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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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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走了,林亘又看了会儿山和田野,趁着太阳不算太猛,起身走到晒谷坪边缘,摘了些黄色的小野花,然后回到台阶那,一朵一朵插在娃娃的头发上。
这房子离马路边不远,偶尔会有些空的货车路过,也有些装着满满一车煤的车,从屋后冒出来,开向远处。
还有些人,背着布包或者拎着东西从门口经过。有两次,她们还走近了,问她能不能进屋喝口茶水。
简单的话她听得懂,林亘摇摇头,小声告诉她们:“家里没有。”
罗红梅倒头就睡,家里没有生火,当然也没烧水,连生水都没有打。
林亘今天还没喝过水,只有早上喝的稀饭和刚才的小黄瓜里有点水分,可是夏天干得快,她也有些口渴了,只是不敢去叫醒妈妈。
娃娃不大,没一会就插得满头花,林亘没有别的事可做,只能又把它们取下来,再插上新的。
这样反反复复好多遍,那个弟弟又跑来了,喘着气递给她一串好小粒的水果。
“这是什么?”
有点像葡萄,但是小得跟黄豆似的。
“葡萄呀!快吃,我特意给你留的。”
河道边上即使有,也早被人摘光了。他刚才沿着河,逆流往上游,从溪流入河口那攀上去,沿着落禾溪一直往上,摸了几只比板栗大不了多少的小螃蟹玩,还发现了一处野葡萄。
落禾溪从下水冲这座山的地下冒出来,夏天的溪水冰冰凉凉的。大人们不许小孩子到这边来玩,一是不让他们糟蹋饮用水,二是水太凉,伤身子。所以这处野葡萄才没被人摘光。
他一说是葡萄,林亘就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她捏了一颗放进嘴里,轻轻一咬,然后笑得眉眼弯弯。
“好吃,你也吃呀。”
小黑皮常摸了这玩意解馋,但并不觉得多好吃。他觉得糖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这城里小傻瓜吃糖没什么反应,吃这野葡萄,居然说好吃。
“你吃吧,我不爱吃这个。”
他拉了林亘的手,把整串葡萄放到她手里。
林亘确实喜欢这个味道,有些不好意思地又摸了一颗放到嘴里。
小黑皮看她吃得津津有味,舔舔嘴,问她:“你还有糖吗?”
林亘愧疚地摇头,说:“爸爸说不能多吃糖,只给了两颗。”早知道她就不吃那一颗,全给这个弟弟好了。
小黑皮知道糖金贵,不能苛求,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林亘吃着葡萄,抽空指了指他屁股下的水渍,问他:“弟弟,你裤子怎么湿了?”
不像尿了,因为整个裤子颜色均匀。
小黑皮无所谓地说:“打刨翘当然是湿的啊。”
也有光屁股游的,不过游完还得回头找裤头,多麻烦!要是丢了就完蛋,不仅要挨打,而且那样的话,自己就只剩一条裤子了。
“会不会生病呀?你回家换换吧。”
小黑皮哈哈哈哈笑了好一会,才说:“我从来不生病。”
冻得打摆子也就是唆个鼻涕。
“那可真好。”林亘羡慕地说。
她最怕的就是打针吃药。
两人沉默了一会,小黑皮长了个尖屁股,坐不稳。他两个脚板对靠,撅起屁股,单用两只手把自己撑起来,还能“走来走去”。
没见过世面的城里孩子看傻了。
“你会不?我教你。”
林亘估摸了一下难度,摇摇头,说:“我不行。”
小黑皮又给她表演了一个倒着走,头从胯()下倒着看她,十分得意地说:“这有什么不行的,很容易。”
林亘叹了口气,说:“不行的,我跑步都不行,李老师总让我罚站。”
“老师?你上学了吗?”
林亘点点头,回答他:“爸爸说,夏天过完,我就在这里上小学。”
小黑皮乐了,放了屁股和脚下来,蹲在她面前,说:“收了稻子,我也上学。”
他是林亘见过最黑的小孩,也是最瘦的。
林亘忍不住问他:“你几岁了呀?”
