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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   既然决定了要在城里买房,当然要选个位置最合适的。
      李君每次跟车去省城进货,都会趁等卸货的时间到处看一看,问一问。最终选了一处价位偏高,但十分方便的新楼。这儿出门走不了几分钟就有幼儿园和小学,附近还有一所好中学,离综合医院也不远。虽然因为地段金贵,附近没有大的菜市场,但小区门口就有一家大型超市,米面粮油菜,什么都有卖,所以日常生活也便利。小区内绿化覆盖率十分高,还有泳池。
      如今省城一般位置的房子单价是2000左右,这里一平米3000-3500,这个价格让不少人望而生畏。刚好今年出台了住房贷款政策,李君琢磨了一下手头上可以活动的资金,把小区中心那一栋第六层的三套房子全定了,付一部分贷一部分,这样还能留出一点钱,做生意上的周转。
      房子买好了,他带上老婆来看看。

      两人刚进小区,林萱突然说:“我想去找个人,你陪我去好不好?”
      “好。”她很少提要求,也很少这么严肃,李君问都没问是谁就应了。
      房子朝向好,房型也好,如果三套全打通,那会很宽阔。虽然还没有装修,但看着就不错。
      林萱透过窗户往不远处的公园看去,柔声说:“你选得很好,这房子我喜欢,我们现在钱够用吗?”
      “够的够的,你那三十万没动。”
      林萱转头看着他,纠正道:“什么你的我的,我们是一起的。”
      茉莉出于关心,曾问过她一次:“你钱全放他那,你放心啊?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将来他……”
      当时她笑笑,说:“他的卡和折子全在我能拿得到的地方,密码我都知道,那你觉得他也该担心吗?”
      信任要双向才有意义。
      李君认错极快,赶紧说:“对对对,是我说错了。我留一点我们的钱做生意用。这买房的钱,有一部分是在银行贷的款,每月还贷要不了多少钱,没压力的。这事我忘记跟你商量了,对不起。”
      林萱并不想管这些操心事,只说:“你觉得好就行,但是如果家里有了困难,一定要和我说。”
      “好。”他确实存着不想让她忧虑的心思,所以没跟她说贷款的事,怕她要把那钱全拿出来。但她说得对,他们是夫妻,不该分那么清楚,要不然,她怎么建立归属感。

      她想见的人,在离这小区只隔两条街的地方。虽然与这里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居住环境已经差了不少,房子老旧,配套也落败,绿植显然很久无人打理,乱七八糟地横向伸展着枝叶。
      林萱深吸了口气,然后长长地吐出来。她看着前方那一栋老红砖房,幽幽地说:“我那个姑姑,不知道是不是还住这?”
      “先去看看吧。”李君不太懂她此刻的心情,那个姑姑曾经狠心推开了她,她可以恨的,但她突然提出来想见,一定有她的理由。
      距离上次来求助,已经过去了几年,林萱的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那样的无助和惶恐,早已经烟消云散。

      非周末,又是这个点,原本没指望有人回应敲门声,里面却传来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就来,我这就来。”
      林萱看一眼身边的他,小声说:“是她。”
      虽然说‘就来’,但实际上,他们等了好几分钟才等来了门开。
      林雅莉柱着单边拐,头发凌乱,衣服也不算整洁,哪还有当年风风火火的劳模样子。她愣愣地看着林萱,有些为难地张了张嘴,说:“你……你怎么来了?”
      林萱看着她没说话,李君开口:“先进去坐坐吧。”
      林雅莉好像才回过神,挪动拐棍往斜后方让了一步。
      李君拎着在外面随意买的那点水果,大大方方走进去放好,等着她们都挪步过来了,才跟着一起坐下。
      林雅莉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愧疚,她叹了口气,小声说:“萱萱,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爸。当初……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在想什么,我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
      林萱并不想提那些。
      “不要说这些了,我来是想问问我爸爸的事,如果你知道一些,还请你不要隐瞒。”
      “好。”

