势下的人,都在受着恋爱气息的熏染。所以,在看见雪梅从那间不起眼的小屋中走出,他就立即懂了。
“好阿其,你可千万别说,别和任何人说…”
她拉着他,意乱神迷地。
“连嘉玮也不能说吗?”
“有机会,我自己会告诉他。阿其…姐求求你,当你是为我好,行不行?”
“他…他是个好人么?”阿其还是担心。
雪梅笑了,她坐下来,痴迷的眼中露出一种油然的崇拜。
“他是我认识的人中,最最有学问,最最有才华,最最懂我的…他是好人,阿其,他是好人。”
听她这样说,阿其似乎能安些心。
“雪梅姐,你放心,我谁也不说。可是…”
“我知道,要是机会成熟了,我就和舅妈去讲。”
她信誓旦旦地,阿其心疼,于是答应守着这样一个秘密。同时,他知道自己还有些私心,因为自己和嘉玮也有难以启齿的秘密。他们的秘密比之雪梅的,更加有难以澄明的一天。他想着也许终有一日,老天会看在他这样忠诚的份上,在自己身上,或者在他们身上开辟出另一番局面。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不论何种的秘密原来就是疯长着的荆棘,要刺到他皮开肉绽。
王宝钏苦守寒窑之时,不会想到有一天还能被归来的寻妻的丈夫“调戏”。他们站在那帘子后,看准了没有人,溜进了后台。在那里,戏妻的词儿带着嗡嗡的回音慢慢听不清了。
董少筠的父亲就爱这样搭戏台子,还像他原来那么有权有势的时候。
嘉玮和阿其走在一排排化妆的桌椅前,油彩碟儿里五颜六色,行头高挂,台面上李香君的扇子,红娘的棋盘凌乱地摆着。他们好奇地这也看看,那也看看。
“坐下。”
“干什么?”
“你坐下啊。”
把嘉玮摁在椅子里,阿其用毛笔捻开油彩,嘉玮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还要不要我出去见人的?”
不由分说,阿其乐了,他摆好嘉玮的脸,蘸了红色颜料顺着他的额角勾勒。
嘉玮紧闭起眼,感到笔尖流过他的脸颊。
这狭长的后台更衣间,两个人的呼吸这样近,阿其停下了手中的笔,他的手绕过嘉玮的颈,看着画了一半的红色脸庞,阿其克制不住地狠狠吻咬嘉玮的嘴唇。
嘉玮抱住阿其的腰,他们紧紧贴在一块儿,几乎尝到了口腔中血液的铁锈味。
红色的画笔掉在地上,桌上染料的碟子也一并掀翻。
他把他抱在桌上,疯了一样吮吸着他的肌肤。他抬起头,屋顶上黄色的灯光摇来晃去,他抓着他的衣袖,快要扯破。
“喂…”
阿其抱着怀中的嘉玮,伸出手掌,一片殷红…那是他脸上抹花了的色彩。
“有人…”
脚步声惊动了他们,他听见有细细的女声在叫,
“嘉玮…?”
是少筠!
嘉玮反应迅速,拉起阿其躲进了一个隔间里。
“嘉玮?是你吗?”
少筠走进来,她分明看见有人影闪过。
她看见他们了吗?
应该是没有…
阿其冷静了下来,隔间里的窗户吹来带着夜来香刺鼻气味儿的风。
“嘉玮?你别吓我…”
少筠一步步向着他们藏身的地方走来,嘉玮灵机一动,突然从那阁子中跳了出来。接下去,阿其便听见少筠那尖锐的惨叫。
他笑了,有些幸灾乐祸的。
“死浦家玮,臭浦家玮!!!”
她着实被吓得不轻,胸膛起伏不平。
几个朋友也跟着进来,被刚才少筠那样的叫声惊动了。子昆哭笑不得,“亏你想出这样的办法!”
说着往那隐蔽的小隔间里看去,嘉玮心跳加快,也挨了上去。
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缕带着花香的风和那扇一开一合的窗。
他一路跑着,像是被怪兽给追着,直到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夜晚的街道,只有他一个人,他站在中央,大口喘气。用手摸摸嘴唇,还有脸上粘上的红色,阿其此刻真的想快乐地大声唱歌。乌云展开双臂,用天边金色的闪电来回应他。
豆大的雨点顷刻间变成了温柔抚慰,踏着地上飞溅的水花,阿其不顾浑身湿透,向家的方向而去。
李婶儿在雨中跌跌撞撞,他们这样的相遇瞬间把阿其的幸福统统抹去。
“阿其!!你、你快救救你爹啊!!”
“李婶,我爹他怎么啦!!!”
她抱着他,站不稳,雨水和泪水早已分不清。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李婶!”
“你爹拿了浦家的钱…叫太太发现了,要动家法啊!”
爹拿了浦家的前….?
阿其断然不会相信,可是他好像不得不相信。他拔腿在倾盆大雨中狂奔,心中突地撕开了一个又黑又大的洞。他祈祷着父亲千万不要出事,他祈祷着一切都不要发生。
等到他回到那个小屋,里面透出点点豆光…他心中一下子生出了好多希望,但当他推开门,却看见浦管家和几个米行的老伙计柱子似地立在房中。
“爹!”
扒开那些人,父亲直直趴在床上,下身被血透湿。
阿其不敢相信,他想着太太为什么这样狠…他想着父亲一直说这是有恩于他们的一家人…可今天,阿其跪倒在父亲床头,咬住了嘴唇。
“阿其……”父亲的手触碰到孩子湿淋淋的身体,“你回来了…”
“爹!我不相信李婶说的!他们一定是冤枉了你!”
说着,阿其转头看着身后的浦管家。
父亲抓住了儿子的手,疼得不能再说话。
“阿其,这是白药,给你爹擦伤口用的。”浦成柳将药瓶放在桌上。
“浦伯伯!我要去找太太,她…”
“阿其!”浦成柳捉住孩子的肩膀,重重道:“阿其…你明白些吧,是你爹拿了米行的钱在先…你还要找太太去说什么?!”
人都散去了。
阿其和李婶相对坐着,他们望着床上昏睡过去的余卓。
“你爹他是不得已的…阿其。”
“除非爹亲口和我说,否则我不会相信。”
孩子的固执让她凄凄地哭了,她那个短命鬼的前夫找上门来要挟,要要钱。她没法子,将几年的积蓄都给了他。
有一就有二,他似乎上了瘾,这么多年他没找过她,这次像是要一并要回来。她瞒着余卓,想要凭自己填这个无底洞。但是,无底洞哪儿有底呢。
那无赖终于找上了余卓,他说他还没有和她离婚,姓余的就能判个重婚罪,蹲大狱一蹲就是七年八年,共产党最恨玩弄妇女的人,说不定要拉出去枪毙。你看看那些迎春馆的嫖客和姑娘的下场。
“你爹说…反正米行是要收归的,这是乱的时候,说不定不会有人觉察…”
李婶儿的话,一刀刀剜在阿其的胸口。他的父亲,那个老实巴交,勤勤恳恳的账房先生,那个教着自己不要贪图便宜,身正影不歪的男人……
雨淹没了蝉鸣,稀里哗啦纷乱地砸向大地的一切,隆重而热烈地宣告着自己的激情。
而人,却在雨水如此的激情中,浇灭了胸中的火焰。
---------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