“七岁。”
林亘愣了,说好的弟弟呢,他比她还大呢。
“我六岁了,叫林亘。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君,不是解放军的军,等我长大了,就自己去改成这个。”
两个小文盲都没办法解释自己名字是哪几个字,只能这样交代了各自的名字喊法。
远处有个大一点的孩子在那喊着谁,小黑皮跳起来,嗳了一声,然后对林亘说:“我兄弟叫我呢,我先去赶鸭子。他家有好多小人书,等过两天我带你去看。”
“好。”
林亘其实有点想去看赶鸭子,可是爸爸说过“要有礼貌”,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新交的朋友跑开了。
吃了那串小葡萄,她不渴了,可是太阳升到了老高,罗红梅还没有醒。
外面太阳虽然大,但这房子比城里的家宽敞多了,也凉快多了,坐在这门口,头顶有屋檐遮阳,偶尔有阵风吹吹,虽然不算凉爽,但不动来动去的话,也不至于流汗。
林亘看到不远处,水田里有人戴着斗笠弯腰在拔着什么。她心里着急,站起来,跑到台阶边缘,踮着脚张望。
那人拔了一把绿色的植物,扔在田埂上,往前走几步,又弯下腰去拔。
林亘急得跺脚,想喊又喊不出口。
正好爸爸从马路那头出现,踩着单车往这边赶。
爸爸远远地喊了声“妹妹”,林亘焦急地朝那边跑,嘴里喊着:“爸爸爸爸,那人偷庄稼,老师说了,不可以破坏庄稼。”
林尽致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刚才自己路过,归心似箭没注意,现在才看到,是有人在拔田里的稗子。
他把自行车推进堂屋里放好,重新走出来,牵着女儿的手,带她一起走过晒谷坪,快速扫视了一番,然后指着坪下这块水田里某处,说:“妹妹你看,这棵长得高的,虽然和水稻很像,但仔细看,它头顶是不结稻子的。拔掉它,稻子才会长得更好。那个伯伯就是在拔稗子。”
林亘伸长脖子仔细去看,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爸爸,对不起,我弄错了。”
“没关系,妹妹,肚子饿不饿?”
现在才十点,生产主任知道他才来,今天上午只安排他在生产区走了两圈,就让他回来安顿。
林亘摇摇头,有些愧疚,那么好吃的葡萄,怎么忘了给爸爸留一点呢。
“有个小哥哥给了我葡萄吃。爸爸,我还可以要个糖吗?”
女儿一向乖巧,从不主动问糖吃,这还是第一次。林尽致笑着去拿,又给了她两颗,再次叮嘱:“不能多吃哦。”
林亘为难了,小声说:“我想送给那个哥哥,会不会害他坏掉牙齿?”
女儿难得交个朋友,林尽致知道农村孩子多半不用担心吃糖坏牙的问题,就点头说:“吃一次没有关系的。”
他摸摸女儿头顶,没问她罗红梅在哪,父女俩都知道她什么德性。林尽致心里只有担忧,以后他上班,女儿怎么办?顿顿回来送午饭,不太现实。何况,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开始三班倒了。
李家村在河拐弯的路边,有人搭了个木棚开小卖部,他路过时注意到,那儿有副食卖。他从挎包里摸出些零钱,塞进女儿的裤兜里,压低声音叮嘱她:“收好了,别给你妈妈,要是肚子饿了,就自己去那里的小卖部买点东西吃。记得爸爸和你说的,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走,有事就大喊救命,让叔叔伯伯们帮你,爸爸回来再去感谢他们。”
以前爸爸也悄悄给过她零花钱,也会叮嘱这些话。林亘认真点头,她把钱从裤兜里拿出来,仔仔细细折好,掀起娃娃的裙子盖住它的脸,再整个倒过来,熟练地把钱放进这里缝的秘密兜兜里。
林尽致看着她操作完,失声笑了——女儿看着不声不响的,其实是个很有想法的乖孩子。
林亘把娃娃的裙子又翻回来,仔细地整理好,抬头问爸爸:“爸爸,水龙头在哪?有路过的伯伯口渴了,想到家里喝点水。”
林尽致下乡那会,知道乡下人家,行远路走亲戚,都会沿路讨口水喝。他点点头,说:“爸爸知道了,以后我们早点烧水放凉了,放在门口,让大家都可以喝。不过,妹妹,这里没有水龙头,只有水井,爸爸去问问,然后挑水回来烧。”
林亘歪着身子,越过他去看马路那边,她朝那边招手:“李君李君,过来。”
林尽致调整一下站姿,也去看那个朝这边跑的孩子。难怪女儿没有喊哥哥,这孩子看着又瘦又小的,比女儿还矮。
李君皮惯了,并不怕大人,歪着头偷瞄林亘的爸爸。
林亘把刚才要来的糖递给他,他立刻高兴起来,乐颠颠地撕开就吃,刚要随手丢糖纸,想起她之前的提醒,就把已经舔干净的糖纸往裤腰带那一塞。
林尽致急着安顿家里,就说:“妹妹,你和朋友一起玩,爸爸去提两桶水回来。”
林亘点头。
林尽致进去拿桶子,李君立刻放开了,跳上石头砌的门槛,蹲下来,问她:“你爸爸怎么跟你一样白啊?”
村里人都要干活,没有皮肤不黑黄的。
林亘摇头,指指他裤角。
李君低头,哦,原来是之前的糖纸没塞好,在裤子里游览一圈,又从裤管漏了出来。
他把糖纸抽出来,无聊地两手搓揉它。
林尽致拎着两个塑料桶出来,朝他们俩笑笑,“我去问问井水在哪?”
这是给糖的叔,李君立刻跳起来说:“叔,我带你去。”
林亘想跟着,林尽致不让,说:“妹妹,井水很()深,小孩子不要太靠近。孩子,你也是,你只要给我指一下路就可以了。”
李君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我回家给你拿个扁担。”
村里大人一般不提水,都是挑一担回去,省力,水也不容易晃荡出去。
林尽致跟着他往马路那头走,马路这边房子少,另一边则一直延伸到山窝那一块,房子挨房子的,有很多户。