      她没有问具体的内容,林雅莉却像憋到无法承受,亟待宣泄一样,主动说了起来。
      “你爸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对我这个姐姐,仁至义尽。我……你们不要信沈无瑕那套鬼话,她换孩子,压根不是为了什么姐妹情谊,而是因为我那个好爸爸和奶奶,给她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没生出儿子,那就离婚。沈无瑕这辈子,要强得很,所以是她主动去要了你爸爸回来。他亲妈……就是你的奶奶,后来还来打听过,被沈无瑕骗走了。这位是……”
      她看向李君,林萱因为那几句话着急又气愤,赶紧说:“是我丈夫,不用回避。”
      那个她小时候喜欢过的奶奶,远比她想象的更要卑鄙!也许她不单是对爸爸刻薄,不然亲生的女儿林雅莉也不会直呼其名。爸爸真的太可怜了,背着还不完的所谓“恩情”,被她这个虚伪的“母亲”利用到底!
      李君抓了她的手,轻轻摩挲。她朝他略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林雅莉舔舔嘴,接着说:“你爸爸返城后,向沈无瑕提出想娶同在西北的一个知青,我只记得那姑娘姓梅,其他情况就不知道了。”
      她摇摇头,又说:“我当初想嫁的是我同学,我们都一样,只能和她指定的人结婚,呵,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话太可笑了!”
      大概是察觉到她们对自己的故事并不感兴趣,她把话又转了回来,继续说林尽致:“她撞了墙,逼尽致必须娶罗红梅。那时候罗红梅的名声不太好,据说是跟个已婚的男人不清不楚的。所以,你出生后,有人说些风言风语,尽致那么好的脾气,见一个骂一个。他是真的疼你爱你。罗红梅挺着大肚子打牌,和人在牌桌上打架,伤了肚子里的男胎,所以尽致想和这样没有责任心的女人离婚。还是沈无瑕逼着他妥协,再后来,罗红梅偷人,还是有她护着,还有房子和退休金那些……”
      “所以,那个哥哥并不是我伤害的,对吗?”
      林雅莉还沉浸在对沈无瑕的怨言里,听到林萱这一问,愣了一下才回答:“是啊,当然不是你。为什么你要这么想?你那时候还是个毛毛,你能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那个好奶奶和好妈妈,日复一日地洗脑,把过错一股脑推给无法为自己辩解脱罪的她。
      林萱沉默,林雅莉却很快了然,讽刺一笑,说:“还有什么是她们母女一条心做不到?我也是她亲生的女儿,可她时时刻刻惦记的,永远都是罗红梅,哪怕那就是个道德败坏、一无是处的草包。”
      她记着自己答应的事,接着说:“你爸爸返城之后,比从前还沉默寡言,忙着复习备考,有了空闲就往外跑。那时候我刚生了磊子,所以我不清楚他具体在做些什么,不过他时常给我送些东西来,肉啊蛋的,不像缺钱的样子,所以我估计他应该是在做些挣钱的活,因为沈无瑕的钱,大部分都给了罗红梅,我和尽致都没有份的。”
      林萱突然开口问:“当年他在西北,家里寄去的钱和票,都是你给的吧?”
      林雅莉默认了。
      林萱一下就释然了,说:“姑姑,刚才你说对不起,我想说没关系。”
      她当年,容不下的应该是自己身上属于罗红梅的那一半,而不是爸爸那一份。又或者,她也像那些风言风语一样,怀疑过自己的身世,所以为弟弟抱不平。
      她关心爱护过爸爸,就凭这一点,林萱能原谅她做的所有。

      这一声姑姑,喊得林雅莉泪奔,她抽噎着说:“我对不起尽致,也对不起你。”
      “没事,”林萱眼圈红红,但那滴泪始终没掉下来,又问,“姑姑,你还知道些什么?关于罗红梅的,什么都说一说吧。”
      林雅莉本来有些犹豫,可听到林萱和她一样,不愿意叫那一声妈。她咬牙切齿地把事吐了个干净:“我分配的工作是播音员,沈无瑕逼着我让出来,让罗红梅顶替。嗤,就她那水平,进去干几天就被开除了,但她因为这个机会,认识了那个姓佟的男人,两人牵扯了很长时间。”
      “佟什么?”林萱对罗红梅的风流史没有兴趣,但她始终坚信父亲不会因为罗红梅的奸情而性情大变下狠手,一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能让他如此决绝。
      林雅莉垂着头,说:“我只听人叫过他一声佟主任,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看着比罗红梅大好几岁。我后来才从其他地方看到他名字,佟有为,只是我们后来都没在生活圈子里见过这个人。你等下,我给你看个东西。”
      林雅莉用力撑起自己,柱着拐一点一点戳着这水泥地面进了卧室。
      李君有些担忧地问林萱:“你还好吗?”
      林萱勉强笑了一下,说:“我没事,不要担心,你放心,我相信爸爸。”
      “嗯,我也相信咱爸。”
      林叔是他见过最好的父亲,他早就打算好了,要以林叔为榜样,将来好好疼孩子爱孩子。
      林萱想的则是,即使是最坏的结果,她也始终只有一个爸爸。
      林雅莉右手拄拐,左手抓着一个相册出来。林萱起身要接,她避了一下,说:“你坐下,我指给你看。”
      这个相册里,大部分是剪报或者宣传册,照片只有一张。
      像素低,且都是用的活动照片,单看某一个人的脸,实在有些模糊。但林雅莉指了一张后,林萱就很快地在每一张里找出了佟有为。显然,他事业发展很顺利,按剪报顺序排列,他最后的消息是进了工商局。
      这人长了一张标准的领导脸,头发吹得一丝不乱,面部饱满,眉头显出些严肃,参加正式活动,目光却有些涣散。
      林萱可以肯定,这人与她毫无关联。
      林雅莉合上相册之后,显得有些不自在。她不好解释为什么自己会收集这么多关于佟有为的消息。
      林萱并不在意,笑着说:“姑姑,我就是爸爸的孩子,我长得像他,言行像他,性格也像他。”
      林雅莉眨落两行泪,点头嚎啕大哭:“是我错了,我错了!让你受了苦,将来我给尽致赔罪去。”
      她纯粹就是疑人偷斧,忽略了事实,把对夺走母爱、工作,害死弟弟的罗红梅的恨,转移到了无辜的侄女身上。
      她是罪人啊!

      林萱不擅长安慰人,只能静静地等着林雅莉情绪缓过去。
      李君偷偷碰了一下她的背,递过来一沓钱。
      林萱接了钱,朝他点点头。这个家里,没有一点林雅莉男人的踪迹,林雅莉瘸着腿,没人照顾,家里邋遢,门口没有男式拖鞋。
      林雅莉当年的狠心,是为着心疼弟弟,那个男人却是实打实的为钱。收留她的那一夜,林雅莉沉默,他可是毫无顾忌地嚷嚷着她爸和沈无瑕的“罪状”,高喊着林萱就是去做小姐都活该。
      林雅莉不肯要林萱给的钱,林萱没多纠缠,以她行动不便为由,没让她起身相送。等走到了门口,她偷偷将钱放在了鞋柜上。
      表哥胡磊,从小就凉薄,与她几乎没有交集,没有问候的必要。

      夫妻俩一起往外走,李君刚才一直沉默,这会主动说:“我们去那个工商局看看,一般单位都有职工照片墙的。”
      “嗯,晚些吧,不急。”
      “那好,我们先去给你买个手机。”
      林萱刚要拒绝,李君连忙说:“萱萱,我每天都想你,担心你,想随时随地都能找得到你。”
      他很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又让他们走散。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会害怕惶恐。
      这个理由太强大,林萱笑着妥协。
      他们改道去商场买手机,林萱想挑个秀气点的,李君就帮她选了5月份刚上市的三星SGH-A288。
      这是一款白色的翻盖手机,小巧好看。
      李君顺势提出去买个包,“平常出门背着方便点,买个小点的,就放钱和手机钥匙。”
      那么贵的手机都买了,也不差买包那几个钱了。不过,她坚持要买个国产的,刚好电视上每天播金猴广告,就选了这个柜台,挑了一大一小两个皮包,又各买了一双皮鞋,还给马秀带了一双。
      路过珠宝柜台时,李君要拉她过去看,林萱惦记着买房还有贷款,不肯要。
      李君就说:“那买个表吧。”
      林萱摇头,刚才经过欧米茄柜台时,随便瞟一眼,标价都是一串的数字,中柱那一个玻璃柜里,还单独摆着一块六位数的表。
      这表确实好看,毕竟是比房还高的价呀!
      他们坐出租车到了报纸上提过的工商局,以寻亲名义一打听,才知道佟有为曾在这工作,但已经调走。
      李君准备去刚才知情人给的佟有为新工作点,林萱却摇摇头说:“不必了,他不重要。我想去找一下当年那个人……罗红梅最后那个情人。”

      为了这个事,李君专门叫刘孟阳从县里回来陪着办。
      刘孟阳“拂阳通”不是白叫的,他大伯在镇上当书记多年,连他都在各处混了个脸熟。
      林萱作为家属,案发时年纪小,如今成年了,想问问案件经过,说行也行,说不行也可以不行。有刘孟阳跟着,这个装(递)根烟,那个来一根,什么哥一喊,旧宗卷一翻,就找到了曾被列为嫌疑人的刘得万。
      刘得万,拂阳镇洪卫村河岸组,21岁,小学文化。
      林萱心里发冷,案发那年,罗红梅比这人大了近10岁,依然勾搭到了一起。罗红梅常年以高中毕业自傲,甚至埋怨要不是沈无瑕将她抛下,耽误了她,她肯定能考个好大学。可是这个“优秀”的女人,还不是和一个小学文化的人苟且。
      难道父亲是因为罗红梅这么无耻才激愤杀人?
      林萱立刻否定了,父亲和她一样,对那些违背自己道德观的人,通常会选择无视,而不是情绪失控。
      卷宗里有刘得万的口供,与父亲那封迟到的遗书一样,刘得万的口供记录也迟了案发三天。
      他说的内容比较简单,只承认了和罗红梅的不正当男女关系。家里穷,21岁了还没讨到堂客,所以在镇上做泥瓦工被喊去林家帮忙修水池时,罗红梅一勾搭,就中了套。他说林尽致没对自己动过手,不是因为奸情杀人,他亲耳听到林尽致责怪罗红梅害死了他妈。
      婆媳矛盾引发的刑事案件,全国各地都有过。而且林母确实是吊死在这凶宅里,罗红梅懒惰、嗜赌、不检点,谁家婆婆都容不得儿媳这么胡来。所以这个解释在后来被认可。
      当然一开始也没排除奸情作案的可能,但调查过后,发现此女长期出轨,其丈夫一直知情并冷处理。最后,随着林尽致遗书的到来,对比字迹,再综合他往日为人,激愤冲动下杀人,事后悔罪自尽,完全解释得通,就此结案。
      除了得到那人的信息,其他解释不了的地方,依然是疑问。
      林萱向工作人员道谢,李君塞了个红包给刘孟阳,让他按先前说好的那样,代替他请人家吃个饭。
      “爸应该不是为这个对她动手。”离开派出所后,李君这样说。
      林萱摇摇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爸会孝敬她照顾她,绝对不会为她杀人,因为本身就是她固执自私走的绝路。说得难听点,爸和罗红梅的悲剧,全是她一手造成的。”
      如果不是她的恶意纵容,罗红梅也许不会养成这样的性格。如果不是她威胁不许离婚,罗红梅或许会过得浪荡落魄,但也不至于早死。而她的爸爸,也许还能寻得一份属于他的幸福,因为他是那么优秀的人啊!

      李君载着她去了刘得万所在的洪卫村河岸组,这里靠河边,农田却少,因为背靠着的,全是山。
      村里不仅穷,人还特别少。
      如今青壮年都外出打工赚钱,家家户户都闭着门。他们敲到第三户,才听到里头有人喊:“进来咯,没拴门咧”。
      过去,人淳朴,而且大家都穷,可以夜不闭户。如今是不敢了,即使有人在家,也会虚掩一下,免得人去了屋后打个转身,前头就遭了贼。
      两人推开门,看见一个有些年纪的老人坐在堂屋中央铡着猪草,老人见了陌生面孔,明显愣了一下才问:“你们找哪个咯?”
      李君放下手里拎着的一袋枣,蹲下来问:“这个姆妈(奶奶),我想问一下刘得万是住哪一家(栋)屋?有点子小事要找一下他。”
      老人笑了起来,说:“我们屋背后就是的,他造孽咧,人勤快,只要外面有事做,就赶快去了。只是爷娘去了好多年,他一直没讨堂客,都没哪个帮他收拾屋,坪里哒长满了草。你们运气好,恰好他打工回来了,早日子(早晨)我看见了他,他屋里田土租出去哩,没得什么事要做,应该在屋里滴。”
      “谢谢姆妈,这是我屋里摘的枣子,您闲了嚼一下子,也还甜咧。”
      这话说得人家不好推辞,老人家站起身,开了自家堂屋的后门,让他们从这走。
      “从这里上去快一点,干净点。”
      屋后烧着柴火灶,要煮饭煮猪食,她们就帮着收拾了一下这一块的杂草,免得藏了蛇。
      出了堂屋,就能看见刘得万的家。不说如今日渐富裕的其它地方,光是洪卫村这样的穷地方,刘得万的家,也称得上是烂屋子。四间土砖房,塌了一半,只剩了两间半,门前的坪不是水泥砌的,如今长满了草,野地一样。门轴坏了没修,长方形的门斜吊着,看着倒像个平行四边形了。
      刘得万的确在家,他们还没走近,他就端着个有些褪色的塑料盆出来倒水。他看到李君二人,直接愣住了,手里的盆落了地,溅起不少水。
      到如今,他也不过31岁,但那张脸,老得像有些年纪。身上衣衫跟当年李君那凉快背心一样,破得到处挂洞。
      他一直盯着林萱,显然是记得她的。
      林萱对上他那双愧疚难堪的眼,生不出恨,艰难地张嘴问他:“你……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刘得万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收回眼神不敢再看她,蹲下来捡起盆子,却并不打算站起来。
      林萱怕他有顾忌不肯说出真相,缓步走上台阶,拿了那把还算干净的跛脚小木凳坐下,柔声说:“你当年是犯了些错,但我知道,事情肯定不是因为你。”
      否则父亲也不会在遗书里为他解释。更何况,前头那个奶奶说他勤快,一直在做事,可他日子却过得这么苦,很像在自苦赎罪。
      刘得万一屁股跌坐下来,垂着头说:“你爸真是个好人,你千万不能怪他……”
      他在脸上抹了一把,又把这话重复了一遍。
      林萱低声说:“嗯,那是最爱我的爸爸,我当然不会怪他,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想知道真相,拜托你,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好不好?”
      李君听出她声音藏里的悲怆,蹲下来,用手揽住她,在肩上轻轻拍了拍。她那么聪明,也许已经猜到,林叔动手的最终原因是为了护住她,才会那样想知道真相,又害怕真相。
      刘得万抬起头,看向她,说:“你妈……”
      林萱纠正他:“她不是。”
      刘得万顿了顿,她和罗红梅长相有六七分相似,不可能不是亲母女,可是刘得万想到罗红梅的言行,又很能理解这孩子的想法。
      “我有罪,可是……不是我为自己辩解,我那时真不是故意要伤害你们。她……罗红梅跟我说,因为她生不出儿子,她男人就打她骂她,她哭得那么惨,我我我……蠢得信了。她待我亲近些,我就……做下了错事。我让她离婚,嫁给我,我努力干活,让她好好过日子。可是那天她突然翻脸,说如果我不去……侵害你,她就去报警,告我强()奸良家妇女。”
      他捶了一下自己的头。可有人比他更痛苦,林萱撇过脸埋在李君怀里,李君拳头紧握,牙齿磨得咯咯响。
      刘得万连着拍了自己几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接着说:“我是个蠢蛋,但不是畜生,我宁可自己坐牢,也做不来这样的事。所以我说不行。谁家当娘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我这样问她。她说只有毁了这贱人才能解了她的恨,林尽致算个卵,居然敢跟她提离婚,她过不好,就要让他们也痛苦一辈子。这是她的原话,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恩怨,但再怎么样,都不能伤害个孩子。何况她跟我,本来就做错了事在先。所以我再劝她,离婚就好了,我就当她没说过这个,还和她好好过。她讽刺我没卵蛋,说我做不了,自有别人做,还说绝对不会放过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我不知道你爸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听到了多少。她说完这话的时候,你爸把门踹开,挥刀砍向了她。他只砍了那一刀,罗红梅还没有死,她捂着伤口说不出话,就那样恨恨地瞪我们。我想去找人来救,你爸挡着门不让。我们就那样看着她断的气。我说我去自首,反正我做错了事。他说‘你还只是个孩子,犯了一点小错,还有机会重新来过。这事跟你不相干,但你要向我保证,不许把今天的话说给任何人听,公安找你,你只管说不知道,多问几遍你再说,我是因为母亲之死恨她。记住了没有,你照办,我自然会有办法让你脱身’。”
      林萱一直在哭,刘得万憋了十年,终于能释放,没人问也继续说:“我有好几次想认了,可是我敢承认我杀了罗红梅,却不敢承认我杀了他。他是个好人,哪怕是假的,我都不能‘杀’他。他……他不仅没责怪我,还给了我一千块钱,让我好好过日子。我对不起他啊!”
      李君抱着哭到不能自已的林萱,替岳父开口:“他让你好好过日子,你就要听他的话,好好地过。”
      正式结婚后,两人去坟上告慰父亲,李君发现墓修得极好,周围也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还有烧过纸钱的痕迹。
      林萱说她记得最早的坟不是这样的,只是个黄土堆,隔年忌日,她偷偷来,就发现是水泥砌过,还立了块碑。
      如今看看这刘得万的日子,只怕是他在背后做的。
      就像父亲说的,这人犯了错,但本性善良,不该被拉下旋涡。
      岳父那样做,冲动是其次,不得已才是主因。罗红梅起了祸心,千防万防也防不住一个万一。若说去报警,谁会信这么离谱的话?何况是在血缘至上的国度,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即使费尽心思离了婚,那时候他也没权利阻止罗红梅的接近。女儿依然面临被毁的风险。
      所以为了保护女儿,他盛怒之下,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解决掉这个麻烦的制造者。
      等冷静下来了,他才反复向即将孤苦伶仃的女儿说着对不起。

      林萱的悲伤,持续了很长时间,万幸有心爱的人陪伴,才渐渐淡去。她在某个夜里醒来,看着身边的他,突然决定去找找父亲爱过又错过的那人踪迹。
      父亲这辈子,太苦了!
      林萱记忆力好,也是命运眷顾,她拨通了黄新词那个电话,将将赶在她出国前联系上了。李君丢下所有生意,交代几句就陪着她去了首都。
      林萱只是在小时候见过这个为她买白雪公主娃娃的阿姨,十几年过去,黄新词老了些,满脸沧桑。
      简单的问候过后,林萱说明了来意。
      黄新词笑笑,说:“当年我们几个女的,都暗恋过你爸爸。可惜,他看不上我们这些闹腾的丫头,他喜欢的是安安静静的梅袁芬,虽然没明着说,可谁都看得出来。说实话,论人才相貌,各方面条件,我自认比她要好上许多,她还整天病恹恹的。可这人呐,就那样,喜欢起来,就是那么固执,那么没道理。你爸一颗心,全在她身上,自己文文弱弱,还非得去帮她挣工分。我就死了心,跟他做了好朋友。你放心,我跟你爸,真是清清白白的朋友关系。”
      林萱相信父亲的人品,笑着摇摇头,说:“爸爸说过,黄阿姨是他最可靠的朋友。”
      黄新词叹了口气,说:“他那样的人,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可惜。我一直没回老家,所以过了好些时候才听到这消息,有些担心你,又到处都问不到靠得住的信。还好,你现在看着真不错。”
      林萱看了一眼她身边那个坐立不安的男人,笑着应道:“是啊,我挺好的。黄阿姨,谢谢你。”
      当年那通电话,没有必要再提出来。
      两人又聊了一些关于林尽致的往事,黄新词给她留了一个大洋彼岸的地址,说:“等我这房子卖了,立刻就走,他工作调动,那边催得急。我们在这边,没什么留恋的地方,可能不会回来了。有事你给我发邮件。”
      她不能生育,留在这,压力太大了。不仅他的亲人催,连算不上相熟的邻居都在催,看她就像看见个残障人士一样,啧啧叹息。这样的日子,黄新词受够了,丈夫为了让她宽心,就申请了外调。
      “嗯。”
      李君多嘴问了句房子卖价,因为这个阿姨的友好,他主动表示,不如把房子卖给他,现结。
      年底资金回笼加煤矿分红,这八千一平米的单价,虽然很高,全款他也是拿得出来的。买进来,将来再卖出去就是,先帮她们解决了问题再说。
      带着从黄新词这得来的具体信息,两人又踏上了西北之行。
      林尽致爱过的那个女孩,那位来自首都的梅袁芬,美丽孱弱,她没能熬到回城,事实上,她连林尽致的正式表白都没有等来,就已经去世。
      两人去了当年的知情安置点,经过多方打听,问到了她坟茔所在,认真祭拜了她,取了坟前一捧土,带回来散在林尽致坟前,为他们求个来生相遇。
      悲伤、释然、放下,逝去的那些,镌刻在记忆里,留下的人,还得好好走下去。

      她们不去找姓佟的,姓佟的反倒自己找了上门。
      林萱看着对面口若悬河,满嘴承诺的男人,指着他手腕处说:“我跟你没一点关系,也不需要你帮我安排工作。不过,你这个表,挺好看的。欧米茄的吧,友谊商城售价是48万。你看,是我去举报你,还是你自己去自首呢?”
      她不去看对方大变的脸色,站起身,朝隔壁桌坐着的丈夫招招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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